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把風琳二字念了兩遍,道:“心兒,你的名字真好聽,不過我不知道怎么寫。”
心兒含笑道:“那還不容易,讓心兒教你寫。”說著,拉起陸正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筆一劃寫了風琳兩個字,邊寫邊又說道:“現在小哥哥知道了心兒的名字啦,我也知道小哥哥的名字啦。小哥哥千萬不許告訴別人哦,我也不會把你的名字說出去的。”
陸正記性好,加上又是心兒的名字,自然格外用心,看了一遍就記住了。心兒寫完之后,他也照著寫了一遍,心兒仔細盯著看,發現陸正一筆都沒寫錯,不由連聲稱贊,又問道:“小哥哥,你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寫嗎?”
見陸正搖搖頭,又拉起陸正的手寫下兩個字,陸正仔細瞅著筆畫,他還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名字是怎么寫,道:“原來我的名字是這么寫的,這下我可比九哥神氣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寫的。”不過馬上又想到,九哥已經死啦,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怎么寫自己的名字了。
心兒好奇的道:“誰是九哥啊,就是你之前說的叫唐小九的那個人嗎?”
陸正輕聲道:“嗯,在這世上,九哥是對我最好的人,處處都在保護我、照顧我、關心我,他是叫唐小九,和我一樣都是青龍寺三條街上的小乞丐……”
話一開閘,陸正將記憶中唐小九和自己的事一件件娓娓道來,他記性極好,從小到大的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將唐小九的聰明、搗蛋、機靈百變也學得十足。從小時候第一次遇見唐小九,那個總是發出歡快的笑聲的家伙,讓他覺得這是個從不知道什么是發愁。一見面,沒說幾句話就放出話來要收陸正當小弟。
后來兩人混在一起,一起在城隍廟棲身。每天一起沿街要飯,唐小九總是哄騙著把好吃的讓給他吃了;一起打架和挨打,唐小九總是擋在他身前挨人拳腳;一起坑蒙拐騙,自己露出馬腳,每次惹得唐小九大發脾氣;自己兩個平日里受盡癩痢七的欺負,每次都是唐小九想盡千方百計搪塞過去。
陸正一點點的說著,件件都是唐小九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后來兩人漸漸長大,唐小九又攛掇他去逛春風樓,不小心讓人發現了,被一頓亂棍子打了出來。兩個人餓極了一起去青龍寺偷饅頭吃,沒想到結識了明空小和尚……然后到了那天傍晚,兩個人在城隍廟里被癩痢七扇了耳光,迫不得已半夜摸進青龍寺偷錢,沒想到卻遇到了蛇妖。
好多事陸正都覺得自己已經忘記了,沒想到說著說著卻越來越清晰,這才發現原來每件事都被他默默的記在心里,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就這么慢慢的講給心兒聽,心情出奇的平靜,一點兒也沒有悲傷的感覺,似乎唐小九此刻就在他身邊,又似乎唐小九是一個不相關的人,只是他聽來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
等他終于說到了蛇妖,說到了唐小九被蛇妖帶走吃干的時候,聲音戛然而止,毫無征兆的就停止了述說,他覺得臉上熱乎乎、癢癢的,似乎有蟲子在臉上爬,下意識的伸手一摸,卻摸到了一手的淚,才發現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
因為那個一直給自己遮風擋雨的人,已經不在了!
第二天一大早,陸正就被李儀叫了起來,帶去沐浴更衣,洗去了滿身的污垢,那個大木桶里的水整個都黑了,換了一身新衣服、梳理好了一散亂的頭發,陸正也覺得精神一振。
也不知道樂先生是怎么辦到的,但正如李儀說的那樣,自己身上的陰毒已經被控制住的狀態,四肢暢順,一點兒也不影響正常行動;五官的目力、耳力等等也恢復如初,也沒有那種突然觸發小神通的狀況出現了。
昨天他跟心兒說起了唐小九的事情,最后兩人都是哭得稀里嘩啦,驚動了樂中平和李儀急急忙忙趕了過來,發現兩人正放開嗓子大聲哭得正投入,互相對望一眼,都是不明所以的瞠目結舌,完全不知道兩個孩子是怎么啦。等問明白情況,卻也不知道怎么勸解才好,尤其是心兒,被樂中平溫言和語撫慰了好久,還是一不小心,眼淚珠子就啪嗒啪嗒掉下來,讓樂中平都有些不知所措!
沐浴更衣之后,陸正跟在李儀的屁股后面進了天圓地方閣。進門前,陸正注意到了天圓地方閣兩側門框各寫了一行字,左右都是六個字,正好對稱。只是陸正卻認不出寫了什么,他也不敢問李儀。
一進門,出乎意料的是屋子里面卻不是空空蕩蕩,四面墻壁擺著了高大無比的書架,上面密密麻麻疊放著很多書籍,散發著一種特有的書墨香味。屋子里正中央是一大兩小三張條案,心兒已經在其中一張小案桌前坐著,正握著一支毛筆寫字,見李儀來了,趕緊起身行禮問好,然后才坐下。
昨天晚上,樂先生已經跟陸正指點過今天要行拜師禮。李儀走過去在那大案桌后面坐好之后,陸正先背著他朝天三拜,又向地三拜,這才轉身上前跪下,恭恭敬敬向李儀磕了三個響頭,獻上一杯茶,給李儀行了拜師禮。
李儀點了點頭,接過茶杯泯了一口,指著他桌案上一方戒尺道:“拜戒方!”
那戒方正是昨天把他和心兒敲了三個大包的那塊長條方木,此刻就在靜靜的放在李儀的案桌上。這戒方大約兩指寬,一指厚,三個手掌長,通體黝黑,有一層瑩潤的光澤,瞧來非金非玉,更不似是木質,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做成的。
陸正依言老老實實拜了戒方,心里默念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幸好那戒方并沒有突然跳起來打他,這才松了口氣。
陸正跪著還未起身,李儀板著臉站起身來,走過去拿起戒方按住陸正的頭頂,表情嚴肅,更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嚴,喝道:“先叩天地,后敬師尊,再拜戒方,禮之三本。三禮行畢,當責言行,入我門中,謹守言戒否?”
這一問,昨天樂先生已經教過陸正,他趕緊恭恭敬敬的回答道:“謹守言戒,從此無遮言。”
李儀又喝道:“入我門中,謹守行戒否?”
陸正認真回答道:“謹守行戒,從此無疑行。”
李儀滿意的點點頭道:“言無遮言,行無疑行,是為言行之常。陸正,從今而后,入我門中,為師今日給你賜字止一。陸止一,伸出手來!”
陸正老老實實的伸出手,李儀舉起戒方‘啪啪啪’連打三下,才道:“你雖然沒有犯錯,但須知言行不離于心,此心不可放失,這三下是打無心之失,也是讓你知道戒尺的威嚴。以后不可隨意犯錯,聽清了嗎?”
這三下打得不輕,陸正手心一陣火辣辣的,自己明明沒犯錯,沒想到還是挨了打。從來只聽說犯錯挨打的,沒想到到了老師這里,還有為了不犯錯而挨打的道理。陸正心里有些郁悶,但還是規規矩矩的應答道:“知道了。”
話音剛落,李儀又舉起戒方打了一下,道:“什么叫‘知道了’,真是放誕無禮。以后回答老師問話,要說學生謹記教誨,這是弟子之禮!”
這個石雕臉,分明是找借口打人嘛!陸正心里的郁悶盡數化為了委屈,小臉登時漲得通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李儀見陸正久久不答,目光如電,居高臨下掃視過來:“嗯?還有什么疑問嗎!”
陸正趕緊道:“知……學生謹記教誨。”他差點又說出知道了,幸好及時改了口。
李儀點了點頭,手里捧著戒方,置于胸前,開始講說弟子之禮。包括身為弟子見到老師該如何行禮、問候與老師交談該如何說話、答話,與老師相處該如何應對、進退,平時在課堂該如何打掃、歸置等等一大堆,一直講個不停,足足有半個時辰。陸正一直跪在地上,兩條腿又酸又麻又疼,要不是那戒方就在頭頂虎視眈眈,他整個人都要開始東倒西歪了。剛才老師講的弟子之禮中,就有說到:身為弟子,行動坐臥,當端正得體,忌東倒西歪,忌聳肩傴背,忌手足亂動……
大大小小,巨細無遺的一長串弟子之禮終于說完,陸正表示自己都用心記下了,李儀這才放過他,走到大條案后面坐好,指著心兒旁邊的空桌案,道:“陸正,去那兒坐好。從今天起,你要開始讀書認字。”
陸正按照剛才李儀講述的弟子之禮中的規定,先給老師行了禮,說了一句:“學生謹記教誨。”然后才老老實實去坐好。
心兒剛才一直不敢說話,此時趁機偷偷轉過頭來沖他眨眨眼。她的眼睛有些紅腫,是昨天哭得太厲害了,陸正也沖心兒笑了一下。
這一幕正好被李儀看見,李儀頓時喝道:“課堂之上,不許左顧右盼!”心兒嚇得吐舌頭,趕緊縮回脖子。但可惜已經晚了,戒方自動飛來,對準了兩人的后背就是一人一下。
兩人同時悶哼了一聲,但都不敢叫出聲。因為按照弟子之禮,如果受了懲戒叫出聲,那可是要挨第二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