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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使命

  虹與砂都是一驚——為杜嘲風這不要命的開口。

  然而在拋出了這個問題以后,杜嘲風仍舊好好地坐在那里,不要說是七竅流血,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

  “你為什么……”砂瞪大了眼睛,而后立刻望向了瑕盈,“先生,我們確實是親眼看著他——”

  “嗯。”瑕盈沒有回頭,他伸出兩只手靠近火焰,面色平靜地取暖,“我知道。”

  杜嘲風稍稍側目,“你知道什么?”

  瑕盈笑了笑,“知道天師的命格,硬到可以隨意背棄與旁人定下的誓言。”

  屋中其他幾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青修已經突然暴起,他手持短刀,沖去了杜嘲風面前,將刀刃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停下。”瑕盈輕聲道。

  青修硬生生地止住了手,“可是先生——”

  “我讓你,停下。”

  瑕盈的聲音只是稍稍加重了幾分,青修的右手立刻顫抖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頭望著瑕盈。

  瑕盈也望著他,目光中帶著不快。青修手中的刀立刻跌落在地上,整個人有些頹喪地退去墻邊坐了下來。

  他先是帶著憤恨看向杜嘲風,而后又轉向夾谷衡——先生今晚回來之后,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和這個長著黑角的怪物的攀談上……甚至于方才還直白地對說出了“我需要你”這種話。

  夾谷衡總是輕易地得到瑕盈的青睞。

  妒火在青修的眼中燃起,而這樣的態度,這樣的言辭,他從前沒有得到過,往后大抵也不會有。

  近旁的砂與虹也帶著些微不解望著瑕盈與杜嘲風,一時間搞不清瑕先生是想做什么。

  杜嘲風索性起身,坐去了夾谷衡的對面——瑕盈的另一側。

  瓦罐中的水已經沸騰,瑕盈將沸水盛入壺中冷卻,他閑散的動作中透著幾分不設防的漫不經心,這非但沒有讓杜嘲風感到松懈,反而叫他更加警惕。

  杜嘲風至今仍記得自己聽見梅十二就是瑕盈時的震驚,從前他對程轅的這個徒弟印象非常好,雖然只見過寥寥數面,但他曾不止一次地從山民口中聽見“梅先生”這個大夫。

  一個懸壺濟世的年輕醫官和一個戕害無辜百姓的隱教頭子,實在讓人很難聯系在一起。

  瑕盈放了個杯子在杜嘲風面前,斟下半杯沸水。

  水氣裊裊升騰。

  不知為何,瑕盈的這一系列動作突然讓杜嘲風想起馮嫣,或許不止是動作,也包括他此刻的神情。

  再回想方才瑕盈對夾谷衡的那一番對白,不像是簡單說教,反像是一番經驗之談……

  杜嘲風兩手抱懷,暗地咂摸起來。

  “可惜沒有準備茶葉,不過荒山野嶺,將就著吧。”瑕盈輕聲道,“我很好奇,現在洛陽城里應該正是缺人手的時候吧,天師怎么會在岱宗山里纏著馮易聞不放呢?他再沖動,也不至于沖回洛陽,讓你捉住。”

  杜嘲風的目光從杯中水轉向瑕盈,“我是來找賀夔的,遇上馮六只是偶然。”

  瑕盈眉間閃過一絲恍然大悟,“難怪。”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瑕盈捧著杯,“天師在這兒待了一天,難道還沒有從賀公那里得到答案?”

  “……”杜嘲風瞇著眼睛,沒有回應瑕盈這帶著幾分逗趣的揶揄。

  “天師要聽,也不是不可以。”瑕盈笑著道,“但先和你講好一件事。”

  “嗯?”

  “你現在走,我不攔你。聽完了,我就得把你扣在這兒,扣到正月十六。”瑕盈輕聲道,“我甚至還可以告訴你,答案無趣得很,聽了沒聽差別不大——還要聽嗎。”

  “聽。”杜嘲風答得斬釘截鐵。

  瑕盈放下了杯子,“天師之前也睡過去了吧。”

  “對。”

  “也做了與馮稚巖有關的夢?”

  “嗯。”

  “那就更好解釋了,”瑕盈答道,“你就將它理解成,六符山下的馮稚巖至今仍在茍延殘喘,要到正月十六才能咽下最后一口氣,就好了。”

  “那你先前說的使命——”

  “解決掉這個威脅人間的麻煩,就是信使的使命。”瑕盈笑了笑,“等到馮稚巖徹底消亡,世上就再不會有弱水或靈河之禍,我的信使生涯也就可以告一段落。”

  不遠處,砂與虹同時抬眸,瑕盈覺察到了這目光,“怎么了?”

  “沒事,”砂搖了搖頭,“就是想起了阿予之前的預言——我們路上遭逢血雨的時候,曾經問過她,先生此行之中,將要得到、且在您計劃之外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瑕盈手中動作稍凝,“是什么?”

  砂望著瑕盈,“是……自由。”

  瑕盈怔了片刻,忽然低聲笑了起來,他左手捏著中指的白手套,露出了自己赤裸的手掌。

  一時間,屋內所有殉靈人都屏息凝神——瑕先生從不平白摘下手套。

  只有杜嘲風對這變化無知無覺,直到瑕盈的右手按在了他的手上。

  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這感覺來臨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上一刻他還在驚訝于瑕盈怎么敢赤手觸碰自己,下一刻他的兩只眼皮已經不聽話地合在了一起,整個人瞬間跌入無意識的淵面。

  瑕盈收回了手,又將白手套重新戴上,他望了夾谷衡一眼,“就先交給你了。”

  夾谷衡跑去杜嘲風身邊拍了拍他的臉——天師毫無反應。

  “他,是睡過去了嗎?”夾谷衡回頭詢問。

  “嗯,算是。”瑕盈答道,“等到我離開的時候,再醒吧。”

  魏府旁的大榕樹上,紀然背著小七爬到了最高的枝椏上。

  夜間的風吹得樹枝嘩嘩作響,小七仍然蒙著眼睛。在站定以后,她聽著紀然指揮,去握自己頭頂或身旁的樹枝。

  等到兩人都調整好坐姿的時候,紀然輕聲道,“可以摘下來了。”

  小七略帶猶豫地將黑色的布帶推上頭頂,她的身體稍稍轉向偏離紀然的一側,等到睜開眼,看見眼前景象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整個洛陽城比任何時候都要暗淡,除了遠處的皇宮和遠處某棵巨榕下一處不尋常的燈火,地面上幾乎再沒有別的光亮。

  抬起頭,藍絲絨一樣的穹宇布滿了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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