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了。”杜嘲風警惕地看了看前方 剎那間,魏行貞周身近乎沸騰的氣息冷卻下來。
他微微低下頭,站住了。
“天師!”有暗哨在下一刻突然在不遠處的小路上現身,然后快步朝杜嘲風與魏行貞的方向走來,“您回來了。”
“……嗯,是。”杜嘲風有些不自覺地擋在了魏行貞的前面,“今晚馮家有什么異樣嗎?”
“倒是沒有,”暗哨看了杜嘲風身后的魏行貞一眼,“就是方才魏大人突然從思永齋沖出來了——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馮嫣……出事了。”杜嘲風低聲道。
“什么,”暗哨怔在那里,“難道方才的妖氣——”
“你們不用管,七小姐剛剛回府了,你們還是按先前的安排,保護好她的安全——哎,魏大人!”杜嘲風側目看向又大步往前的魏行貞,又快速回頭看向下屬,“剛才我說的,你都明白了嗎?”
“屬下明白。方才的妖氣,天師是不是也感覺到了?”
“嗯。”杜嘲風點頭,“這件事交給我來查探,你們不要分心,專心自己手頭的事情就好。”
“是!”
杜嘲風說罷,匆匆起步追向了魏行貞。
“魏大人!魏大人!”
魏行貞突然止步轉身,“天師不必跟著我,我會親自把阿嫣帶回來。”
“你知道馮嫣現在人在哪里嗎你就親自帶她回來……”杜嘲風顰眉,“我現在立刻寫信去六符山,讓馮老夫人先看看馮嫣的星辰現在走到了哪里,還在不在洛陽,總之我們一起想辦法——”
“天師想到什么盡管去做,”魏行貞絲毫不留情面,徑直打斷了杜嘲風的話,“我有我自己的辦法。”
魏行貞伸手摸了摸后頸的山海誓,當他以靈力碰觸圖騰,山海誓的紋路便立刻迸發出灼熱的觸感。
這山海誓并不能帶他去到馮嫣身邊,但只要它還在,就說明阿嫣仍在這個世上。
“只要阿嫣還活著,我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后半夜,當馮嫣失蹤的消息傳開,小半個洛陽為之驚動。
還不等杜嘲風提筆寫信,從六符山來的信鴿已經帶來了馮老夫人的消息——長陵中,馮嫣的星星仍在原先的位置,但光芒卻暗淡了下去,化作了一顆幾不可見的隱星。
小七聽得聲音發顫,“這是說阿姐已經……已經……?”
“沒有死。”杜嘲風搖頭,“若是死了,天上的星星就要隕落。馮老夫人說,化為隱星,一般有兩種可能。”
“什么?”
“一是重傷彌留……”
“那不還是瀕死嗎!”
“你聽我說完,”杜嘲風低聲道,“另一種可能,是出了九州,去了域外——我比較相信今晚是后一種情形。”
李氏一時腿軟,幾乎跌坐在近旁的椅子上。
她無法理解女兒的命運為什么竟會這樣多災多難。
域外……
這幾乎是一個等同于“不在人間”的地方。
有人說中土之人若有仙緣,得道飛升后便會前往域外凈土,那里有數不清的山林湖泊,神靈仙客,魔物妖邪——但民間所有聲稱自己親歷過域外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以此為幌,招搖撞騙的騙子。
這根本就是個神話故事里杜撰出來的地方……
往年姑母口口聲聲說什么“嫣兒劫歲不在今日”,已是乖張離奇之至,如今嫣兒突然失蹤,生死未卜,她不過問洛陽城中究竟派了多少兵馬尋找,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入城關,反倒扯出什么“身在域外”的荒唐言辭……
李氏只覺得哀極,怒極。
她冷笑了幾聲,“既然如此,還讓五郎和魏行貞在外頭找什么?人既去了域外——又豈是找得回的?”
杜嘲風沒有回答。
如果一切真的如馮老夫人所言——那還真就只有魏行貞一個人能帶馮嫣回來了。
只是“域外”兩個字虛無飄渺,只怕比在中土尋人更加困難。
如今什么線索都沒有,魏行貞又要用什么方法,掘地三尺地把馮嫣找出來呢。
風聲。
在無邊的晦暗之中,只有風聲。
馮嫣感到自己似乎陷在一處漫長的夢境之中。
她倒懸在這片天地間,唯一能夠感知到的,只有穿過指尖而去的風。
睜開眼睛,閉上眼睛,沒有區別。
張開口,卻無法發出聲音。
她像一滴雨點向下墜落,但眼前的一切沒有邊界,也沒有盡頭。
她想起不自己是誰,也不記得自己緣何到此,只覺得空中似乎漂浮著一種奇異的草木香氣。
這氣味令她感到熟悉,感到安全,好像她生來就在這里,好像她已經在這黑暗中度過了難以想象的漫長永恒。
睜開眼睛的時候,馮嫣看見了陌生的屋舍。
這種感覺,和去年昏睡近一個月醒來的情形很像。
視線是模糊的,眼前的一切在模糊中以一種令人難以忍耐的慢速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馮嫣感到自己的手和腳都沒有什么力氣,身體虛弱得如同不屬于自己。
布帛撕裂的聲音從近旁傳來,讓馮嫣意識到此刻旁邊還有其他人。
她緩慢地側目,望見一個陌生的背影。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的斗篷,戴著兜帽,從身型看像是男子。
他左手的衣袖高高卷起,方才布帛撕裂的聲音,是來自他徒手撕下了纏繞在小臂上的繃帶。
染血的繃帶掉落在地上,在這人手肘往下的位置,馮嫣看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它的形狀如同人的手掌,但傷勢又像灼燒過后的潰爛。
這個穿黑色斗篷的男人一言不發地為傷口上藥,動作行云流水。
取藥的時候,他稍稍側身,三分側臉映入馮嫣的眼中。
馮嫣不由得顰眉。
梅先生……?
她抬起頭,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這聲音很快引來斗篷人的注意。
在這個人轉過身的一瞬,馮嫣終于看清了這人的長相——這顯然就是梅十二,但氣質又與平時見到的梅十二完全不同。
那雙水銀一般地眸子靜靜地看了過來,“你醒了。”
馮嫣微怔,萬千感慨化作一聲極輕微的嘆息。
“……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