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丁一知道這個小內侍名叫汪直,也許他就會停下來,重新審視這件事,可惜,他現在已不是初到貴地的那個容城小秀才,他已真真正正是大明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這絕對不是開玩笑,大明朝現在就是皇帝朱見深崩了,也就換個人來坐那龍椅,保證什么意外也不會有的;要是丁某人倒下的話,烽煙四起幾乎是可以確定的,海外諸處必定不寧,本土諸軍必有所動,南方六七個布政使司,大有互為聯保,不從朝廷號令的可能……甚至關外韃靼重叛,云遠自立,也沒有什么意外。
這樣的丁一,哪里有心思去理會、去過問一個少年內侍姓甚名誰?
說是少年,其實還是抬舉了他,正經的說,應該說是孩童。
“那幾個人,教彼等自行了斷吧。”出了宮之后,汪直對著隨從這么吩咐,然后他自己就擠入人流之中,幾乎一瞬眼,便失了蹤影,因為大街上,正是玩耍孩童回家吃飯的時節,而換了服飾的汪直混在孩童堆里,根本就無從分辨。
丁一此時壓根就不知道汪直的存在,他來到皇家軍事學院,請了也先、石亨、孫鏜過來喝酒,酒過三巡,也先幾乎和石亨同時開口。也先說的是:“你要當皇帝了么?你當皇帝,草原的牧民。怕就永世不能恢復大元,不過卻能活多許多的崽子!”
而石亨說的。卻是:“與某無干。”
丁一沒有理會石亨,只是沖也先搖了搖頭道:“不是,就是心情有些郁積,過來尋你們喝上兩杯。”又喝了好幾杯,丁一方才籍故離席,石亨也是個有眼色的,托詞也離席,過來這邊的院子找丁一。
“說吧。”丁一并沒有許多的客套,直接對著石亨就是這么問道。
因為他說與他無關。顯然他是知道丁一過來軍事學院,為的是什么事!
“有人來這里尋我。”石亨沒有猶豫,竹筒倒豆子一樣的,把他自己知道的事說了出來,“說是原本團營之中改編的軍兵里,還是有人記著石某人的恩義,想讓石某人捎句話出去,一旦事成,裂土封王。”
“你沒有動心?”丁一拿起案上的茶杯。笑著問道。
石亨不是個甘于平淡的性子,丁一很奇怪于他居然沒有參與,如果他參與了,自然不會開口。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而他的回答也很直接,石亨苦笑著道:“某是一丁點也不曾動心!彼時只覺殿下未必有些下作了,笑而逐之。”他覺得這是丁一專門過來刺探他的。甚至還覺得丁某人這么玩太無聊,所以直接就把來找他的人趕走了。
石亨這么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他和孫鏜、也先等人。都是有專門的人員監視起居飲食的,說不好聽,就算他們想要自殺,也絕對死不了,所以當有人避開監視者的耳目,來勸說他讓團營官兵,圖謀丁一時,他就覺得是個陷阱,是丁一要找茬干掉自己,或玩弄自己的陷阱。
“現在后悔了?”丁一笑著給他斟上了一杯茶。
石亨搖了搖頭道:“不后悔,因彼來說時,言道與殿下有血海之怨,殺父之恨,便若當時知道不是試探,某也必不會從其言。”血海深仇,殺父之恨,對于一介匹夫來說,那是值得血濺五步,橫尸兩具的事。
但對于要扳倒丁一的人來講,這個動機太幼稚了,幼稚到石亨壓根不認為對方有可能成功:“或曰大義,或曰清君側,天下之大,未必無有襄助者,然為私仇,幾時輪到彼來尋殿下分說?便是黃泉路上討債,彼也當排在石某之后!”
石亨兩個侄兒,都是軍中的猛將,全是死在丁一的手里,雖不是丁一親手所殺,卻全是因著丁一而死,所以他說要討債,也是他排在前頭。
丁一聽著笑了起來,起身道:“好好活著,你若能活多三五年,也許我可以兌現當初的諾言。還你一個藩鎮之實,不過,是在海外。”
“殿下敢縱虎歸山?”石亨聽著眼睛都亮了起來,畢竟,這一位,原本就是梟雄的角色。
丁一搖了搖頭:“不,人手不夠用,現在很缺人手,如果三五年后,一切按計劃進行的話,你也不能長久在京師過太平日子了。”他頓了頓,笑了來,“再說,縛虎不過等閑事,若須殺虎,倒也不失給兒郎輩一個歷練的機遇嘛,石總鎮以為,可是道理?”
殺虎難,縛虎更難。
丁一卻敢說,縛虎等閑事,這世上,只怕也僅有他一個人,敢在石亨面前這么說,而石亨又不得不低頭的了。因為丁一說的是事實,已經發生的事實,就算是在他石某人全盛之時,又有宮中太后、都察院總憲為援,丁一也仍從容縛之!
“石某不勝酒力,口不擇辭,求殿下恕罪。”石亨低頭長揖,他是不得不低頭。
丁一笑道:“無妨,總鎮太過客氣了。老曹,送總鎮下去休息。”
曹吉祥是個會辦事的,不用丁一吩咐,回來時,就把那天當值的兩名安全局衙門的人員帶了上來。正是這兩人當值時,教那外來的人等,得以和石亨溝通。
這兩人上得來,自然知道事發了,只是不見得人人到了丁一面前,便會老實交代,這兩個是后來才進的安全局衙門,他們以為反正這事只有天知地知石亨知他們兩人知,所以只要他們咬定沒有,自然也就沒事了。
可惜丁一并不打算照著這個劇本來走,那兩人一上來,馬上丁一就示意曹吉祥把其中一人帶走。
“你可以賭一下,他能不能保守秘密。”丁一甚至沒有問出任何一個問題。
他只是慢慢地燙著茶杯,沏著茶,連頭也沒有抬起來。
只因為他對于這樣的人的心理,實在是再了解不過了,如果說為了崇高的信仰,不論這信仰是正義或是邪惡,至少在信仰者本身來說,認為那是正確的真理,那么的確有機率,兩個人都保守秘密,有這樣的事。
可如果僅僅為了私欲,彼此的猜忌,會比刑罰更快地擊垮他們自己。
而且身為安全局衙門的人員,他們知道接下去的程序會怎么樣,更難以相信,對方是否能保存那個秘密。于是這兩人訂下的攻守同盟,就在丁一沖完一泡茶的時間里,破滅了。
“先生!學生愿出首!愿全盤托出啊!”那個安全局衙門的官員,很快就想清楚了,無非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丁一沖劉吉示意了一下,便教劉吉去訊問,總不能什么事都自己做全完了。再說石亨、也先這級別,丁一出面就合適,這六品小官,由丁一來訊問,也真的不合適。
劉吉問不了兩句,基本事態就清楚了。
這兩人都是進士出身的官員,由著吏部那邊安排到安全局衙門,又考核合格的,綜合素質算是難得的不錯。但有一個,就是一人好賭,一人好財。不得不說,魏文成在時,下面的規章條例捉得很緊,基本這兩人,也沒有什么暴露出癮好的機會,但到了魏文成隨丁一出海之后,安全局衙門開始出現松懈,這兩位的喜好,就暴露了出來。
當日一人被邀去看京郊的莊子,一人卻是在石亨院外與來訪同年賭打葉子牌。
如果不是石亨認為是丁一安排的陷阱,主動告訴他們來發泄不滿,基本這兩人還不知道有人混進去過!
“石亨那邊,按著他的描述,畫了圖樣在這里。”文胖子匆匆過來,手里拿著按石亨口述,所描的頭像。因為安全局衙門自十年前,就用丁一所教授的素描畫法,所以人物畫出來,倒是很好分辨。
曹吉祥只看了一眼就開口斷定:“少爺,此人必是宮中出來的。”
“只是排查當日諸門出宮人等,大致就能排查出來。”
“老奴雖無憑據,但這宮里出來的人物,那神態與尋常人等是不同的。”
丁一笑著搖了搖頭道:“老曹不用一再強調,我自然是信得過你。不過我現在要你替我辦一件事。”
“請少爺吩咐!”
“去把東羅馬帝國來的索非亞請過來。”
曹吉祥就有些犯難了,丁一的態度,索非亞又不是傻子,人不一定就配合啊:“若是彼不愿奉召,老奴可否勸說一二?”他口中的勸說,大約就是訴諸武力,直接擄過來吧。
“不必,你告訴她,這是她唯一的機會,我可能娶她的機會。”
“也許我需要一頂皇冠,這樣會讓大家都開心些。”
丁一望著皇城的方向,很多細節他沒有理清,但到了他這個位置,細節已經是很微末的事,關鍵是讀懂一些人、一些事的態度,然后做出決策,以方便麾下去執行。
“那么,這是她的機會,說服我接受她從君士坦丁帶來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