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大理寺里一片祥和。
陰沉了一整日的云翳在這個時候終于散去了,在夕陽的融融橘光下,眾人從正門魚貫而出,各自歸家。
值房里的燈亮了起來。
紀然的下屬之一,大理寺司直晴時,正抱著一大摞的文書,從庫房那邊慢慢往值房的方向走。
路過大廳的時候,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小晴!”
她回過頭,見前輩李森跑了過來。
“啊,李司直。”
李森順勢接過她手里的文書,“這么晚還不走啊?”
晴時有幾分無奈地看了一眼不遠處亮著燈的值房——紀然的影子淺淺地映在窗上。
“長官沒走,我哪敢走啊……”
兩人正說著話,紀然從值房里闊步而出。
“大人!”晴時和李森同時立正。
“嗯。”紀然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毫無自覺地從兩人中間穿過。
李森和晴時彼此看了一眼——天曉得紀大人這會兒腦子里又開始琢磨什么東西。
……只求千萬別再給整什么新活兒了。
任務再重下去,以后回家晚飯都趕不上熱的。
“紀大人還不走啊?”李森問道。
“我還有點事。”紀然含糊其辭地答道,“你們先回吧。”
李森和晴時頓時喜上眉梢,“那您也早點回,別太辛苦了。”
“嗯。”紀然皺著眉頭,表情嚴肅地點點頭。
他現在實在沒什么和下屬閑聊的心思。
今早杜嘲風讓他守在大理寺,說可能會有一位特別的客人到訪,讓他一直在這里守到子夜。
但他現在哪里還有心情守什么特別的客人。
杜嘲風的計劃,說不定就在今日——七小姐千萬別出什么差池才好。
“對了,”紀然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過頭來,“阿森,小晴,我問你們個事兒。”
李森和晴時重新停下腳步,“怎么了?”
“……你們見我腰牌了么?”紀然問道,
李森一怔,“啊……您腰牌丟了啊。”
“是啊,”紀然一手插著腰,一手抓了抓頭,“我都找一天了,不知道丟哪兒了。”
晴時指了指北面,“您去北門的門房問問呢?我剛從那邊過來,他們那兒剛掛了個失物招領。”
“好,我去那邊看看。”紀然點了點頭,“謝了。”
晴森兩人目送紀然大步離去的背影,晴時瞇著眼睛,“頭兒這樣的人竟然也會丟東西……稀奇稀奇。”
李森摸了摸下巴,“……你有沒有覺得這兩天咱們大人看著都有點兒不對勁?”
“是有點兒……”晴時抬頭回憶了一會兒,“平時雷打不動準點到崗的,這幾天神龍見首不見尾,也不知道是忙什么去了。”
“而且就算是人到了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可別是在外頭惹上什么麻煩了。”
“得了,誰敢惹他呀。”晴時瞥了李森一眼,“我要是麻煩我就躲他遠遠的——”
話音未落,前門傳來一陣腳步和追逐聲。
兩人循聲而望,很快就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懷里抱著一只狐貍,出現在了大門口。
在這姑娘身后不遠,他們的另一個同伴丁肖好容易才追了上來,一邊跑一邊喊著,“您慢點兒,慢點兒!”
李森上前一步,一邊皺眉望著同僚,一邊指著眼前陌生的女孩子,“丁肖!這怎么回事?官家重地,豈容無關人等硬闖——”
“我不是無關人等!”小七氣喘吁吁地直起腰,“我找紀然!”
望著眼前姑娘焦急的目光,李森和晴時同時愣住了。
——搞不好紀大人這幾天,真是在外面捅了什么特別的簍子……
丁肖這時才擦著額上的汗,小聲地解釋道,“她手里有陛下御賜的令牌,誰敢攔啊……”
晴時上前一步,“我能看看嗎?”
小七直接將手中的令牌遞了過去。
在一番檢視之后,晴時回頭看了李森一眼,低聲道,“……是真家伙。”
李森走到小七面前,語氣客氣了不少,他帶著幾分試探開口,“您是……哪位啊?”
“我是馮遠道之女馮婉——”
此話一出,對面三人都是一臉的恍然大悟——這就是那位前些日子在洛水殉情的馮府七小姐啊。
“原來是七小姐,您別急,請坐,慢慢說,”李森點了點頭,“您找我們大人有什么事?”
小七聽他喊紀然“我們大人”,頓時覺得自己找對了人,她順著李森的示意在近旁的長桌邊坐了下來。
一旁丁肖給小七倒了杯水,小七完全無心去看,她望著李森和晴時,“紀然現在被關在哪里了?你們知道嗎?”
紀然小隊的三人彼此面面相覷,一時間全都怔住了。
“關……關什么?”
“就是前些日子你們交接人犯,紀然沒有出現的那天晚上,”小七急道,“那天晚上紀然和我待在一起,他被殉靈人襲擊落了水,我親手把他從洛河里撈起來的!”
“啪嗒”一聲,李森手里用來作記錄的筆落在了紙上,濺起幾滴碎墨。
丁肖和晴時兩個人的表情也頓時僵住。
大——新——聞——啊!!!
原來傳聞中七小姐殉情的那個對象——就是他們的頭兒!
“怎么了……”小七怔怔地看著眼前三人如同石化的臉,“你們在聽我說話嗎?”
馮婉的只言片語已經足以讓三人在腦內織補出一場狗血大戲——
沒想到紀大人平時看起來人模狗樣一人,背地里偷偷騙小姑娘不說,如今真的引火燒身了,竟然還扯出了彌天大謊……
什么交接人犯,什么被關起來……
現在癡心不改的小姑娘已經找上門了——這特么要怎么圓?!
“咳。”李森艱難地咳了一聲,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你,你是說這件事啊!”
“對啊,”小七莫名望著眼前終于反應過來的司直,“今天杜天師親口和我說的,我好不容易才溜出來的——你們不知道嗎?”
三人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想不到杜嘲風堂堂天師,一把年紀,為了紀大人,竟然也……
“他到底被關在哪里了,你們說話啊?”
“啊——他,他到底是被關在哪里了呢……”李森艱難地開口,“嗯,他……他當然是被關在我們大理寺的監牢了。”
“請帶我去見他。”小七目光堅定地看著李森。
“這個……”
小七再一次將馮嫣送給她的令牌,以一種氣吞山河的氣勢砸在了桌上。
“現在就帶我去!”
李森終于有些回過神來,他喉嚨動了動,低聲道,“是這樣的,七小姐,您要探監可以,但是我們大理寺也有大理寺的規矩。”
他站起身幾步走到不遠處的柜子上,取來一疊表格,“您得走個流程,填完表,我就帶您去,您看成嗎?”
小七咬緊牙關,立刻捉起一旁的筆,低頭刷刷寫起字來。
李森桌子下的手輕輕掐了一下晴時,示意她靠近。
晴時不動聲色地把耳朵靠了過去。
李森聲音極輕。
“你現在,馬上去北門找紀大人……
“人已經殺上門了,讓他——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