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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怪物的哲思

  屋子里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下來。

  杜嘲風撐著床,慢慢坐起了身。

  忽地一只杯子從紀然的方向飛來,向著夾谷衡的眼睛砸去。夾谷衡從容地探出一根手指,那杯子就像指尖的陀螺一樣聽話地在他指背上旋轉。

  他抬手將手指靠向近旁的床頭柜,讓杯子轉上桌面,然后看了紀然一眼。

  四目相對的一刻,紀然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被殺死了一次。

  他艱難地開口,“天師……快逃……”

  “這怎么逃,”杜嘲風兩只手交疊著放在身前,顰眉望著眼前的怪物,“怎么想……也是逃不掉的。”

  “說得對,”夾谷衡點了點頭,他看向紀然,“你最好聽你師父的話。”

  紀然冷嘲了一聲,“你以為我會怕你這個——”

  夾谷衡突然笑起來,他起身走到紀然身邊,一把抓過他已經骨折的手臂,紀然喉嚨中發出一聲悶響,竭力忍住了這股拉扯的劇痛。

  杜嘲風冷眼望著夾谷衡的一舉一動,猶豫著要不要出手。

  雖然這個怪物非常危險,但到目前為止,他的身上還沒有什么殺氣。

  果然,夾谷衡緊接著就松開了紀然的手,將他摔回了床上。

  “還不錯。”他拍了拍手,似乎要將手上沾染的藥味拍除,“雖然有十分的傲氣,但好歹有一分的本事。”

  “你說什么……”

  “我知道你擔心你師父,雖然勇氣可嘉,但你要是再敢亂來,我就先剁了你的手,再剁了你的腳,接著把你丟進山里喂野豬。”

  片刻的沉默過后,令夾谷衡感到意外的是,眼前的紀然不僅沒有被這威脅嚇倒,氣焰反而變得更加囂張。

  ——噫,這是個什么人啊。

  杜嘲風在一旁捂住了額頭,“你嫌他煩直接讓他住口不就完了嗎,干嘛一直刺激他。”

  夾谷衡這才反應過來,他一只大手捏住了紀然的下頜,以妖力直接封住了對方的口舌。

  紀然不知道對方做了什么,只覺得手腳突然綿軟下來使不上力氣。

  緊接著,他又從兜里掏出一對耳瑱,塞進了紀然的耳朵。

  在被塞了耳瑱以后,紀然的世界頓時一片寂靜——所有外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得非常徹底,只剩下耳朵里一些微弱的雜音。

  他看見夾谷衡的嘴巴一張一合,可什么也聽不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再次走到杜嘲風的床邊點燃了床頭的油燈。

  “現在好了。”夾谷衡重新坐了下來,“沒有人會再來打擾我們了。”

  這句話聽得杜嘲風隱隱有一點頭皮發麻。

  他打起精神直視著夾谷衡的眼睛“你怎么稱呼。”

  “天師喊我夾谷衡就好了,現在暫時叫這個名字。”他輕聲道。

  “暫時?”

  “因為我生來沒有名字所以用的姓名都是旁人的。”夾谷衡答道,“本來之前想取天師的名字不過這兩天想了想這件事暫時不急。”

  杜嘲風心中微震,此時此刻才終于明白那句“來取你名字的人”是什么意思。

  “天師今年貴庚?”

  “……五十四。”

  夾谷衡點了點頭,“那也差不多了,應該……就剩十幾二十年的活頭吧?”

  杜嘲風笑了一聲“長的話再活三四十年也未可知。”

  夾谷衡稍稍歪頭,“有什么區別?”

  杜嘲風沒有回答,他靜靜地望著夾谷衡,“……是瑕盈讓你來的嗎。”

  “哦,你也知道瑕先生”夾谷衡稍稍有些意外,“不過不是正好相反,我今天來到這里瑕先生并不知道——當然,如果先生問起了我也不會隱瞞。”

  杜嘲風若有所思地想著夾谷衡的這句話“所以你今日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杜天師先前說的話,”夾谷衡臉上泛起微笑,“你偷換了概念,杜天師。”

  杜嘲風顰眉,“我偷換什么概念了?”

  “誠然活著的時候就意味著這個人還沒有死,死后這個人也就不存在,但這并不能推導出人就不害怕死亡的結果——人是在怕死本身嗎,不是,他們怕的是死來帶的痛苦。

  “他們害怕死亡伴生的衰老,害怕一副漸漸無力、孱弱的身體,害怕病痛的折磨,害怕因為死亡而中止的事業,害怕至親至愛之人撒手人寰,從此自己一個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地度過……

  “天師,你不怕死嗎?如果你不怕,我要殺掉這個小子的時候,你為什么要來擋我的刀?”

  看著杜嘲風陷入沉默,夾谷衡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近旁紀然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卻同樣感到了不安——因為夾谷衡和杜嘲風兩個人突然同時朝他看了過來。

  不過很快,夾谷衡又重新看回了杜嘲風。

  一種把對手辯得啞口無言的快意和興奮涌上心頭,他催促道,“天師,我說得有沒有道理?你快回答我。”

  杜嘲風望見他身上再次猙獰起來的妖氣,再一次感到了危險。

  然而此刻,他從方才夾谷衡話中感受到的震動,要遠遠大于因此而來的恐懼。

  這些年來,死在他金拂塵下的妖邪不計其數,夾谷衡應該是第一個會在生死問題上如此較真的妖怪。

  夾谷衡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等待著,以往遇見的大儒在這個時候應該要開始慌張了,但是杜嘲風沒有。

  杜嘲風現在的這個反應,讓他覺得費解。

  費解……又期待。

  他很想馬上給杜嘲風的腦瓜開個瓢,看看這個頭發斑白的老男人現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不過比起血肉模糊不能動彈的死人,還是活人的反應更值得期待。

  杜嘲風認認真真地想了很久,然后終于看了過來。

  “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重要。”

  “有多重要?”

  夾谷衡有些茫然地皺起眉頭,“什么有多重要?這個問題重不重要,又重要嗎?”

  “那我換個問法,”杜嘲風靠著枕頭,凝視著夾谷衡的眼睛,“你從出生到現在,歷世多少年了?”

  “四千七百多年了。”

  “你琢磨這些事,琢磨多久了。”

  “不到十年吧。”

  “那在琢磨這些事情以前,你的四千七百多年,都是怎么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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