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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風流眼(二)

  對于這事陳循是沒法說的,因為戶部就是陳循在管的,糧草和彈藥的運輸這當口也是戶部那邊在安派。雖然沒有馬上推行立憲,但陳循還是得了一些好處,至少,終于不用被踢去編書了,戶部這邊,基本上的權柄就是落在陳循手里,特別到了金濂病重無法視事,由沈固來處理部務時,那戶部就是陳循說了算的。

  糧草彈藥的緊缺,嚴格說起來,這不是蜀地布政使的問題,這是戶部的問題。

  蜀地不肯派民夫和開城門,在道德上、情理上對大明第一師是有虧欠的,但從法理上,并沒有什么過失。因為沒有戶部的行文和官吏隨行,丁家商行要送彈藥和就地籌辦的糧草,那是個民間行為,誰知道是不是送到大明第一師?指不準是資敵呢!

  大明第一師又不是丁一的私軍,盡管士兵存在比較強烈的視自己為丁一追隨者的意愿,而中層軍官也明顯有這樣的傾向,例如丁君玥和胡山這樣指揮人員。但無論是從法理上還是軍隊明面上的教育,丁一都沒有把他們變成自己私軍的打算。

  要不然的話,兵部也不可能一封公文就能把大明第一師調動起來。

  所以,彈藥也是由梧州工場交付給朝廷之后,再由朝廷調拔給大明第一師的。

  而要從廣西運到烏思藏這么遠的路程,如果正常的彈藥供給,不是戶部機構在運作。梧州工場就能獨立勝任的話,那工場的能量也太匪夷所思了。便是丁家商隊自己運到蜀地的那幾小批彈藥,其實也是蹭著戶部的運輸隊弄過去的。

  說這么多。就是大明第一師彈盡糧絕,本身就是陳循玩的把戲。

  丁一有絕對的把握,這件事,于謙是不知道的,至少,于謙手頭是沒有實據的,如果掌握有實際的證據。于謙先前也就不用托病了。于大司馬好名,剛愎自用等等是有的。但要說拿這等事來折騰,著實是不太可能的。

  不過陳循當然是不會承認他動過腳手,他也不怕丁一掀桌,這事又不是戶部這邊單獨搞得出來。追糾起來,兵部也有郎中、主事若干人等脫不了關系,不過陳循真的思路極為敏捷:“金榮襄到了后面,身體著實是不濟了,精力也跟不上,誤了大明第一師的輜重,教得大明第一師彈盡糧絕,按著戶部這邊的回報,蜀地的調派是很不得力的。四個月分運上去一個月的糧草,這是鐵人也支撐不住,在糧草出現問題之前。老夫記得,于大司馬還說大明第一師打得不錯,看怕是糧草彈藥所誤,卻不是兵力的缺失。”

  于謙聽著,死死瞪著陳循,他那里聽不出陳循的意思?

  金榮襄指的就是近日故去的戶部尚書金濂。前些日子亡去,朝廷追賜為“沭陽伯”。賜謚“榮襄”。六七十歲的金濂已入了土,死人自然是不會復活出來分辯的了,所以把事情推到金濂的身上,倒還真是天衣無縫。

  王文原本就跟金濂有宿怨的,這時聽著也跟進補刀:“何某本非正人,所薦者誤事,致邊鎮軍士受累,幸得如晉力挽狂瀾,方才不至于一敗涂地,臣以為,當削金某身后哀榮,以警示后人!”

  他本來是極看丁一不順眼看,這會為了補刀,居然還表了丁某人的功勞,可見補刀決心何其堅決。說到何某人,就又不得不扯遠了幾句,他說的是何文淵,這位是當初景帝易儲之時,就是把儲君由英宗的兒子改成景帝自己的兒子那事,何文淵是極力支持鼓吹的,景泰的易儲詔書里“父有天下傳之子”就是出自其手。

  英宗復位之后,當然是不會放過他的了。

  金濂的確是何文淵所薦,但金濂此人,是頗有點能力的,他說:“今邊塵澒洞,兵非食不飽,馬非牧不壯,為國任大臣之責,茍有可以安民生、拯時艱者,寧受謗不辭。”結果因為國事,攻擊閣臣江淵貪污,真的就被謗下獄。后來是因為實在沒人替代他,才又復官的。

  這關節來把金濂扯上何文淵,王文真的是要補刀補到絕,連金濂身后名都要一并給他弄掉才開懷了。

  英宗聽著提到了何某人,當然下意識地皺起眉,別說英宗這么一個極偏執的性子,就是尋常人家,對一個大肆鼓吹剝奪自己兒子繼承家業權利的角色,都不會有什么好感吧?

  于謙看著就覺著不好了,金濂有沒有才能他是很清楚的,到了即將亡去之前的時節,基本無法視事。期間掌管部務的戶部尚書沈固,是沒什么存在感的人,都是聽首輔陳循的安排,這事要抹黑金濂,真的很有點說不過去。

  但這當口于謙總不能直接去跟陳循翻臉,也只能用眼神向丁一示意了一下了。

  “金榮襄已故去,當時部務應操于沈尚書之手,此事臣以為,當問責沈某才是。”丁一看著于謙的眼色,倒也沒有推托,便起身為著金濂說了一句公道話。因為丁一等這個機會很久了,為什么開始大明第一師入藏之時,還能派出工宣隊等等呢?一個是還沒跟石璞翻臉,另一個就是當其時金濂還能視事,陳循只能說基本上掌握了戶部,但也不是一手遮天,截留軍糧這樣的事,金濂是不可能去聽陳循的,而后者也不太可能去跟金濂提這等事。

  到了金濂無法視事,沈固就是唯陳循之命是從了,他本來是石亨舉薦的,石某人這后臺老板,自從大房山的軍演之后,現在倒是老實得要緊,所以沈固當然更加不可能去和陳循硬扛,何況搞丁一,本來就是石亨這邊也樂意干的事情。

  于是這場乾清宮的爭吵,最后的結果,是隨著丁一的到來,終于平息了下來。

  但戶部尚書沈固,就被召入宮來,從皇帝到于謙,再從丁一到陳循,問責訓斥了他整整一個時辰,真的被罵得狗一樣。

  沈固大約是被罵毛,覺得這尚書當得沒意思。

  被皇帝罵也就罷了;于謙這手握相權的發作他,也罷了;坑了大明第一師,被丁一發難,他原本也是預著的;但被陳循罵,他就受不了了,這事都是按著首輔的意思來辦,現時首輔也來罵,這算啥?

  后臺老板石亨明顯見著丁一就縮卵,想要石亨給他出頭是不可能的事。

  “臣昏庸無能,乞還骸骨!”沈固被罵了足足一個時辰之后,就當場請辭了。

  英宗照例是挽留了兩次,沈固原本倒是想順坡打滾算了,但眼角余光瞄著丁一的笑容,卻不禁打了個寒顫,終于還是表示辭職了。例行三次挽留之后,英宗便當場允了沈固的辭呈,循例賜了車馬教他回鄉,算是有個體面。

  “卿等以為,當以何人理戶部?”英宗在沈固走后,就向在座閣臣和于謙、丁一、李賢等人問道,總不能戶部沒尚書吧?

  陳循和王文等閣臣相視一眼之后,便推了幾個人選,于謙就有點不快了,首輔身為皇帝的秘書長,閣臣是皇帝的秘書,理論上他們舉薦是沒錯,但什么叫相權?就是官員任免,軍國大事,潛規則下得于大司馬點頭之后,才會向皇帝舉薦的。

  英宗還在斟酌著,到底陳循等閣臣所提人選,誰更合適,就聽著于謙清了清嗓子,卻就向英宗說道:“吏部天官不能視事,臣以為,還需起用王鹽山才是。”也就是回京幫丁一鼓吹官紳一體納糧之后,怕被士大夫階層報復,而主動辭職的王翺。

  聽著這話,陳循覺得于謙是在做一個條件交換,戶部尚書由內閣舉薦,但吏部尚書就由王翺回來出任,所以便以陳循為首,那些閣臣紛紛的附議,英宗望向丁一,后者微笑點了點道:“臣附議。”

  丁一自然不會有意見,王翺算是上了他丁某賊船的人,他能逼王鹽山鼓吹一次,自然也有辦法讓他鼓吹第二次,吏部尚書老王直一向以來對丁某人的捧殺,丁一可沒忘記這仇,所以他還加上一句:“有王鹽山視吏部事,泰和先生為國操勞至今,臣以為,當免其常朝,以示體恤。”

  于謙對泰和人王直是極討厭的,多次跟李賢說起,說這老頭這么老了,還貪戀權位不肯請去,這時聽著丁一所說,馬上就附議:“臣附議!”

  一眾閣臣覺得于謙在戶部尚書人選上讓了步,吏部王直也真的是太老了,于是便也附議。

  英宗聽著就立頭道:“朕允了。”便指商輅擬了召王翺入京和免王直常朝的兩份圣旨,用了印,馬上就派人去傳旨。

  但是很快陳循為首一眾閣臣就黑了臉,因為這邊傳旨的剛派了出去,李賢明顯是在于謙的授意下,就起身稟奏:“臣舉左副都御史年富出任戶部尚書!”于謙怎么可能放權?于大司馬不好色不貪財,如連權力也放得下,他還算是個人么?

  丁一在邊上也笑著開口道:“臣舉徐珵出任戶部尚書。”

  陳循突然發覺,自己先前真不應該去請丁一入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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