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不堪,說不清是黑色還是黃色的沙漠中,一條又一條扭曲猶如毒蟒的旋風帶著刺耳的嘯聲,慢悠悠的劃過枯寂的大地,在沙地上留下了一條又一條深深、長長、丑陋無比的痕跡。
殷血歌蜷縮在一個沙丘的后面,手指插進一條三頭怪蛇的脖頸內,一顆接一顆的血丹不斷從他手掌心冒出來,被他裝進身上僅有的一枚容量小得讓人無奈的乾坤戒中。
五個金丹境的小修士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驚恐欲絕的看著幾條高有數百里的黑色龍卷風從十幾里外呼嘯而過。龍卷風帶起的嘯聲差點沒把他們的魂兒給震碎,大地都因為這些旋風而劇烈的震蕩著,修為孱弱的小修士們只有死力趴在地上,才不至于被旋風帶起的風勁卷走。
很快那條長有百米左右的三頭怪蛇所有精血都被抽空,殷血歌也得到了三十六顆效力強大的血丹。他手指輕輕用力撕扯了一下這條三頭怪蛇花紋斑斕的蛇皮,手指上傳來的阻力讓他明白,這條怪蛇的蛇皮沒有經過煉制,就可以和尋常地仙器級的甲胄相提并論。
在煉器一道上,殷血歌只是半把刀的水平。雖然他曾經和青丘炎廝混過很長一段時間,他也擁有頂級的先天神火先天兩儀造化神炎,但是對于煉器殷血歌并不是太精通。
而且現在也沒有時間讓他來煉器。
所以殷血歌干脆的將這條三頭怪蛇的蛇皮扒拉了下來,胡亂裁剪成了五大塊,亂糟糟的用血歌劍切割了一番,直接用蛇筋串聯了起來,拼湊成了五件好似麻袋包裹一樣的‘軟甲’。
將這些胡亂拼湊的‘軟甲’丟在了五個小修士的面前從那怪蛇身上切了一片最細嫩的蛇肉慢慢的將它撕成一條一條的肉段兒,殷血歌看著幾個不知所措的小修士笑了。
“你們得罪了誰?怎么會被派出來跟著我一起來送死的?”
原本叫做黑林城,現在被改名為狼牙城的據點,已經是斬神城下轄的軍事堡壘中最突前的一處,是神煌戰場最前線的前線。這種要命的據點,本身承擔的任務就是為斬神城以及下轄的那些實力強勁的堡壘預警換言之,狼牙城其實就是一個大的斥候。
離開狼牙城,深入危險無處不在的荒漠進行哨探,這不是九死一生的任務,基本上是十死無生的勾當。不要說金丹境的小修士,就算是巔峰天仙深入荒漠,都可能遇到各種危險,隕落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所以在狼牙城這樣的地方充當外派的斥候,這只有犯下重罪的倒霉蛋,才會被逼著離開相對安全的城池。殷血歌已經明白他是有人專門要針對他下黑手,但是這五個金丹境的小家伙,殷血歌很好奇——就憑他們的實力,他們根本沒資格得罪人,也沒犯錯的資格,他們怎么會被派出來?
“我們是,奴兵。”一個面色慘白的年輕人哆嗦著抬起頭來,語氣格外的干澀。但是除了干澀和恐懼,就從他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緒。
一道巨大的旋風幾乎是擦著眾人藏身的這座沙丘掠過,方圓數里有千萬噸沉重的沙丘劇烈的震蕩著整個沙丘都差點被這道旋風卷上天空。五個金丹小修士驚恐欲絕的低下頭,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慘嚎聲。
“奴兵啊。”殷血歌會意的點了點頭。
奴兵,這是神煌戰場上最凄慘的兵種。殷血歌和羅芳他們只是罪囚是罪兵的一種。但是他們畢竟來自仙界,他們身后多少有點后臺背景。而這些奴兵,他們出身在神煌戰場,他們身份卑微卑賤,就好似糞坑里的蛆蟲一樣,任何人都可以隨意的踐踏他們。
這些奴兵,他們的血統有問題。
或者更直率的說他們要么是入侵的神靈強暴了土著女修士乃至女仙人誕下的后裔,或者是某些欲火焚身的強大仙人,擄掠了神靈中的女子一夜春風之后不小心弄出來的子嗣后裔。
在仙界,這些和神靈混血的子嗣一旦被發現會立刻被處死,連帶著他們的長輩都會受到清洗。但是在神煌戰場么,用曾經某位神煌戰場的大將的話來說,在神煌戰場,就算是一頭豬都有他的價值,所以這些奴兵才留下了性命。
最苦最累最危險的勾當,都是這些奴兵的事情。他們永無翻身的機會,他們是整個神煌戰場的最底層。他們用卑賤的生命充當潤滑劑,讓神煌戰場這巨大的戰爭機器運轉得更加流暢一點;他們用他們的骨肉和血漿充當肥料,當他們死后,神煌戰場的荒漠也會多一份生機。
有時候,會有更加殘酷的事情在他們身上發生,而這些殘酷的事情,甚至是殷血歌都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說出口的。
目光中帶上了一絲不算是憐憫,但是說不出道不明的古怪氣息。殷血歌看著這五個哆哆嗦嗦趴在地上的金丹修士,輕輕的搖了搖頭:“這皮甲,你們穿上吧。雖然沒什么特殊的功效,但是起碼可以幫你們抵擋一下刀劍和風沙。”
看著趴在地上不敢動彈的五位奴兵‘下屬’,殷血歌心里微微一抽。他想起了當年在殷族的城邦內,那些蜷縮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靜靜等待死亡降臨,等待自己全身血液被抽空的血奴。
沉默了一陣,殷血歌手一抓,將五件皮甲抓了回來。
先天兩儀造化神炎繞著這五件粗制濫造的軟甲旋轉了一番,殷血歌掏出了幾塊羅芳送給他的珍稀礦石,從中提煉出了幾塊雞蛋大小的珍稀仙靈金。將這些閃耀著淡淡光芒的仙靈金用黑白二色的造化神炎融成汁液,抽成細絲,殷血歌小心的用他們在皮甲上烙印出了幾個簡單的防御法陣。
這幾個奴兵的實力放在那里,給他們太好的東西,他們也用不了。所以殷血歌只是在皮甲上鑲嵌了幾個自行發動的仙盾術加上幾塊提供能量消耗的下品地仙石,這幾個仙盾術起碼可以幫他們抵擋三品以下地仙的全力一擊。
原本單純物理防御的粗糙皮甲,此刻已經變成了一件很不錯的法寶。
從防御力上而言,這五件皮甲,甚至可以被評為‘地仙器’。但是殷血歌的手法實在是太濫了一些,皮甲煉制的水準實在是太差上面的防御陣法也太低級,所以雖然有著能夠抵擋地仙一擊的防御力,這五件皮甲也只能算是法寶。
將五件變得光芒縈繞的皮甲丟在了五個奴兵的面前,殷血歌淡然道:“穿上他們,然后,找個落腳的地方。”
五個奴兵的身體劇烈的哆嗦了一下,他們一言不發的跳了起來,將這五件脫胎換骨,顯然變得和以前大有不同的皮甲穿戴在了身上。他們能感受到皮甲中蘊藏的龐大力量,比他們金丹境的修為龐大百萬倍的恐怖力量他們一輩子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宏偉巨力就蘊藏在這粗陋的皮甲中。
“大,大人。”剛才說話的青年嘴唇微微哆嗦著,想要說點什么。
但是以他們的身份,他們從來沒有資格和正兒八經的仙人說話,他們也從沒想過,會有正經的仙人專門為他們煉制法寶。殷血歌的所作所為,徹底超出了他們的認知極限,所以他們不知道說什么。
可憐這些奴兵,他們從小就被當做牲口一樣調教,他們其實就連一句好聽的感激的詞匯都不會說。
不是他們不想要感謝殷血歌不是他們不想要表達心中的感情,而是他們不知道如何表達。他們不識字,他們總共會說的詞句加起來或許只有不到一百句比如說‘吃了么’、‘死了么’、‘還活著’等等。
殷血歌站起身來,他掏出了五顆血丹丟給了他們,讓他們將血丹藏在了皮甲腰帶上的暗格中。
“留著,受傷了就趕緊吃下去,能救命的。”殷血歌向著遠處一望無際的荒漠掃了一眼:“趕緊找個能落腳的地方。我們要在外哨探三年,可不能在這露天的地方住上三年,這日子沒法過。”
五個奴兵急忙點頭他們小心翼翼的將血丹塞進了暗格中,然后竭盡全力的昂首挺胸,盡可能的排成了整齊的隊伍站在了殷血歌的身前。他們看著殷血歌的目光中隱隱有一絲不同了。但是具體有什么不同,卻是連他們自己都形容不出來的。
他們只覺得心臟附近很燙有一種類似于被烙鐵燙在皮肉上的感覺在灼燒他們的心臟。
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他們很惶恐,但是他們在先天上,并不排斥這種感覺。反而,他們希望這種感覺能夠再強烈一些。
他們不知道,換成那些狼牙城的老卒,如果那些老兵痞產生了這種感覺,他們是可以為了某個特定的人去赴湯蹈火,可以為了某個特定的人去死。
翻動了一下被殺死的三頭怪蛇的尸身,從他身上砍下來了幾大塊上萬斤蛇肉,然后殷血歌一腳將這條怪蛇的尸體踢飛了數十里地。將上萬斤白花花的蛇肉塞進了乾坤戒中儲存起來,向四周的風向望了一眼,殷血歌帶著五個孱弱的,只能是累贅的奴兵向著荒漠的更深處走了過去。
三年的哨探時間!
殷血歌在肚皮里無數次的問候著狼牙城現在的主官老黑狼。這家伙居然還涎著臉對殷血歌說,他是羅芳的老朋友了,所以格外的關照殷血歌,讓他充當斥候隊的隊長,讓他負責五個‘精銳斥候’的生殺大權。
“老黑狼?白眼狼吧?”一邊在荒漠上跋涉,殷血歌一邊暗自問候老黑狼的祖先。
將他貶為了送死炮灰一般的斥候,給他五個金丹境的小修士一起送死,這些殷血歌都能忍受。但是老黑狼居然給殷血歌定下了一個極其漫長的哨探時間——三年!
在這危機處處,神靈一族隨時可能大舉來襲,更有無窮兇險的荒漠中哨探三年?除非是大羅金仙,否則誰敢說自己能夠在這鬼地方活過三年?
就神煌戰場的軍規中,一般這種外出哨探的斥候隊伍他們最常的野外生存極限也就是三個月而已。老黑狼可好,一下子就讓殷血歌的任務時間拉長了十二倍,這可真是羅芳的老朋友,真是好朋友啊。
雖然明知道這并非老黑狼的本意,但是殷血歌也將老黑狼放在了自己的黑名單上。
一步一步的在荒漠中向前跋涉,同時不時謹慎的關照著五個奴兵唯恐他們被呼嘯而過的旋風給卷上了半空。以他們的這點修為,他們一旦被風卷走,落下來的時候就可以當餃子餡使用了。
向前行走了兩三個時辰,殷血歌忍不住問道:“你們幾個,都叫做什么名字?”
剛開始和殷血歌說話的那青年急忙上前了兩步,恭謹的說道:“大人,我們都叫狗雜種。我是狼牙城狗堊雜種九十九,他們是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和一百零三。”
干笑了幾聲,青年低聲道:“狼牙城的大人們說,狗雜種是仙界很有名的大姓氏。”
話是這般說但是五個金丹修士的神色,卻都變得有點不對。很顯然,狼牙城那群無聊的老兵痞固然是這般蒙混這些奴兵,可是就算是奴兵,他們的血脈一半來自仙人,一半來自神靈,他們天生的智商或許比普通人類更高出了許多。
歷經這么多年,他們怎可能還弄不清那三個字的蘊意?
“這名字不好。”殷血歌頭也不回的說道:“我叫殷血歌,你們……我看你們年紀都不大,又都是奴兵的身份。回去狼牙城我會把你們買下來,以后你們就跟著我吧。”
微微頓了頓,殷血歌沉聲道:“我老家那邊的規矩奴仆的姓氏,跟著主人走。以后你們就是我的仆兵,記住,是仆兵,不是奴兵。你們是我的仆役,不是我的奴隸。你們以后都姓殷,至于你們的名字么。”
從殷血歌給自己的本命法寶還有給盻珞的本命飛劍起的名字,都可以看出殷血歌在起名這件事上的確沒什么天分。
他呆呆的抬著頭看天空發了一陣呆,突然撫掌笑道:“正巧了你們不正好五個人么?天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你們五個,以后就叫做殷金、殷木、殷水、殷火、殷土,也正方便我記下。”
狗雜種九十九等五個青年呆了呆,他們的身體劇烈的哆嗦了一陣,然后同時跪倒在地,狠狠的,近乎亡命的給殷血歌磕了三個響頭。他們齊聲高呼道:“多謝主人,我們以后,是真正有名字了。我們以后就姓殷,我們的子子孫孫,從今以后,都跟主人一個姓氏。”
好似荒蕪的土地上突然生長出了一根脆弱的嫩芽,殷金他們五人的身上,多了一絲奇異的生氣。很單薄,很微弱,但是的確存在,而且極其柔韌的生氣。他們臉上的神色活絡了不少,他們的動作也靈活了許多,甚至他們原本呆滯猶如死人的眼珠,此刻都好似真正的年輕人一樣轉動起來。
他們的變化,就好像從行尸走肉,突然變成了大活人。
殷血歌付出的,卻僅僅是一個名字,一個很偷工減料的名字。
‘唰唰’的腳步聲中,殷金他們五人的方位突然變動。殷金、殷火大步突前,走到了殷血歌的前方。殷木、殷水則是一左一右護住了殷血歌的兩翼,而手持特制強弩的殷土,則是默不作聲的護在了殷血歌的身后。
雖然他們的修為孱弱,雖然他們的實力低微,但是他們擺出來的,卻是仙界那些豪門貴族大世家護衛最常用的護陣。他們的步伐還有點生疏,他們相互之間的距離也保持得不是很好,很顯然他們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擺出這樣的陣勢。
但是從他們做出了這個舉動開始,就意味著他們已經不再把自己當做卑賤的隨時可能死去的奴隸,而是當做了真正的士卒,真正的屬于殷血歌的士卒。
“嗯,不錯。”殷血歌很有點震驚的看著幾個年輕的金丹修士,他輕輕的點頭贊嘆道:“很不錯。等找到了落腳的地方,把你們修煉的法門給我說說。或許,我可以給你們一些指點,一些讓你們快速強大的指點。”
神煌戰場混亂渾濁的天地靈氣無法讓人吸收利用,殷金他們五個自然也不可以。
但是殷血歌從自己的無上圣體得到了啟發,他們無法直接利用這混亂渾濁的天地元氣,那么可否讓殷血歌幫助他們過濾一遍,讓這些天地元氣成為他們可以利用、可以運用的靈氣?
冢鬼道祖能夠幫助殷血歌快速的提升修為,那么實際上肉體修為達到了二品大羅境的殷血歌,為什么不能幫助幾個小小的金丹修士呢?
真可惜,自己的血妖血脈,居然被無上圣體給凈化掉了。殷血歌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頂著風沙一路前行,向前行進了五天五夜,一座低矮的黑色石山出現在眾人面前。
石山之巔,一頭體型猙獰,背生兩對巨型肉翅的碩大蜥蜴,面色猙獰的向這邊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