圊云州府,后園。
數千株異種梅花正開得絢爛,拳頭大小的花朵綻放開來,有精通呼風喚雨的仙女招來一場鵝毛大雪,花蕊中就攢下了一小簇白花花的雪片,看上去煞是美艷。
梅林中,小溪旁,一間雅靜的竹樓斜斜的靠在一座小山的峭壁下。厚厚的綠苔在峭壁上鋪了一層,大片墨蘭從綠苔中探出頭來,酒盞形狀的花朵垂下,在風雪中噴吐著芬芳。
竹樓內,一葉坐在一張竹椅上,雙手捧著一個半透明的天青瓷茶盞,靜靜的品嘗著杯中清茶。一名身穿如雪長裙的美艷少女,則是坐在她對面,緊張的看著一葉的臉色。
“清香細細,如絲如縷,透徹臟腑,洗滌精神。果然是好茶,夫人這次可是找到了好東西。”一葉細細的嘗了幾口香茶,滿意的點了點頭:“的確是好茶,等會我回去的時候,給我捎上三五斤罷。”
美艷少女翻了個白眼,狠狠的向著一葉的額頭指了一指頭:“三五斤?青蓮啊,我手上總共也就這么八兩的存貨,給你一兩帶回去嘗嘗新鮮吧。三五斤?你把我這州令夫人給賣了,也換不來三五斤的份量。”
悠悠的嘆了一口氣,一葉將那茶盞放在了身邊的小幾子上,捏著佛珠慢慢的轉動起來。她看著美艷少女,淡淡的說道:“青蓮已然是昨日泡影,今日坐在令狐夫人面前的,只是一葉。”
圊云州令傅三峰的正房夫人令狐巧巧‘嗤嗤’一笑,站起身來,端起了一個小茶壺,又給一葉點上了一盞香茶。她看著一葉,很是不解的搖了搖頭:“你們這些佛門弟子,最是擅長賣弄玄虛。我就是不懂,當年你已經是蓮臺菩薩的身份,怎么就舍得將那功果一朝給舍棄了?”
向著竹樓外指了指,令狐巧巧輕聲道:“就算是要修煉你佛門的百世輪回的秘法,你留在原本的道場也是好的,或者佛門那么多的禪林圣地,哪一個地方不比那懸空寺強出千萬倍?何必花費這么大的力氣,偏偏在那偏僻之地立下懸空寺這一脈傳承?”
淺淺的一笑,一葉看著竹樓外的一片青藍色的天空,長袖突然向外一揮。
揮袖之間,漫天雪片盡成粉碎,梅林中億萬朵梅花同時枯萎,化為點點黑灰從枝頭飄落。數千株異種梅花同時凋零,樹干急速枯萎枯朽,就連樹下的草地也都急速化為黑色的灰燼。
隨后一葉又是一袖子輕輕一揮,在那枯萎腐朽的樹干上,點點新芽滋生了出來。也就是幾個呼吸的時間,這些嶄新的嫩芽急速生長成了枝葉虬結高有數丈的老梅樹,并且綻放開了足足有冰盤大小的七彩梅花。
梅林內異香流溢,這新生的梅樹比起原本的那些梅花,品質高出了何止十倍?
令狐巧巧美艷的臉蛋輕輕的抽搐了一下,她驚駭不已的看著一葉,輕聲說道:“你怕是連羅漢舍利都還沒凝成吧?居然已經有了這樣的神通?你這一番辛苦,到底是要作甚?”
一葉瞇著眼看著令狐巧巧,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也不想作甚,蓮臺菩薩當得膩味了,想要混一個佛祖的牌位而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有這么點小小的追求,也不過分吧?”
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一葉看了許久,令狐巧巧突然笑了起來。她用力的拍了一下手,柔聲笑道:“好罷,好罷,一葉佛祖,等你真的成了佛門的佛祖,日后可要多多關照我這弱女子才是。”
淡然一笑,一葉手上的佛珠相互對撞,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她斜眼看著令狐巧巧,不緊不慢的說道:“當年在三寸山一念洞,初次相見,夫人還云英未嫁。今日重逢,夫人的孩兒都已經那般大了。求我這還沒影子的佛祖關照作甚?夫人的丈夫,可是堂堂圊云州令。”
聽了一夜的話,令狐巧巧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的難看。冷笑了一聲,令狐巧巧雙手一揮,一片祥云從她腳下涌出,化為大片光霞將整個竹樓牢牢地裹在了里面。竹樓的那些竹節上,無數細巧的靈符道紋一閃而過,竹樓頓時被徹底的和外界隔絕。
“別說我那丈夫。”令狐巧巧的臉上陰云密布,言語中好似有冰渣子能滲出來。
她看著一葉,干脆的說了一句市井俚語:“男人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了。也不怕您笑話,那傅三峰,當日追求我令狐巧巧的時候,奴顏婢膝,整日里獻殷勤,我一直到今天還記得他的嘴臉。”
一葉笑得很含蓄,她慢條斯理的說道:“如今州令大人的嘴臉,可是變了?”
令狐巧巧兩只細白猶如白玉的小手緊握住了竹椅的把手,‘咔擦’聲中,堅逾鋼鐵,用‘清凈靈竹’煉制而成,品質堪比天仙器的竹椅把手被令狐巧巧硬生生的捏成了粉碎。粉嫩的手掌用力的握成拳頭,可怖的巨力在掌心凝聚,那些竹子的粉末直接被碾成了一縷青煙。
一葉只是靜靜的看著令狐巧巧,淺淺的笑著,看著令狐巧巧在那里發威。
當年在一葉開宗立派的道場一念洞初見時,一葉已經是佛門舉足輕重的蓮臺菩薩,而令狐巧巧只是一個剛剛成就地仙之身的小姑娘而已。今日重逢,一葉只是一名連羅漢舍利都沒凝結的蓄發女修,而令狐巧巧,悍然已經是二品巔峰金仙的實力。
一眨眼的功夫,百萬年的光陰就這么一晃而逝。饒是一葉百世輪回,一顆禪心已經雕琢得好似琉璃寶玉一樣光澤可鑒、堅固異常,卻依舊憑空生出了一絲感慨和緬懷。
“嘴臉倒是變了一些。”令狐巧巧紅唇一撇,冷聲說道:“最重要的,是他的心也變了。”
雙眸中怒火隱隱,令狐巧巧一口銀牙緊咬雙手指頭捏得‘咔咔’直響:“當年向我求親的時候,傅三峰口口聲聲說一生一世只愛我一人。如今的圊云州令大人么,這宅院中的美婢美姬也不知道蓄養了多少,他修煉的又不是雙-修法門,要這么多女人做什么?”
冷笑一聲,令狐巧巧陰沉著臉看著一葉:“若他只是偶爾打打野食 蓄養這么些女人開開心,我也就忍了,男人么無非是這般模樣,仙人莫非還能免俗了不成?”
“但是他居然寵溺那小狐媚子崇秀兒,和她誕下了一個孽障。”令狐巧巧的眸子里精光四射,一張俏臉扭曲起來,牙齒更是咬得‘嘎嘣’作響。恐怖的金仙威壓從她身上猶如潮水一樣擴散開來,擠壓得整個竹樓‘咔咔’作響,隨時都可能在她的威壓下炸成粉碎。
一葉輕輕一揮手一朵白色蓮花從她指尖射悳出輕盈的沒入了令狐巧巧的眉心。
一道凜冽的寒意席卷全身,耳朵中隱隱聽到暮鼓晨鐘的轟鳴聲。震怒的令狐巧巧身形微微一顫,當即吐出了一口淡淡的青煙,神色迅速恢復了正常。她輕輕的挽了一下耳邊垂下的一縷秀發笑吟吟的向一葉欠身致謝。
“讓一葉大師你見笑了。實在是那崇秀兒這些日子,仗著她那孽種資質卓越,對我大有不恭敬的地方。”令狐巧巧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我那孩兒卻又不爭氣好幾次在外胡作非為,被那崇元掌控的監察司直接拿了去,若不是我親自出面討要人,那孽障直直要丟盡我的臉面了。”
一葉不緊不慢的點了點頭:“感情,這是崇元在故意的和夫人您為難了。”
令狐巧巧瞇起了眼睛,一縷凌厲的寒光一閃而過。她看著一葉,語氣謹慎的說道:“一葉大師,我是做夢都沒想到,你居然會在今日登門拜訪的。若不是你報出了‘青蓮’的法號,我怎么也想不到,當年赫赫有名的‘普聞大菩薩’,居然會在圊云州這等荒僻之地轉世潛修。”
柔柔的一笑,令狐巧巧端起身邊的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香茶。
“佛門大德行事,向來是天馬行空難以揣測。但是佛門大德行事,卻有一個最根本的道理——無利不起早,萬事不落空。您此番登門,怕是有所為而來吧?”令狐巧巧笑得很燦爛,就真的好像一只正兒八經的小狐貍一樣。
明亮的雙眸緊緊地盯著一葉,令狐巧巧輕聲問道:“我可否知道,一葉大師此番登門,有何教誨?巧巧還記得,當年巧巧險些被藍云老祖所害,卻被普聞大菩薩救了下來,這份情誼,我總歸是要還上的。”
一葉也笑得很燦爛,她看著令狐巧巧,很坦誠的說道:“欠我的人情,夫人您肯定是要還的,這份因果,您想忘記也是不能的。只不過這次登門么,夫人想要還這個人情,也是沒機會的。我固然是有事要夫人您出面,但是這對您,對您的孩兒,也是有好處的。”
令狐巧巧兩條秀眉一挑,她驚愕的看著一葉,驚聲問道:“唉喲?崇秀兒那賤悳人得罪了一葉大師您?那可真是她作死了。嘻嘻,整個仙界誰人不知,招惹誰也不要招惹佛門的諸位大德啊。嘻嘻!”
令狐巧巧笑得很燦爛,笑得很開心,有一股喜悅的光輝從她的心底里擴散開來,她眉心一絲隱約可見的陰郁之氣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她已經開心到了極點。
一葉無奈的搖了搖頭,她淡然問道:“那崇秀兒得罪了我,你就這么開心?”
端起茶盞,將茶盞內的香茶一飲而盡,令狐巧巧雙手叉腰,笑得越發燦爛了:“在仙界,得罪了佛門諸位菩薩的,沒聽說有過好下場的。能留得一縷殘魂轉世投胎,那都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其他的要么是身死道消,要么是連累宗門、家族都被鏟除了。”
眉開眼笑的看著一葉,令狐巧巧笑吟吟的說道:“那崇秀兒這幾年驕縱跋扈,接連和我為難,不瞞大師您,我好幾次都想讓她粉身碎骨、永不超生了。奈何傅三峰看得緊,我好幾次背后下手,都被他給化解了去,我總不能真個一掌當眾劈死了她?”
目光炯炯的看著一葉令狐巧巧很是欣悅的笑著:“大師您要對付她,這事情可是直接打到我心坎上去了。
大師想要什么方便,巧巧這里自然都是配合的。那賤悳人,還有那孽種,以及崇元那奸佞小人,只要大師您能除了他們巧巧愿意給大師重重一筆香火銀子。”
曬然一笑,一葉淡然道:“我貪圖你那點香油錢?”
令狐巧巧的臉色驟然一變,她急忙站起身來笑著向一葉連連稽首行禮,然后又無比親熱的一把摟住了一葉的胳膊:“大師您別見怪,這是巧巧一時說錯話了。只是那崇秀兒這些年逼得我厲害,巧巧也是喜出望外,所以才失言了。大師您大人大量,何必和巧巧一般計較?”
輕輕的點了點頭,一葉淡然道:“罷了,罷了,誰叫你也算是我前世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呢?也不瞞你,懸空寺,是我昔年的外門弟子,在嶠琰域留下的一脈傳承。我這些年,多次輪回,都身在懸空寺中。”
淡然一笑,一葉輕聲道:“懸空寺于我,是證道之基。如今懸空寺被玄天府令殷血歌殷府令借重,門下弟子,多有在玄天府內供職之 令狐巧巧的眉頭一挑,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玄天府的上一任府令,似乎就是崇元的師侄?”
一葉手上佛珠輕輕對撞,不斷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冷冽的說道:“所以崇元正在想盡辦法的為難殷府令。他為難殷府令,就是在為難我懸空寺,就是和我的大道過不去。夫人也該知道,壞人證道,這可是比殺父之仇更加難以容忍的。”
令狐巧巧吞了一口吐沫,她看著一葉那張清潔肅靜、美麗得好似佛門傳說中的八寶功德池內一朵蓮花的面孔,輕聲的說道:“崇元有崇秀兒為靠山,傅三峰對他信任有加。”
一葉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她斜睨了令狐巧巧一眼,緩緩的站起身來。
“所以,崇元計算殷府令,就是壞我證道。壞我證道,就是我之佛敵。既然是我的佛敵,雖然佛門弟子都以慈悲為懷,奈何我一葉修為不夠,這無名之火隔三差五的也要發上一場,免不得就要動用一些手段,對崇元做些舉動了。”
“奈何有崇秀兒這層關系在,想要將崇元怎么樣,勢必要斬草除根,連崇秀兒一并除掉。偏偏她又極受州令大人的寵愛,想要對付她,免不得就要誤傷州令大人。而州令大人若是路人,他的死活我也無需考慮,偏偏他又有一個得力的賢內助,是我前世之交好友,這讓我就很是為難了。”
令狐巧巧的眸子里精光閃爍,她順著一葉的話鋒,輕輕柔柔的說道:“若是能夠只將崇元和崇秀兒給除去,不傷到我家老爺,那其實也是很好的事情。十全十美,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一葉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她看著令狐巧巧笑道:“我登門拜訪的時候,還唯恐夫人您和那崇秀兒姐妹情深,舍不得讓她出事呢。”
令狐巧巧笑得格外的溫順和柔美,她輕輕的挽住了一葉的手,柔聲道:“大師實在是慈悲心腸,未免也將這世間的人和事想得太善良了一些。那崇秀兒心腸狠毒,好些次差點將巧巧害死,我怎可能和她有什么姐妹之情呢?她視我為仇,我莫非還要巴巴的貼上去,用我這熱臉貼她的冷屁股?”
手上的佛珠急速的轉了幾顆,一葉冷聲道:“那么,殷府令給夫人您傳來了一句話——他聽得市井傳言,那傅秀峰,似乎并非是州令大人的血脈。按照殷府令的說法,也不知道那崇秀兒和哪個野男人媾和,才有了這個孩子。”
一葉沉聲道:“要知道,州令大人可是三品金仙。這仙界如此廣大,何曾聽過金仙如此容易的三五年時間就有了孩兒的?”
皺了皺眉眉頭,令狐巧巧沉重的嘆息著:“可是,崇元大人可是獻上了兩粒孕龍丹呀。”
一葉淡然道:“夫人可不要被人騙了,孕龍丹何等珍貴,他崇元何德何能,何等身家,能夠從那億萬望子心切的金仙、大羅手中,搶到兩粒孕龍丹?”
令狐巧巧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原來,是兩粒假丹。”
一葉攤開了雙手,她看著令狐巧巧淡然道:“夫人都說是假的,那么想來是假的了。”
沉默了一陣,令狐巧巧皺起了眉頭:“那么,得檢視一番,看看那傅秀峰,到底是否是老爺的親生骨肉了。這驗證血脈的法子么,自然是有的,但是,就怕出了什么紕漏。”
冷哼了一聲,一葉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白色玉瓶遞給了令狐巧巧。
令狐巧巧看著那白色玉瓶,過了一會兒,她拔開瓶塞,看到玉瓶內是一滴黃豆大小,僅僅一滴卻有上千斤沉重的血滴。她下意識的看向了一葉,皺眉問道:“有效?”
一葉身形一晃,已經化為一抹淡淡的影子消散。
竹樓內,只留下了一葉的一縷輕音。
“以后還請夫人多多關照玄天府令殷大人。為了凝結這一滴精血,他可是損失了不少。”
令狐巧巧舉起瓷瓶,嗅了嗅那滴血漿,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迷人的微笑。
“如此精純強橫的血妖精血,真虧了他怎么凝結出來的?聽聞那殷府令是血妖一族?血曌仙朝內,沒聽說有一個殷姓大族啊?這一滴精血的品質,真真驚人。”
“看樣子,以后還真得多多關照一下這位大人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