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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陷阱與邀約

  在靜默的燭火間,瑕盈想起了殺死信使的三個方法。

  一是趁他覺醒不久,尚且稚嫩時;

  二是攻其軟肋,趁其虛弱時;

  三是等待。

  等待,什么也不用不做,信使有時會主動求死。

  像這樣動輒就要忍受煎熬的人生,確實很多時候……都不怎么讓人留戀。

  他低頭望著自己受傷的手,忽然又想起了帶馮嫣去域外的那個夜晚。

  他想起馮嫣手上的疤痕和厚繭,想起她倚靠在懷中時溫熱的吐息,想起她微笑時臉上的神采……

  還有在馮家西園的那個雨天,當自己提及“天賦和詛咒”的時候,馮嫣帶著理解和同情投向他的目光。

  世上有人在忍受和你一樣的痛苦,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安慰。

  如果他當初肯多留心長安城中的種種流言蜚語,是不是有可能在魏行貞之前,甚至是殷時韞之前,先發現她,然后去到她的身邊?

  如果是這樣,到現在又是個怎樣的故事呢?

  他懷著這樣平靜的心情想著馮嫣,既看見她的光,又看見她的影——馮嫣意味著變數,意味著危險。

  她帶來一種新鮮的生活可能,一種很久不再有過的溫情,讓人情不自禁地升起在這里短暫停留的愿望。

  瑕盈稍稍撐開右手的五指,掌心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這感覺讓他稍稍皺起了眉頭。

  過了一會兒,他再次起身,一個人去院子里散步。

  毒蛇和陷阱并非不可接近……

  瑕盈想著。

  只是如此一來,他更需要讓自己保持冷靜。

  立冬的清晨,阿予早早準備好了一切,換了新裝坐在院子的走廊里等著。

  她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頭便看見瑕盈正在朝自己走過來。

  “先生。”阿予稍稍點頭,“早。”

  “早。”瑕盈看了她一眼,“是在等馮易殊嗎?”

  “嗯。”

  瑕盈看了看天色,“他應該還要好一會兒,至少要過了巳時,陛下的車隊才會出洛陽——還有一個多時辰呢。”

  阿予搖了搖頭,“沒關系。”

  她稍稍轉動身下的車輪,面對著瑕盈,“先生今天想要占卜嗎?”

  瑕盈點頭,“嗯,今日可以占卜嗎?”

  阿予望著前方,目光再次暗淡下來,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不行今天還是不行。”

  瑕盈眉頭稍稍皺起,“已經連著……三天了吧?”

  阿予點了點頭。

  “之前不能占卜的日子最長連了多久?”

  “七日。”阿予答道。

  瑕盈望著寂靜的庭院想著這件事“什么時候可以占卜了,你來和我說一聲。”

  “好。”

  阿予話音未落外面傳來了敲門聲,兩人同時望向聲音的來處都感到有些意外。

  瑕盈上前開門身后阿予的眼中帶起微笑,有些期待地望著前方。

  直到木門打開,兩人又都怔了怔。

  門外,一身厚衣服的唐三學正站在屋外大腹便便地挺著肚子笑瞇瞇地和瑕盈打了聲招呼。

  “梅大夫近來無恙啊?”

  瑕盈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眼前人的污濁隔著兩三步的距離都讓他覺得膈應。

  “原來是唐公公,您怎么來了……請屋里坐。”

  唐三學搖了搖頭,“我就不坐啦,這會兒趕時間……您有福啊梅大夫。”

  他笑了笑,“怎么說?”

  “今早長公主腿腳略感不適恰好識渺公子在一旁伴駕隨行,就和陛下舉薦了您說您的針法精妙,或可一試。”

  唐三學望著梅十二這張年輕的臉看他似乎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只當他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福氣砸暈了頭又喊了一聲,“梅大夫?快帶上您的醫箱,跟咱家走一遭吧——這趟皇陵冬祭,圣上點名要您隨行呢。”

  “是……識渺公子,舉薦的我?”

  “對。”唐三學點了點頭,“怎么了?您不是最近在給馮遠道治腿疾嗎,公子說很有用啊。”

  唐三學又吹捧了一番,瑕盈沒有說話,他望著眼前人的嘴巴開開合合,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他分明感到一張未知的大網在眼前鋪開,近乎一個明晃晃的陷阱,邀請他靠近。

  這幾乎讓他有些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馮嫣,你想干什么?

  “梅大夫快別耽誤了,”唐三學又催道,“還是,您有什么難處?”

  瑕盈的目光再次落到唐三學的身上,他淡淡開口,“沒有難處,就是現下家里無人,我大不放心舍妹一個人在家,可否請公公派人先送她去馮府?”

  唐三學笑吟吟的望了不遠處的阿予一眼,“好啊,這有什么,咱家這就備馬車。”

  當瑕盈重返屋舍中取他的藥箱時,暗處的匡廬慢慢走出,“先生,您真要去?”

  “去。”

  “用不用我和青修與您一道——”

  “不需要,我一個人就可以。”瑕盈輕聲道,“也只能我一個人。”

  匡廬忍不住提醒道,“但這萬一是什么陰謀……”

  “這顯然就是個陰謀。”瑕盈面無表情地打斷了匡廬的話,忽然間,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手里的動作一時停了下來,“匡廬。”

  “在。”

  “接下來的幾日,你們好好待在這里,沒有我的指令,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匡廬憂心忡忡地望著眼前人,而后稍稍點頭,“明白。”

  清晨的薄霧中,馮嫣獨自坐在自己的馬車上。這一次魏行貞在隊伍的最前頭,不在她的身邊。

  像往常一樣,馮嫣的馬車遠遠避開孫幼微的主隊,緩緩地由宮人牽引著跟在所有人的最后面。

  冬日的風呼嘯著從車外刮過,像是誰的哭嚎,出發的時辰還沒有到,馬匹和人都在寒風中安靜地等待著。

  馮嫣蓋著厚厚的毯子,手放在兔皮絨套中。

  她始終留著車窗的一條縫,望著另一頭得街口,等待著唐三學的馬車在盡頭出現。

  ——瑕盈真的會毫無準備地立刻趕來嗎?

  杜嘲風總是對這最關鍵的一環表示懷疑。

  他覺得瑕盈必然會想方設法地拖延一些時間,說不定他們這邊車隊都還沒有出城門,就有殉靈人先趕到皇陵附近踩點,準備接應了。

  如果是那樣,雖然也不是沒有應對的辦法,但這個計劃的執行難度勢必就又要上升一個臺階,變數越多,危險越多。

  但馮嫣隱隱覺得,瑕盈會的。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所謂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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