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光點點,盈滿眼眶的淚水終于化為淚珠從李儀的臉頰上滾落。這滾落的淚珠好像也化開了李儀那一臉整肅嚴正的表情,令他的神情之中出現了一絲奇異的浮動,他的面容似乎是在微笑,又顯得有些憂郁,但再看又覺得是他有了幾分醉意,陶陶然忘記了一切。
那一縷酸楚之味竟是如此的綿長、久遠,仿佛一件難以釋懷的舊事,讓人無數次的釋然,又無數次的再度在心間掛礙,久久不忘。
就在那無盡感慨引動心潮無盡起伏之際,李儀心中猛然一驚,漸漸覺得自己心緒猶如游絲一般難收亦難放,好似一團軟棉堵在心口,心境竟有些因此難以自持。以他的修行境界,斷然不可能出現如此心境擾動的情形,躊躇間正準備收攝靈臺、化轉心念,忽然聽得一聲歡笑之聲闖入耳中,隨即心緒盡數回轉,那一團堵在心口的軟棉如春陽化雪一般消去,再無蹤跡。
李儀睜眼一看,正看見一個紅衣女子,梳了一半的發髻,一路歡笑著的跑了進來,正在打量著自己,真的是小蘭。在她身后,有兩個粉色衣裙的女子急匆匆跟了進來,一個手里拿著梳子,一個手里拿著發簪。
那個拿梳子的女子沖著靈在心行禮道:“谷主,小蘭姑娘忽然跑了出來,我們一時沒留心,竟然沒攔住。”
靈在心上前拉過小蘭,在她耳邊道:“你也太不懂事了,就這么想見姐姐嗎?”又對那那拿著梳子的女子道:“紅藥,大師姐二師姐還在閉關嗎?小師妹呢,她又在采集花蜜嗎?”
這拿著梳子的女子原來叫紅藥,那個拿著發簪的叫做蘭芝,兩人都是憐幻塵的護法侍女,憐幻塵離世之后,便做了靈在心的護法侍女,修為均是十分淺薄。
紅藥道:“回稟谷主……”
靈在心打斷道:“紅藥,不是說好了么,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你便如以前一樣叫我在心就好,還有蘭芝也是,你們跟隨師父那么久了,是看著我長大的,老是在我面前跪來跪去的,我可是老大的不自在。”
紅藥和蘭芝都下拜稱是,心里卻道,座上分明有個外客在,而且是個男子,怎么說是沒有外人了。紅藥道:“靈清慧和靈劍蘭今日還未出關,靈白秀卻是在谷主出去之后不久,說是想家了要回去一趟,明日就回谷來!”
百花谷傳承到了憐幻塵這一代已然式微,憐幻塵一共只收了四個弟子,分別是靈清慧、靈劍蘭、靈在心以及靈白秀。其中前三個弟子都是來自人間的孤兒,只有最小的弟子靈白秀不同,乃是出身修行界一個較小的修行世家。因其母與憐幻塵有舊交,這才得以拜入百花谷。
靈在心平時與兩個師姐不睦,只與這個小師妹情誼最洽,聞言便道:“白秀還是孩子氣,前幾日不是剛回了一趟家么?若是兩位師姐出關了,便叫她們來見我,我為她們引見李先生。”
紅藥和芝蘭都是點頭稱是,其中紅藥張了張嘴,正要說什么,卻聽靈在心道:“把你們手上的梳子、簪子都給我,就下去休息吧。”
那紅藥于是閉了口,遞過梳子、簪子,便和芝蘭退下了。
靈在心將小蘭扯在一張藤椅上坐下,自己繞到她身后給他梳起頭來,一邊梳,一邊跟李儀道:“李先生,這百花釀的滋味怎么樣?我見你都喝哭了,真的有這么難喝嗎?”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
李儀不料她堂堂一谷谷主,行事卻如此隨性,又見那紅藥欲言又止,心知有異,但也不好多嘴,便道:“這百花釀的滋味,李某雖是初嘗,也知是人生絕味,真乃神物!”
靈在心見他如此夸贊推崇,開心不已,道:“只要先生愿意喝,這百花釀管夠。”說著,手下不停,正好給小蘭的頭發梳好,綰了一個少女髻,插了一根木簪子,拍拍小蘭的肩膀道:“好啦,快起來讓姐姐看看漂不漂亮!”
小蘭立時蹦了起來,卻是往李儀去了,靈在心哎呦一聲,趕緊跑過來拉住她道:“你這小家伙太不懂事了,這可是李先生,不可以這樣沒禮貌,知道嗎!”
李儀微微一笑,道:“無妨,既然如此,我便送她一場福緣!”說著,伸手拿過那盛著百花釀的碧綠瓶子,手指一動,那瓶塞打開,一滴百花釀自動跳出落到李儀的之間,滴溜溜的旋轉個不停。
李儀看著小蘭,伸手便將那滴百花釀按在她的眉心,喝道:“世間五味,心中七情!”
小蘭被李儀一按,渾身一震,臉上忽然一笑,接著又顯出一絲急躁之色,眉頭緊緊皺起。靈在心不明所以,卻不敢打擾,顯然李儀是在施展某種溝通心靈之術。接著,又看見小蘭臉色轉而露出憂郁之色之后,依次顯出沉思、悲傷、恐懼、驚訝等七種情緒。靈在心恍然大悟,小蘭靈智尚在懵懂,李先生是在用百花釀之滋味,衍化五味七情,助她開啟心竅。
歷經七情,小蘭掙扎不已,時而哈哈大笑,時而輕聲嗚咽,時而撅嘴抽泣,時而眼中布滿驚恐。靈在心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感嘆:“人的七情,大半都是痛苦,讓人落淚。真不知是如那些精靈們快快樂樂懵懵懂懂一輩子好,還是像做人一樣喜怒憂思悲恐驚,種種苦處都要嘗個遍,就好像師父一樣,最后落得這般下場,也不知究竟是有什么意義”
她心中暗自感傷,李儀已經收回手指,小蘭也安靜了下來,此時她的眼中已有一些深沉之色,歪著頭看著李儀,雙眼撲閃撲閃的,忽然叫道:“姐姐!”
這一聲叫的清晰無比,但卻是叫錯了對象,惹得靈在心大笑不已,李儀竟然也是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靈在心撲過去摟住小蘭道:“哎呦,小丫頭,你可要樂死姐姐嘛,這是先生,姐姐在這兒呢!一開口就記得叫姐姐,果然姐姐沒有白白疼你!”
靈在心摟著小蘭笑了一陣,對李儀說道:“先生,在心還有個不情之請,想你為我這個小妹妹賜個名字。”
話音未落,李儀張口就道:“就叫玉帛云吧。”
“玉帛云,玉帛云”靈在心將名字念了兩遍,驚喜道:“真是好名字,先生真是厲害。小云,還不快謝謝李先生賜名!”
小蘭聽靈在心不斷叫她玉帛云,也跟著念了一遍,靈在心大加夸贊,又與她嬉鬧了好一會兒,這才讓人將她帶下去了。
兩人這才重新落座對談,靈在心說起向李儀求教神通法術之事,李儀知她所修煉的“生滅枯榮訣”乃是脫胎自道門真陽宗的御日訣,于是詳細加以指點。兩人談論良久,靈在心頓時覺得許多疑難迎刃而解,當下拜謝不已,又命人帶李儀前往客房休息。
李儀到了客房,見里面只有鋪著一張草席,一個蒲團,十分簡潔。當下就以蒲團為枕,草席為床,睡了一覺,醒來之時,天已大黑。他走出屋外,只見星光滿天,四野一股清新幽謐之草木氣息籠罩,舒爽的夜風吹拂臉頰,讓他感覺舒適不已。
閑走兩步,已到了那‘朝都’木樓附近,李儀手撫一棵古樹,腦海中浮現一個人影,就聽見風中夾雜一個聲音道:“小云,你說先生會不會偷聽我們講話呢?”
李儀一驚,這正是靈在心的聲音,身邊似乎還有小云。他神通強大,竟然無心之中聽見這句話,對方還恰好在說這件事,不由有些尷尬,覺的竊聽他人談話乃是十分無禮,正要離開,又聽見靈在心道:“不過李先生是前輩高人,應該不會的。小云,我只對你一個說這個秘密哦,我很喜歡李先生呢!”
聽到此,李儀不由愣住了!只聽耳邊又傳來靈在心一陣羞澀的笑聲,清晰無比的振動他的耳膜,她道:“不知道為什么,我第一眼看見他就感覺怪怪的。他是修行界十大神通高手之一啊,居然偷偷摸摸跑到大獄淵來釣魚吃,真是笑死我了。哎呀,差點就把你吃掉了哦,小丫頭,你知道嗎?”
玉帛云顯然聽不懂,發出疑惑的“嗯嗯”聲。靈在心又道:“你只會嗯嗯,不過我也要是你像你一樣就好了。腦子里就不會再想他了,師父說,男人都是壞東西,最不能相信了。但是剛才他喝了那杯百花釀,居然流淚了啊,以他的修行境界,居然流眼淚了,看到那滴眼淚,我就覺得不管怎么樣我都會相信他了……一定會相信他……嗯,小云,你猜他的眼淚是不是為我流的呀。”
說到此,隨即又沮喪道:“我猜肯定不是,在他眼里,我就是個不懂事的大大咧咧的小丫頭吧!是不是啊?你說啊,小丫頭!”
李儀聽見玉帛云發出‘嗚嗚’兩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聽到此,李儀已經明白了,靈在心在對玉帛云吐露心事,他沒想到靈在心會說出這番話來。就在這時,那邊又傳來一個敲門的聲音,有兩個人來到。然后是靈在心有些驚慌的問道:“誰啊!”
回答她的有兩個人:“谷主,是我們。”
靈在心道:“師姐?進來吧!”
聽到這里,李儀不再去注意那邊的動靜,回想剛才靈在心的一番話,他靜靜立在夜風中,夜色遮住了他的表情,誰也無法看見。
站了一會兒,就在李儀準備離開之時,那邊又飄過來一段對話,似乎在爭吵。
“你說那蘭魚妖也就罷了,那個什么來路不明的李先生分明就是你的相好,你竟然敢不顧師父禁令,帶著野男人進入百花谷,靈在心,你真是不要臉!”
這聲音乃是一個女子所發,只是聽來兇狠潑辣,入耳聒噪無比,李儀本不想再去偷聽,卻沒想到自己又被牽涉其中,當下就站在原地,以他的修為境界,自然是不會被對方察覺,那些對話也一句不拉都聽在耳內。
那女子罵完,只聽一個聲音道:“大師姐,師父她老人家離世之前,你我都在場,師父分明告訴我們,她這一輩子都做錯了,叫我們不要學她,凡事自己做主,只是不要輕易沾惹情字。我問你,這幾句話有也沒有?”
這正是靈在心的聲音,她稱呼對方為大師姐,想來那兇悍女子就是白天提及的靈清慧了,李儀還察覺到屋內還有一人,既然她小師妹靈白秀已經回家,那自然便是二師姐靈劍蘭了。
又聽靈清慧冷笑一聲道:“師父倒是說過這幾句,但是師父渡劫走火,當時只有你在關內護法,天知道你是不是給師父下了什么迷惑心智的丹藥,又或是用了什么旁門左道的邪術。師父臨終之時神通盡散,神智昏聵,說出的話未必便是本心,依我看來根本算不得數!”
靈在心聽她竟敢忤逆師父遺命,更顛倒是非,砌辭污蔑自己,頓時氣憤不已,大聲道:“師父當日雖然散功,但思維敏捷,言語清楚,何來神智昏聵?大師姐你如此信口雌黃,眼里還有沒有師父她老人家。二師姐,你當時也在場,你倒是說說看,師父當時是不是如大師姐所說,說的話都不是本心,是不是都算得數!”
李儀聽得一嘆,這位靈谷主也實在是太過耿直,人家若不是合起伙來,怎么敢向身為谷主的你發難呢,況且又是挑在一個靈白秀不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