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山三兩下剝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袍,用它抹了一把臉之后纏在左臂上持起長刀站了起來:“先生退,胡山上!”丁一并沒有說什么反駁的話,而是側身捅倒了一個對手之后,后退半步讓胡山頂替自己的位置。
這才是丁一希望看到的胡山,作為一個小隊指揮官這本是他的職責,而不是丁一來充當這樣的角色。丁一退下來之后并沒有休息,而是在尋找著陣亡軍士的裝備,那些絞合起來的長刀,并且將它們一把把遞到手里沒有長兵的軍士手中。
于是片刻之后那近百殺手便聽到胡山的嚎叫:“預備用槍!防左刺!”
薄薄的隊列,短短的隊列。
如海浪面前的堤壩一般,不能被淹沒。
有四次,那指揮殺手的頭領,也就是白蓮教里瘦綠愁紅之中紅、江湖人稱紅蓮業火,以為不出三息,就能將丁一等人斬殺刀下;有七次,胡山覺得自己下一刻將不能呼吸了,覺得再也支撐不下去了;但每到這關頭,丁一就會替下最為疲累的軍士,親自頂了上去,身上添上幾傷創口,殺死幾個敵人。
胡山變了,變得瘋狂,當短時間內一次次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而又一次次在對手刀鋒前活下來之后,人要么會如胡山之前的感覺一樣:下一次必無幸免;要么便如胡山現在一般,覺得自己似乎是殺不死的。
于是他用盡氣力,吼出了一個極為正確的命令:“前行!沖鋒!”
七人組成的隊列,放倒身前的敵人之后,開始了小跑。
殺手不是軍隊。
傷亡達到三成,不崩潰的軍隊足以稱為精兵。
殺手不是精兵,而單單被丁一干掉的,就不下十人,他們的損失早已超過三成。
如果一直圍著胡山他們攻擊,保持這種壓制姓,也許再過半炷香,胡山他們就會力竭而亡。而這些不是精兵的殺手,也將取得最后勝利。
但當胡山他們開始沖鋒,戰場的鐵律不可抑制地生效,超過三成傷亡的隊伍,不是精兵,便會崩潰。
不單胡山他們開始瘋狂,連他們的敵人也覺得這些人似乎永遠也殺不死,而自己的同伴一個個不停的倒下,而現在對方居然開始反擊沖鋒,七個赤著上身頭臉浴血的敵人,如十八層地獄的惡鬼,就這么仗刀而來!
他們崩潰的速度如此之快,快到丁一在高呼:“棄械跪地者不殺!”都幾乎沒有什么人理會,殺手不是精兵,但有一點大約他們要比精兵更擅長,那么就是逃生,特別是占了地利的場景之中,一個連事先都不選好退路的殺手,不太可能被紅蓮業火看上,來參與這筆大生意的。
“停止追擊!”丁一看著那些殺手的遁走,喝止了胡山他們的瘋狂,而在他們七個人清醒過來,混然不信自己被伏擊的情況下戰勝了十倍的對手時,丁一皺著眉頭再一次打斷了他們將要爆發出來的歡呼,“警戒哨,打掃戰場。”
一般來講,殺手不會帶上自己的錢銀來殺人,但這拔殺手,無疑是極專業的,無論是賣湯餅還是扯風箏,或許這本就是他們平素掩飾身份的營生,至少在他們發動之前,就算是丁一也看不出偽裝的成分。所以他們身上有寶鈔也有碎銀,做生意總得備著散錢。
所以居然清出了十來兩重的碎銀子,還有這些殺手因地制宜,利用營生家什隱藏的武器,例如丁一手中那把糖葫蘆小販的戰槍,就有三四把,至于現場遺落的各式匕首小刀之類,便更多了。
“手中長刀接口不穩的,換成長槍。”胡山總算進入角色,安排了兩個人警戒,又對其他軍士如此吩咐,“把那口鍋撿起來,去那邊弄點水來,燒開了煮點肉吃……”這一行人戰到幾乎力竭,如果不吃點東西,哪里有氣力走得回去?再說誰規定那些殺手不能卷土重來?
丁一看著,卻就暗暗點了點頭,胡山總算有點模樣。這東西再怎么訓練總是虛的,單是見血也不行,得臨陣陣列于前,才能見分曉。象胡山他們在長街伏擊時也是見過血,但那真不算臨陣,有心算無心,有騎戰對步戰。這回才真真是臨陣,胡山身邊也不是一開始就合練,手底下本身就有功夫的幾個兄弟,而是一溜的新兵,這才算是練出來的精兵。
賣湯餅的那些面粉、香料終究是沒人敢碰,天知道里面有沒有下了毒?這殺手的東西還真不好說。于是只能如胡山說的一樣,把砸斷了一只耳的鐵鍋洗干凈了,在死去的馬匹身上割了些肉,煮著吃。雖說丁一在準備出來打馬球時,叫了大家帶點鹽,氣力不濟時可以兌成鹽水喝,但這有下鹽的肉煮好了,真的沒有人想吃。
身前一地狼籍都是散活的內臟、腸子、尸體,血雖大多滲進去土里,但那發黑的顏色卻使方才那一幕歷歷在目,至于血腥味更不用去提彌漫在空氣的那些了,單是大伙身上一塊塊凝結的痂,不是自己的血就是別人的血,那味道就嗆了,誰吃得進鍋里的肉?
孫偉站在鍋邊,咬咬牙想吃點,突然向外奔了幾步,狂嘔出胃里一堆早餐的殘食。
這下嘔吐的味兒混在血腥味里,更是教人惡心反胃。
“這么有紀律姓?”丁一找回了他的匕首,抹拭干凈了走過來,笑著這么說道:“作戰就餐就不用列隊唱歌,趕緊動手。”說著撈起一塊肉扔在筍殼上,用匕首切割起來,吃得有滋有味,“這肉燉到此時正好,不算太爛,不過馬肉真糙,大伙隨便弄點應付肚子吧……”他說著話,吃得也不慢,不一會竹筍殼上那塊怕有斤余的肉,已吃了三分一。這場景對丁一來說真就沒什么了,作為一個狙擊手他試過潛伏時在更惡劣的環境下進食。
胡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自己的反胃感,也學著丁一撈了一塊肉,咬牙吃了起來:“都他媽是苦人家的出身,過年都不見得能放量吃肉的,裝什么斯文?都吃!誰他媽吃不下的,一會弄些樹枝編個掃帚,把這里掃一掃……”
這下連剛吐完的孫偉也連忙跑去撈肉吃了,得了吧,掃一掃?掃一掃這滿地殘肢?還不如咬牙把肉吃了!
還真如胡山說的一樣,都是窮人家的孩子,又是青壯,沒那么嬌貴,其實也就是心理障礙罷了。第一口吃下去之下,那一條馬腿煮的一大鍋肉,不一會也就吃沒了。孫偉這沒吃先吐的,居然提了把解腕刀,還想再去割些肉來煮。還好丁一喝止了他:“戰地就餐,不能吃得過飽,八分就行了。”孫偉才作罷了。
整理了一下,丁一沖胡山點了點頭,后者便開始整隊準備回城,至于這個殺局是誰布置的,該怎么了結,那是丁一考慮的事件,也是回城之后再決定的事。
但事情往往總是不按人們的計劃來進行。
馬蹄聲遠遠的響起,胡山伏地聽了,翻起身來對丁一說道:“只有一騎。”
半晌那騎士就映入眼簾,胡山早已下令讓那六個軍士放下傷員,七人把握刀槍陣列于前,丁一倒是尋了幾把短柄的兵刃,準備作為投擲兵器來對付騎戰。但奔得近了,卻是燙傷了半邊臉的陳三,騎著他那同樣燙傷了半邊臉的馬,手上的刀還滴著血,鞍間系著兩個首級。
見著丁一、胡山,陳三滾鞍下馬報道:“先生、大師兄,制住這畜生時已奔出五六里地,我扯住幾個路人,把身上的碎銀子給了他們,讓他們去金魚胡同報信,說去了還有賞錢,想來總歸有一兩個人會去的……”
丁一點了點頭,這陳三倒是有腦子,沒有憑著熱血就沖回來。
但似乎好消息與壞消息總是一對不離不棄的連體嬰一般,只聽陳三又說道:“城門口他娘的出來十數騎,胡人裝束,遠遠看著也是朝這邊來,都是攜著弓,不知是敵是友。我沖回來時遇著那些雜種,砍了幾個,不過只撿得兩個頭回來……他們似乎又和那些胡騎撞上,我不敢耽擱,只聽見慘叫連連還有胡人的喊殺聲……”
這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丁一心頭。
難道因為自己的到來,大明與瓦剌之戰要提前發生了么?
“先生!”胡山一把攙住丁一,緊張地問道,“感覺怎么樣?是不是失血過多了?”
失血過多這個詞還是從丁一這里學來的,但丁一聽不太對勁,怎么象在問候婦女同胞天葵期間的話一樣……腰桿一用力站直了起來,搖頭道:“沒事,雖說以步對騎有天然劣勢,但要把咱們留在這里,卻也是不能!”
“戰!”、“戰!”這七八人剛剛以寡敵眾殺退了近百殺手,真是氣勢如虹,紛紛響應著丁一的話,絕無一人后退。
丁一甩了甩腦袋,很快推翻了自己的判斷,不可能,就算大明與瓦剌提前開戰,那些胡人要逃竄,也應該向北,而不是向東南面這邊。不過,十幾騎對這七八個殘兵,依舊是個問題。
無論如何氣勢如虹,仗總要人去打,以步對騎本就是劣勢;人少對人多更是劣勢;對方攜弓而來,自己這邊沒有遠程對抗的武器,更加是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