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抬頭往外望去,卻覺這回真的就一個頭有三個大了。
卻是丁某人回去容城居住的大嫂,不知道什么時候上京師來,還扶著李老太太過來了。
“干娘,您瞧,我跟您說,去廣州府就見過了,太后賜的侍妾,如晉都教丁蕭氏領去行醫了,這回若是您不過來,這些侍妾,不知道如晉又怎么把她們當丫環使喚!”
李老太太拄著拐棍過來,卻是對著丁一說道:“我的兒,便是大郎,也沒得你孝順,老身是真當自家的兒子,你卻要聽為娘的話,早日開花結果才是啊!你都快到三十,還沒子嗣,這如何是好!”說著老人就紅了眼角。
丁一迎了上去行了禮,哄著李老太太:“有子嗣啊,不是抱去府去給您請安了么?”
李老太太卻是搖頭道:“那不成的,看那眉目都不肖中土的人,哪里能承得了家業?”
丁某人聽著一時竟無言以答,想不到大國沙文主義,不單曹吉祥這樣,李老太太也這樣。
“這遭你卻要聽娘的話,不然老身卻是不依,以后你也別去給老身行禮!你若沒有開花結果,卻就不許再把侍妾派去辦差任事!”
丁一無奈只好應承下來。
這回誰也幫不了丁一,送了李老太太出府去,回到書房之后張玉很無奈地對丁一說:“先生,這回我卻是無能為力了。”她是知道丁一志向。懂得丁一所關注的是國運,是和整個士大夫階層的明爭暗斗,如果只是李老太太。倒也還罷了。
現時書房門口,魏文成、劉吉、張懋等在京的弟子,包括剛剛回京的徐珵,都跪著那里,他們的意思也很明白:“先生當以重振華夏大業為重,早日開花結果,方好教歸附雷霆學派者。定下心來。”
甚至還沒等丁一開口,徐珵就補上一句:“先生。重振華夏之大業,吾等盡力而為,然如此大事堪比愚公移山,當有若事未成。以子及,以孫繼,子子孫孫無窮盡,而事竟成。先生開花結果,吾等方才……”
說白了,他們需要一個效忠的對象,萬一丁某人有事,他們作為以丁一為首的集體,才有一個可以繼續效忠的目標。這也說明了。丁一的藩鎮之實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滾!“丁某人一肚子火。
那些弟子也知道這種事點到就好,都起身告退了。
“這叫什么事?有逼人上陣沖鋒的,有逼人跳火坑迫良為娼的。有逼人服苦役的,還沒聽說過,逼人當種馬的!還他娘的為了重振華夏為由,逼人當種馬都有的!”丁一在書房里,氣得不行了。
張玉笑了笑,卻對丁一說道:“如此我去把她們安置一下。總不能這么住在廂房里,丫頭老媽子都在一起。這樣先生過去也不方便。”她雖是笑著說,眉角卻有著掩之不去的酸楚。
“按咱們先前商量好的辦。”丁一搖了搖頭,握住了張玉的柔荑,“我們去度蜜月。”
“度蜜月?”饒是張玉聰慧,一時也頗是反應不過來。
“對,就是去玩,就咱們。”
這時書房門外卻就聽著如玉幽幽地道:“少爺。”
張玉輕輕捏了一下丁一的手,對如玉說道:“若真要拋下一切遠足,卻需帶上如玉妹子,才好有人說話解悶。”
于是,丁某人在七八年的連續工作之后,終于迎來了一個假期。
英宗并不太愿意丁一在這個時候離京的,他召丁一入宮之后,就向后者說道:“烏思藏未平,官紳一體納糧出役未成,海外諸事未定,如晉安可輕離?朝中有事如何是好?依我看,你便依李老夫人之言,在府里好好用功便是!哈哈哈哈!”
“我得走開一陣看看。”丁一入了宮,卻就沒有在金魚胡同里的氣急敗壞了,“得給他們一個機會,這樣才好看清一些人,一些事。”
多少殺手沒能弄死丁一;
草原上,千軍萬馬沒能擋下丁一;
朝廷大佬幾番黑手,景帝、太后步步進逼,都沒能讓丁一退后半步;
如果說這世間唯一能教丁某人膽寒的,那就是阿拉伯海的那次海難,大自然的偉力。
十幾個女人,她們絕對不能與大自然的偉力相提并論;
同樣,也不會就真的讓丁一方寸大亂。
“有人希望我亂,希望我沈醉于其中,希望銷磨去我的棱角。”丁一說著,一邊卷著手上的煙卷,這回不再是茶葉充數的玩意,楊善除了白薯以外,也找到了煙草。
英宗對于搶奪丁一手上的東西,很有種惡趣味的喜好,當丁一卷好了煙時,他開口道:“等等,你這么弄不對,我來看看。”然后他從丁一手上拿過煙卷,全無儀態沾了唾沫,叼上以后麻利打著火柴點著。
“你有什么毛病?你是皇帝,你這么干,真的好么?”丁一不滿地抱怨著,卻不見得有什么對于皇帝的尊重,自顧又取了煙葉,另卷起煙來,“這說著正事,你身為一國之君,來抖小機靈搶我根煙?”
英宗笑著吐出一口煙霧,不慌不忙地說道:“這不是看著你要沾口水了么?朋友歸朋友,我可沒有吃男人口水的喜好。”所以他自然是不能讓丁一把煙卷完,那樣豈不是就不好搶了?
丁一真的哭笑不得:“多出息?”
“你不亂,你不沉迷于其中,有人就不安心了。”英宗把話岔開說起正事,還真是切換自如沒半點拖滯。這人就有這么一個物極必反的心思,所謂奴隸要是當上了奴隸主,那就會比家傳的奴隸主對奴隸更狠就是這個理。這大明皇帝真是普天之下找不著一個能放開說話的人,見著丁一這唯有的朋友,他就是一點也不講究了。
丁一是拿英宗沒輒了,只好自己點上煙跟著說正事:“便是如此,而且你我都在京師,那些人會極為小心,一旦發作,恐怕到時候就是狂風暴浪。我不喜歡這樣,我不愛弄這種絕處逢生,力挽狂瀾的勾當,又不是評書,我寧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把他們引出來,咱們才好應對。”
“善!引蛇出洞,消彌禍端于無形,確是正理。不然朝局動蕩,只怕也是累得百姓不安。”
丁一聽著受不了了,當下起身長揖及地,直起腰來開口道:“臣一,有事稟奏。”
這乾清宮里侍候人等照例是被叫出宮外去候著的,英宗一時沒回過神,還笑道:“坐、坐!”
“圣上把內侍、宮人、起居注舍人都傳喚進來吧。”丁一苦笑著這么說道。
這真沒法說下去啊,英宗就從頭到尾沒個正形,感覺兩人再聊下去,可以去茶館里說相聲,一個逗哏一個捧哏都齊活了。軍事大國哪能這么整?這定計下去,一動的話,那就是整個世家要連根拔起,不知多少烏紗要摘下,搞不好還得許多六陽魁首落地的勾當,能這么聊嗎?
英宗這時也回過來神了,跟著丁一把煙熄了,坐正了對丁一說道:“是我不好,如晉,坐下說。”
“烏思藏那邊的戰況可能會有些起伏,梧州的彈藥供給有點困難,因為原料緊缺,不過一個旅的需求應還能支應,我看是不是別通過六部,先用皇室賞賜有功將士的由頭,把彈藥運送過去?”丁一是真的不放心諸部院了,因為并不是人人都是于謙,實在很難估計,朝廷大佬會干出什么事。
于謙是好權,但涉及國事,他還是有點底線;可士大夫階層并不是都這樣,明末“水太涼”所以不肯殉國那種類型就不必說了,這年頭大明還沒弱到那地步,但不見得朝廷那些大佬,對于瘸狼的子孫有多重視。
根據安全局衙門收集的情報,有不少人認為,只要把守蜀地咽喉,就算瘸狼的帖木兒汗國入侵了烏思藏也不見得就和華夏有多大干系;也有人認為,烏思藏的都司、千戶所,都是委給當地的頭人、領主的,就是被滅了,也不見得對大明就有什么損傷。
而如果可以把丁一的老本,大明第一師,弄死弄殘在烏思藏,不見得這些大佬會手軟。
“而且一旦烏思藏被入侵,蜀地又成先前宣、大的邊鎮了。”丁一很鄭重地對英宗說道,“不能再這樣了,長城、天險是不會帶來任何實質上的安全,殲滅敵人有生力量才是關鍵,只是讓他痛了、怕了,他才不敢亂伸手。”
英宗點了點頭道:“就這么辦,不必交由部議了,現時內庫也有錢,這批彈藥,就按如晉說的,以賞賜的名義來運過去。不過,最好咱們南邊的那些陸戰旅,能抽調出一些隊伍,駐到新編成的六個師里面去。”
“不行。”丁一很堅決的拒絕了,對英宗說道,“建立軍事學院,你出任山長,軍中宿將聘來授課,我可以整理份教學的大綱給你,這事你得自己來辦。”
英宗有些不耐:“我信得過你。”
“這和信任沒有關系。”丁一已經在曹吉祥、楊守隨、魏文成身上,看到了黃袍加身的影子,這絕對不是他所想要的,他要建立的是能讓華夏長盛不衰的體制,而不僅僅是自己坐上那張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