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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聽墻角好玩嗎?

  殷時韞的表情沒有什么波瀾,但他的目光慢慢垂落。

  “是……什么時候的事?”

  “這和殷大人沒有關系了。”

  “為什么?”殷時韞喃喃,“當年……”

  他沒有再說下去。

  殷時韞忽然發現,他能夠提及的一切,幾乎都是“當年”的往事——馮嫣已經不在那個當年里了。

  可她究竟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呢。

  起初他很少在隆冬時節見她,早年間兩人的許多次相會都在夏夜。

  他們瞞著長輩,也瞞著所有的同齡人。

  在約定見面的日子,馮嫣會佯作早早歇息,然后從山居的側門趕去石亭,他則需要和師父林安民面陳一日的功課,才能偷偷從司天臺溜出來。

  那個時候,早到的人永遠是馮嫣。

  殷時韞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盡管每一次馮嫣都說“我也才來不久”,但有好幾次,林安民因為有事外出取消了夜間的修習,殷時韞提前從司天臺的官署出發,可當他趕到的時候,馮嫣依然已經坐在了石亭之下。

  她每天到底是什么時候來的?

  一個人坐在那里枯等,不會覺得無聊嗎?

  這些事情,殷時韞很想問,但彼時兩個人都太過青澀,生怕說錯一丁點話讓對方尷尬,他強行按下了這分好奇,久而久之,這個問題也就不了了之。

  他還記得第一次牽手的時候,自己因為太緊張,而不知道應該將目光投向哪里,當時他假裝不經意地向馮嫣那邊看,見她略低著頭,緋紅的臉頰像秋日熟透的紅色漿果一樣可愛。

  從他十五歲的夏天到二十歲的初春,司天臺的生活平靜而順遂,馮嫣始終是他生活中最明亮的星辰。

  他年節里同父母一道去馮府作客,兩個人即便什么話都不說,也還是迅速被長輩看出了端倪——但沒有人責備他們,大家私下里反而認真地討論起婚事的可能。

  能見面的日子兩個人牽著手,不能見面的時候就在獨處的時候給對方寫信,然后盼望著對方的回復。

  兩個人的信都非常克制,在起筆的時候,他們就意識到這些信件在送到對方那里之前,很有可能會先被長輩們檢查一遍。他們不敢逾矩,但這完全難不倒陷在愛情里的兩個人,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回憶太多了,他們信手拈來地在信件里寫山寫水,寫日出寫黃昏——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他們上一個夏天的回憶,字里行間的暗語全是只有對方才能讀懂的深情。

  許多個夜晚殷時韞將馮嫣的來信讀了一遍又一遍,他把這些信件藏在枕頭底下即便熄了燈什么也看不見也喜歡將手放在上頭,舍不得拿開。

  啊……這些事情都好像是昨天發生的那樣鮮活又深刻地印在殷時韞的腦海。

  人有可能在一夜之間突然變心嗎?

  他確實能夠感覺到,在獅子園的雨夜之后馮嫣的心門好像突然對他關上了。

  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辯解那天夜里他確實動搖了——但并不是因為膽小,或是舍不得當下錦衣玉食的生活。

  “是啊,都和我無關了。”殷時韞自言自語地開口,“……今時今日我們不如都各自放對方一條生路。”

  “殷大人能這樣想再好不過您還有別的事嗎?”

  馮嫣的聲音從門后傳來,帶著幾分逐客的冷漠。

  殷時韞搖了搖頭,盡管他知道馮嫣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但此刻他說不出更多的話了。

  他轉過身,沿來時路折返馮嫣聽著這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她目光微垂對著門久久站立,許久才回過身來。

  屋內的桌上只有一盞油燈燈火昏暗,只能照亮桌面那一點點地方。

  馮嫣望著屋角的陰影左眉微挑“……所以你還要藏多久?”

  陰影中很快傳來一聲輕咳而后,魏行貞表情微妙地走了出來。

  他右手稍稍握拳,置于鼻下,眼睛看著別處,又清了清嗓子。

  “阿嫣……知道我來了啊。”

  馮嫣哼了一聲——這還用問嗎,兩個人隔得這么近,從天而降一團大棉花,誰會覺察不到?

  她走到魏行貞跟前,見他目光躲閃,故意湊去他的眼前。

  “聽墻角好玩嗎?”

  魏行貞搖了搖頭,“不好玩。”

  “那你還聽?”

  “我是路過。”魏行貞義正言辭。

  “呵,這么巧?”

  “杜天師和我說你被皇上關起來了,我就來看看你,結果剛好趕上么……”魏行貞的聲音稍微低了一些,“不信你過兩天去問杜嘲風,他親自帶我過來的。”

  馮嫣笑了一聲,一把抓住魏行貞的手臂,正要接著反問,就聽見魏行貞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眉頭緊縮,表情忽然痛哭起來。

  “你……”馮嫣一時不解,“你怎么了?”

  魏行貞艱難地開口,“傷口……阿嫣碰到我的傷口了……”

  馮嫣倏然放手,魏行貞便在這時突然倒向她,好像整個人都站不穩似的,靠在了她的身上。

  馮嫣想伸手接著,又怕再碰疼了魏行貞的什么地方,只好像個木架子一樣站在那里。

  兩人就這么靠在一處,馮嫣一邊撐著魏行貞的身體,一邊催促他,“你站好,讓我看看——”

  “不用緊張,”魏行貞迅速地抱住了她,“疼是真的疼,不過傷的是另一只手。”

  馮嫣一怔,很快氣得笑了。

  “這都什么時候了……”

  魏行貞沒有接話,只是把馮嫣抱得更緊了一些。

  馮嫣感到魏行貞在吻著自己的頭發,她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魏行貞的身上還帶著濃重的藥味和淡淡的血腥氣,馮嫣半張臉埋在他的胸口,聞得真真切切,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魏行貞此刻沉穩的心跳,聽著聽著,讓馮嫣也覺得安定了下來。

  “阿嫣沒事嗎。”魏行貞低聲問道。

  “當然沒事。”馮嫣小聲回答,她稍稍用力掙開魏行貞的手,“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會讓自己傷成那個樣子——現在感覺怎么樣?”

  “現在還好,不過恢復得這么快也是我沒想到的,”魏行貞低頭看著馮嫣的眼睛,“讓你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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