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魏行貞像往常一樣睜開眼睛。
不過今天的小樓里,只有他一個人。
早飯時候,去甚和去奢遠遠看著魏行貞獨自進食,表情復雜。
馮嫣已經差不多十來天沒有回來過了。
上次的岱宗山之行,最后就是魏行貞一個人回來的——馮嫣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說是直接回了娘家,也沒說什么時候回來。
去甚他們六個暗地里猜測著原因。
大人這是……和太太在山上吵架了吧。
這絕對是吵架了吧。
而且是直接吵崩了的那種。
一旁去奢若有所思,捏著自己的下巴,“太太這還要在娘家待多久啊,看著怪鬧心的……”
“是啊。”去甚嘆了口氣。
大人這幾日,天天下了官署就往馮家跑,愣是連馮嫣的面都沒見著。
再這么熬下去,大人都要熬瘦了!
去奢接著道,“……太太人不回來,一日三餐的飯還得照做,這浪費多少米了都。”
去甚愣了一下,“你剛說的鬧心……就為這?”
去奢也愣了一下,“那不然呢。”
“去!”去甚一把推開去奢,“太太人沒回來,你把飯菜全給不恃端過去不就完了么!”
“啊。”去奢一聲輕喊,以拳擊掌,頓時恍然大悟,“你說的對!”
清晨,去甚從馬廄牽了馬,一道與魏行貞出門。
“大人,您別擔心,我看太太說不定是不小心被岱宗山的那只花妖傷了臉,要么是傷了別的什么地方,女為悅己者容嘛,她就躲著不敢見您,等她什么時候好了——”
“你好聒噪啊。”魏行貞輕聲道。
去甚噎在那里——恍然間他忽然想起來,馮嫣好像也說過一樣的話。
魏行貞從去甚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阿嫣沒有事,我剛下山的時候就確認過了。”
去甚撓了撓頭,“這樣啊……哈,那就……挺好。”
“你不用擔心別的,家里這段時間,一切都像從前一樣照顧就好。其他么……”魏行貞望著前路,“我再想想辦法。”
“誒,”去甚連連點頭,“明白。”
從魏府到官署,一路魏行貞心事重重。
他反復回想著前段時間在岱宗山上的日子,但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下山的這段日子,他每日在官署忙完以后就會去馮家坐坐,向馮遠道打聽一下馮嫣今日的情形,但每次聊到最后,馮遠道都是一臉尷尬地笑笑。
“哎呀,阿嫣說她今日還是不方便見你哈,就……哈哈。”
其間還有一次碰上了馮五郎,五郎一串的冷嘲熱諷,什么“阿姐已經認清了你的嘴臉”“你死了這條心吧她這輩子就不會見你了”“你別纏著我姐了你們不會有好結果的”云云。
重生這么久,魏行貞還是第一次想照著自己這小舅子的腦殼狠敲一記毛栗。
但想想上輩子的事,魏行貞忍住了。
心平氣和。
還是要心平氣和。
可到底是發生了什么啊。
魏行貞兩腳狠踢馬肚,在清晨的街道上縱馬疾馳起來。
馮嫣靜靜地坐在屋子里。
屋里的窗戶都關著,也沒有點燈,四下一片昏暗。
她仍在咀嚼著那一日從龍舌那里聽到的故事。
以往的謎題,所有曾讓她感到驚詫的一切謎題,倏然得解。
比如天撫十八年,她在太初宮第一次與魏行貞相遇時,所看見的那道目光;
比如她在鎮國公府看見的碧螺紅和龍泉青瓷罐;
比如那句“青青陵上柏”;
還有那句“不要喊我魏大人,我也聽不慣”……這樣的細節,太多了。
魏行貞他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嗎?
不可能的。
即便上面的一切都是巧合,是世間所有的巧合都嚴絲合縫地碰到了一塊,可那句“在你身邊,我確實獲得過片刻的安寧”,又要怎么解釋呢?
……他也和龍舌一樣,重生了啊。
馮嫣仰起了頭。
她忽然有些不知該怎么面對這位首輔大人。
窗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馮嫣循聲而望,聽見槐青在外頭問道,“小七今天要去參加平妖署的選拔了,現在人在外面呢,嫣姐姐要見她嗎?”
馮嫣搖頭,“不了,代我祝她今天一切順利吧。”
窗外的槐青跳去了別處,一切又安靜下來。
馮嫣深吸了一口氣,而后躺在了地面上。
魏行貞的事,暫時放去一旁——如果一切如龍舌所說,那么有一個更重要的答案,她已經知道了。
在小七和她之間,最后會被推向某種命運的人,是她。
只是,那并非詛咒,而是另一場祭祀。
馮嫣稍稍顰蹙了眉頭,是怎樣的祭祀,竟要從每一輩的馮家女兒中挑出一人,殺死她們的丈夫?
姑婆顯然是知道答案的。
但姑婆只會在二十四歲的生辰之前,才透露這個秘密。
馮嫣輾轉而臥,望見不遠處散落在地上的一把匕首,不禁又想起魏行貞來。
這個魏行貞怎么回事呢……被捅了三刀,這一世還這么固執地跑來。
從龍舌僅有的一點線索中,馮嫣大概能推測出自己上一世的想法——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她自己了。
只不過……
有時候計劃做得越是縝密,越是環環相扣,反而越容易出現意外。
上一世她哪里會知道魏行貞是一只來自幽都山的赤狐呢,也難怪最后龍舌在岱宗山上遍尋尋不得。
那本來……應該是一個能夠同時騙過魏行貞和龍舌兩個人的計劃吧。
外頭又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有仆婦端著晨間的飲食走到門口。
“大小姐,早膳備好了,您起了嗎?”
馮嫣推開門,垂眸道,“放進屋吧,我一會兒吃。”
仆婦點頭,在將飲食放去了屋中的食案以后,照例開始收拾馮嫣的屋子。
透過窗,她看見馮嫣又去了后院,給那里的花花草草澆水。
仆婦嘖了一聲。
大小姐這嫁了人以后反而變得更魔怔了,自己飯不吃,跑去后院澆花?
算了算了,大戶人家長起來的人都這樣,身上沒半點兒地氣不說,還真拿自己當神仙了。
這也就是大小姐命里有運,生在馮家——要是自家的閨女媳婦像馮嫣這幅模樣,她非得想個法子,好好治治那一身的矯情病不可。
馮嫣突然回過了頭,“你出去吧。”
“啊?”
“我的屋子不用收拾。”馮嫣輕聲道,“過一個時辰你來收走碗碟就好了。”
那仆婦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有些討好地笑笑,“哎?那怎么好,萬一夫人發現了——”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