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內,紀然無由來地跳了幾下左眼,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繼續翻讀桌上的文書。
“頭兒!”李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京兆尹衙門來消息了!”
紀然抬起眼睛,見李森手中攥著一支卷軸。
想起方才左眼頻跳,紀然心中有些不確定地想,應該是好消息?
“寫的什么?”紀然問道。
“屬下還沒看。”李森把文書放到紀然的桌前,“肯定要先讓頭兒過目啊。”
紀然笑了一聲,接過文書展開。
然而只是掃了一眼,他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片刻之后,紀然憤憤然將文書拍在桌上。
“京兆尹衙門的人呢?”
“送……送完信,就走了。”李森看了看文書,“這是寫的什么……”
“信上說,陛下連夜下旨,不追究賀家岑家此次偷運金銀出洛陽的事,所有扣押的金銀一律退還!”
李森愣住了,“……這是,放他們走的意思?”
“何止是放他們走!”紀然咬牙切齒,“而且還額外給了他們舉家離京的通行令,只要他們兩日內離開神都,過往一切既往不咎。”
“這……”李森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就見紀然起身披上了厚斗篷,大步往外走去,“頭兒!你去哪兒?”
“我現在就去京兆尹衙門!我要親眼看看陛下的手諭!”
“我跟您一道去!”
京兆尹衙門口,岑府的管家徐康恩正在和送他到門口的官差寒暄。
在他身后,十幾輛這幾日陸續被扣下的馬車已經蓋好了防水防凍的油氈,正要啟程,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疾馳的馬蹄聲,抬頭就見紀然帶著人手趕來。
“喲,紀大人。”徐康恩抬手向紀然作了個揖,臉上帶著幾分嘲弄的笑意,“您別來無恙啊——”
“讓開!”紀然勒著韁繩,居高臨下地呵斥了一聲。
徐康恩立刻閃身退讓。
紀然快步流行地朝衙門內庭走去,其他人則立刻站定,攔在了岑府的一眾馬車跟前。
幾個岑家的下人看向徐康恩,“老爺,他們這樣——”
“莫急。”徐康恩捻了捻胡子,“等著就是。”
約莫一盞茶的時辰過去了,紀然面色鐵青地和京兆尹一起走了出來。
李森看向紀然。
“收隊。”紀然低聲說道。
徐康恩笑了一聲,他回頭對著自家的人馬一聲吆喝,馬隊緩緩啟程,車輪在混著泥水的雪地中向岑府的方向駛去。
徐康恩走到紀然面前,“紀大人這是已經了解清楚了?”
紀然冷冷地望著眼前的中年人,一言不發。
“了解清楚了就好啊,”徐康恩笑道,“皇上對岑家一貫還是有情的,總是我家老爺稍稍有過一些出格之舉,陛下還是心懷仁慈……”
紀然皺起了眉頭,身側的手握緊緊抓握成拳。
“對了,還有件事,可能之后會勞煩到紀大人呢。”徐康恩笑道,“上回我們家郡君不懂事,陛下派您送她上岱宗山思過,此番前往金陵,我們老爺夫人還有幾位少爺先動身,等郡君下了山,或許也要請您幫忙護送——”
“我很忙。”紀然冷聲答道,“沒工夫做這種事。”
“知道您忙,但郡君的安危也是重要的,我家老爺已經重新寫了折子給皇上,指明了要您來護送——畢竟您眼里容不下砂子,辦起事來,我們最放心了。”
說罷,不等紀然開口,徐康恩就想著紀然與京兆尹躬身道別,而后笑吟吟地揚長而去。
紀然盯著岑府一眾的背影,手背上青筋凸起。
京兆尹望了望紀然,“……紀大人不必介懷,上意如此,你我遵從便是。”
“我明白。”他向對方拱手,“邢大人就送到這里吧,今日打擾了。”
京兆尹目送紀然遠去,而后輕嘆一聲,轉身回府。
經過庭院時,他發現院子里還有兩車的東西放在那兒,京兆尹心中奇怪,轉身便問,“這兩輛車怎么還在這兒?是岑府的人落下了?”
幾個衙役上前,“回大人,這是賀家的東西,也不知道為什么,陛下的旨意我們今天一早就送去了,但他們到現在也沒人過來。”
“是嗎……”京兆尹想了想。
算了,也不奇怪,許是因為禍不單行,府邸連夜被拆,這會兒騰不出手來管這兩車金銀寶器……這也是有可能的。
“東西不要就這樣放著。”京兆尹輕聲道,“既然岑府的人已經來過了,這兩車東西就重新封好,拖到后面去吧。”
正午以后,孫幼微坐在自己的龍椅上打盹兒。
夜里睡下總是難免做夢,只有在午睡小憩的半夢半醒間,老人才覺得自己得到了真正的休息。
“皇上。”浮光的聲音傳來,“皇上……”
女帝有些微惱——浮光一向知道不在這時過來叨擾,就是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到她睡醒再說。
孫幼微半睜了眼,“……干什么。”
“殷大人求見。”浮光輕聲道。
從前日開始,殷時韞幾乎每天都會來這里求見,最初與女帝的會見很頻繁,浮光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聊什么,以至于殷大人離去之后,女帝總是陷在一種疑惑而震驚的情緒里。
但近來,孫幼微不大理會了。
“不見。”女帝沉聲說道。
果然。
浮光看了看老人,“但他看起來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
孫幼微已經再次閉上了眼睛。
“朕說了,不見。”
浮光向著孫幼微欠身,而后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里,偏殿中,殷時韞已經在那里恭候多時。
見浮光表情復雜地前來,殷時韞心中已有猜測。
“陛下還是不愿見我嗎?”
“也不是不愿,”浮光輕聲道,“是殷大人總是來得不是時候,這幾日需要陛下考慮的事情太多了,昨日杜天師又不知道和陛下說了什么,陛下整晚都沒有睡。”
浮光望著眼前的青年,“今早馮老夫人又來求見,兩個人說了很久的話,殷大人也是知道的……這會兒陛下在午休,您等下午再來吧。”
“罷了。”殷時韞站起身,“我等陛下的答復,已經等了快一個月,我早就該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殷時韞轉身要走,浮光忽然喊了一聲,“殷大人!”
殷時韞半回了頭。
浮光稍稍顰眉,“我斗膽猜測……您幾次三番來向陛下進言,是為……魏大人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