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剛剛散了的朝班,正準備回去自家公事房或是歸家的大臣里,卻就聽著于謙于大人朗聲叫道:“元德,借一步說話。”李賢聽著,皺了皺眉頭,他以為于謙又要找他吐槽老王直怎么還不自己申請退休?
這玩意很無奈,盡管他跟于謙有許多觀點一致,但也有許多東西看法是不一樣的。例如對于王直便是這樣,他可不覺得老王直就是如于謙所形容的,貪戀權位不去之輩。不過于謙叫著,李賢也只好過去,抬揖道:“見過先生。”
“老夫昨夜查閱往昔軍報,廣西那邊的景況,是不太好的。”于謙的眉頭也是緊皺著,邊說邊搖頭道,“老夫擔心如晉的性子,在君前許下了快則三五年的話,到時貪功急進,卻便是失策了。這等話,由老夫來說,只怕太重,元德是彼義結金蘭的長兄,依老夫看,不若來往書信中,提點一下,應以十年平亂的章程來做,進退當有法度,莫使國家空耗錢糧,戰士熱血白流方是啊!”
李賢聽著不是吐槽王直,卻便恭恭敬敬行禮道:“是,賢回去,就按先生說的,給他寫信。”于謙便又問了一些相關的部務,又勉勵了李賢幾句,便就沖李賢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自行離去,又叫了另一官員過來說話。
雖然李賢是個愛好噴人的性子,但他歷經官場這么些年,于謙這話他是聽得明白的。這事已經到了比較危急的地步了,于謙哪里是怕丁一冒進?這是在叫丁一養匪自重啊!
于謙有這么好心?于謙當然有這么好心了。保護自己的弟子,大明能督軍的文臣……或是從最陰暗的角度來出來:丁一是他的親傳弟子,若是景帝或石亨對丁一不利。他身為授業恩師,是絕對脫不了干系了;所以他會想插手雷霆書院,會想控制丁一,但別人要把丁一送到火架上烤,于公于私,于謙絕對不會看著人家把繩套放到他自己脖子上的。
再結合著今日殿上,景帝對于武清侯石亨的奏對。看似無意的那一句話,把石亨憋得就要當場辭官了。要知道丁一就領著五百親衛去廣西,這邊景帝就把他拎出來與手掌兵權的石亨來打對臺。這要是說景帝真心對丁一好,鬼才信吧!
李賢暗暗也認同丁一現時的處境,是不太好的。所以也不再遲疑,趕緊就修了書。想了想。只覺一些東西,丁一不一定看得明白,他和商輅,始終對于丁一用典的水平,是很不放心的,于是又添了一句:“弟當精忠報國,不負君恩,若他日平亂功成。或能在而立之年總督兩廣,也未可知!”然后便教心腹立刻出京。把這書信送到廣東。
而的的確確,當丁一收到這封信時,他馬上就明白了李賢和于謙要表達的意思。
因為這不必涉及到什么典故出處的解讀,也沒有什么七拐八彎的隱晦,李賢已寫得很明白“或能以而立之年總督兩廣”就是三十歲左右成為兩廣總督,“也未可知。”也是有這種可能的啊。
“則是說,或平定廣西,也不一定便會授兩廣總督。”丁一微笑著抖了抖信紙。
事實上,景帝只讓丁一總督廣西軍務,本身就有問題的了。
因為廣西本身就是處于幾乎全境淪陷的地步,丁一又不是帶著十數萬朝廷軍馬南下平叛的,身邊只有五百親衛,委他總督廣西軍務,他怎么督?從何督起?而現時把總督行轅放在廣東承宣布政使司肇慶府,就是一個很滑稽的事:廣西軍務總督的治所在廣東。
當然,現時這總督行轅還有一個名目,就是平叛募兵練兵衙門,也就是說,二萬軍兵征募完了之后,丁一就要滾出廣東了。這是極為不公的,正常來說這樣的情況,應該讓丁一總督廣東廣西軍務才對。
畢竟總得有個后方可以退啊,這又不是評書。但景帝就這么下旨,丁一也就這么聽著。
因為丁一從景帝告訴他,如果平叛成功,就讓他依著沐家的例子——沐英是馬皇后的義子,丁一是孫太后的義子,然后平定了廣西,就如沐英一般封王,再讓丁某人從此為大明永鎮廣西之時起,丁一就不覺得,自己和景帝可以有什么共存或妥協了。
此時能和明太祖朱元璋的年代相比?扯吧,那時朱元璋大將隨便殺,徐達就不要說了,常遇春也不要提了,劉伯溫也不要提了。但是,藍玉也好,湯和也好,鄧愈也好,傅友德也好,郭英、郭興兄弟,李文忠,包括燕王朱棣……真的還有許多,根本數不完啊,隨便扯出一個,就閃耀的將星名帥!
現在呢?都到了要開恩科讓丁一來平叛,要不然按原來歷史軌跡就得等到成化年才能有氣力來管廣西的事,這能跟明太祖年代一回事?在這個時候,景帝都不肯下達讓丁一永鎮廣西的旨意,還指望平叛以后?得了吧,要是坐龍椅上的是宣宗、英宗倒還信得過,就算是崇禎也還靠譜,景帝這位?丁一是真信不過。
何況于有李賢這封書信?
不過丁一只是笑笑把這書信引著了火,便看著它化為灰燼。
“文胖子你不要鬧騰了,總得有個人在這看著。”丁一沒抬頭,看著那封信漸漸地燃燒,一邊對邊上的文胖子說道,“以后,還有的是機會啊,你這胖廝,何必在這當口跟小孩一樣來糾纏?”
文胖子也不害臊,胖臉上堆著笑:“侄少爺,您也不必哄胖子,這機會以后怕是隨著家業越來越大,那是越來越逮不著了!這會要是杜展之還是王世昌在這里,咱看連侄少爺您都撈不著這機會,他們都是名帥的胚子,必定不會放任您這么干的!哈哈哈!要您不讓胖子跟著,胖子也長進一回,學學展之跟世昌,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您老人家以身試險啊!”
說著文胖子就七情上面,撩開袍襟當場跪下,一把抱住丁一的大腿,那胖臉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開口嚎道:“侄少爺啊!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啊!何況您身系廣西安危,多少百姓翹首以待王師,安能棄生民于不顧!……這成不?不成給您換一個!這門下多少弟子,書院多少學生,或是侄少爺您有什么不忍言之事,立時煙散云散……”
丁一受不了了,一把踹開文胖子:“停!帶上你便是了,別嚎!”
文胖子利索地爬了起來,胖臉上馬上就堆起了諂媚:“是、是、是!咱不嚎,全聽侄少爺的!”
“行了,趕緊下去,把人員裝備都點齊了。”丁一沒好氣地對文胖子吩咐。
后者樂呵呵地行了禮下去,丁一不禁笑罵了一聲:“文胖子,你也是當過多次硬探的人,能不能有個正型啊?”文胖子聽著立時腰板筆直,目不斜視,手按刀柄,昂首闊步好不威風,只是行了幾步出了丁一視線,立時如同漏了氣一般,又恢復原狀了,這便是老兵油子了,要他行,他便行,但若沒人看著,便是怎么舒服怎么來。
丁一聽著轉角后變得趿拉的腳步聲苦笑起來,這文胖子是算拿住了丁一的短處了。
因為丁一打算組織一次特種小隊作戰,而且他準備親自帶隊。
文胖子說得很對,不論是杜子騰還是王世昌在這里,絕對不會同意這么干。
哪有總督廣西軍務的左副都御史,帶上一支小隊,去弄特種作戰的?不論是于謙、李賢、商輅,誰要聽著見著,都不會同意他這么干。便是景帝知道,也絕不同意,這太扯蛋了,完全是匪夷所思。
也只有文胖子這沒心沒肺的,才會跟著丁一這么干。
“報告!”門外傳來李云聰的聲音,當到達了廣東之后,警衛隊與五百親衛,基本已完全按照丁一編寫的操典來作為行動準則了。
“進來。”
李云聰入得內來,腳后跟一靠,沖著丁一行手敬禮。
“坐。”丁一對他說道,“我要一個狙擊手,你覺得誰合適?”
“回先生的話,警衛隊里,雷霆書院里,槍法最好就是丁君玥,報告完畢。”李云聰老老實實地回報。
丁一搖了搖頭,丁君玥的槍法好,沒錯,也許再過幾年,她會是一個好的狙擊手,但現在來說,她并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一個狙擊手,要的不單單是槍法:“這次行動不可能等她回來。槍法不是首要的,偽裝、耐性、穩定性……你下去之后,晚飯后就必須給我一份名單,三個狙擊手的人選,二十個槍法好、體力好、服從命令性高,忠誠度高的人選,就這樣吧。”
侯大茍能夠把廣西的明軍打得稀爛,絕對不是平庸之人,能在史冊上留名的人,沒有哪一個是平庸的。何況侯大茍足足在廣西縱橫了二三十年,他會讓丁一在廣東把軍兵訓練好了,把水力機床,治煉工場搭出來,再造好上萬火銃,然后再來開戰?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丁一從來不把希望寄托在敵人的愚蠢之上。
這次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