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還沒回答,心兒已經搶先道:“樂叔叔,這是小哥哥自己作的曲子呢!”神色之間十分得意,好像這首曲子就是她作的一樣。
樂中平更為驚訝:“自己作的曲子?弦音跌宕,韻律奇妙,頗有王者之氣。陸正,你是怎么作出這樣的曲子的。”
陸正向樂中平行了一禮,道:“我聽見小白在奔跑之時發出的蹄聲,覺得十分好聽,因此在練琴的時候不覺得化入弦中。樂先生,這首曲子還不成熟,請您指點。”
樂中平點點頭,道:“你再彈一次,讓我聽聽。”
當下陸正便又將那首曲子彈了一遍。樂中平聽出,此曲陸正以商音起,撥指為主,控弦緊中有松,下指急切而不失章法,曲中間出蹄音切切,似有所往,又聞弦音振振,似有所發。演繹一股渾厚博大之生機跌宕,喚人振奮。
一曲終了,樂中平由衷感慨道:“萬物有聲,中有主者方成綸音。陸正,你能聽蹄聲而作曲,也是個能做主的人啊!”
心兒不解道:“萬物有聲,中有主者方成綸音?樂叔叔,您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啊,心兒可聽得不太明白呢!”
樂中平莞爾一笑,摸了摸心兒的腦袋,正要回答,卻見一旁陸正站在那里若有所思,便道:“陸正,你說說看,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陸正行了一禮,道:“學生嘗試一答,請樂先生指點。”
陸正毫不謙讓,便要嘗試作答,但樂中平眼中含笑,露出贊許之色,點頭道:“但說無妨!”
陸正想了想,開口道:“這世間的萬物都能發出聲響,龍會吟,虎能嘯,犬吠狼嚎……便如小白,也常常嘶鳴。除此之外,風吹萬物,或者呼呼作響,或者習習有聲,還有泉水叮咚,落葉嘩然,但是這些風吹葉落,泉流溪淌,雖然動聽,卻是無心之聲。無心之聲,不知喜怒,無有哀樂,因此雖然悅耳,但其中并無七情。至于龍吟虎嘯,犬吠狼嚎,雖然有時為爭食而怒,有時為求偶而歌,出自心中情氣,但往往粗狂直白,不足以悅耳。
先生說的綸音,便是指那些既蘊有七情又能悅耳動聽的聲音,因為這樣的聲音不僅有著充沛的情感,又有著分明的節奏,條理暢然,意蘊清晰,讓人一聽這些聲音,就知道這聲音的主人是在想些什么,是開心快活,還是郁悶悲傷,足以能夠打動人。而要發出這樣的聲音,必然要有著真實的自我感受,能夠不被感受沉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這么一想,應該是只有人才能算是中有主者。”
陸正這一番話,是邊思考邊說出來,有些是他在書上讀到,有些卻是他自己心中的一些體驗。說完之后,才發現樂先生和心兒兩個都不出聲,便問道:“先生,我說的對不對?”
樂中平輕輕擊掌數下,贊嘆道:“陸正,你不僅琴彈得好,書也讀的好!有道是山水無心,風月無情,因其皆屬造化之跡;而虎狼之聲,野性難馴,也的確粗鄙難聞,這些聲音無始無終,終歸屬于自然,而不能超出自然。相比之下,琴聲則不同,琴以木為體,以絲為用,其妙處乃在于,其音雖出于自然,卻不止于自然,而能卻能暢人之情,達我之意,同時又不違于自然……”
樂先生說到這兒,心兒已經有些聽不明白了,但見陸正卻聽得出神,似有所領悟,干脆就看著陸正去了。她看見陸正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也不由自主的跟著點點頭。
樂先生興致高昂,一說說了許久,最后干脆和陸正一起坐在地上,商量怎么改動這首曲子,又提出該給這首曲子取個名字,可以叫做《白馬曲》云云。
不過這首曲子被完全改好已經是半個月以后的事情了,改動之后果然比之前更為凝煉深沉,氣象也更為博大。原本樂先生提議把這首曲子叫做《白馬曲》,但陸正想了想,卻還是覺得并不十分妥當,最后他自己決定,將這首曲子命名為《無名曲》。
日子就在這《無名曲》美妙的聲音之中度過。
這天,陸正剛剛練完射箭,放下了手中的黑弓,感慨道:“看來身體越是強壯,腰臀合力的力氣才會更大啊!”
原來不久之前李儀已經讓陸正將竹弓換掉,改用他之前曾經使用的那張黑弓,并將箭靶推遠了三十丈。以陸正現在的力量,腰臀合力,也只是剛剛好拉開那張黑弓而已,他的身體還是不夠強壯。不過相比于他剛剛來到日月廬,他已經強壯了不少,連個子也長高了不少,已經超出心兒了大半個頭了。
陸正放好弓箭,吹了個口哨,小白應聲而至,這是他現在養成的習慣,射箭之后陪小白跑上幾圈。
就在陸正扯過韁繩正要騎上去,忽然又聽見一聲馬嘶,卻不是小白發出的。陸正好奇的向聲音來源看去,只見校場口,老師邁著方步走了過來,他的身后竟然還跟著一匹黑馬。
那匹黑馬,皮毛油亮,體態如云,走過來的氣勢驚人,陸正一見就心知這是一匹不亞于小白的好馬!
就在那匹黑馬身影出現的一剎那,小白尖聲嘶鳴起來,不斷將前蹄抬起,陸正對小白熟悉無比,聽出小白的嘶鳴聲中帶著極為興奮之情,更隱隱有一種受到挑釁的怒意。
小白這是怎么了?陸正正感到奇怪,突然,對面的那匹黑馬或許受到小白的影響,也同樣將前蹄高揚,吁天嘶鳴起來,叫聲之中,是與小白一模一樣的興奮和怒意。
就在黑馬發出回應的嘶鳴之后,小白陡然間向黑馬沖了過去,速度之快,讓一旁的陸正幾乎險些摔倒。而李儀身后的那匹黑馬也如一道黑色的閃電一般沖出。兩匹馬一白一黑,化作了兩道影子,迅速的向對方沖撞而去!
陸正一下子明白了,小白和那匹黑馬都受到了對方的挑釁,想要一比個高下!
陸正心疼小白,生怕它被那匹黑馬傷到,連連呼喚它回來。但自從被馴服之后,一向呼之即來的小白,這回卻好像壓根沒聽見一般,只顧著以最快的速度向著黑馬奔去!
兩馬迅速的接近,眼看就要撞在一起,陸正忍不住驚呼一聲,不想看見血肉模糊的一幕,正要扭轉頭去。忽然,兩匹馬都突然在高速奔跑之中戛然停止,互相之間幾乎都要碰到了對方的鼻子,看得陸正驚出一身冷汗。
陸正這才大大松了一口氣,這兩匹馬都能在高速奔跑中立即停止下來,可見對自身的控制力之強。小白能夠做到,陸正自然毫不稀奇,但那匹黑馬居然也能做到,可見來歷也是不一般,小白今天可是遇上了針鋒相對的勁敵。
一黑一白,兩匹馬就這么互相對望著,都是一動不動,非常安靜,但是卻又在這種安靜之中彌漫出一種凝固的氣氛。任誰都知道,兩匹馬接下去肯定要在彼此之間發生最為激烈的碰撞。
陸正又叫了幾次,小白仍舊是連頭也沒有偏轉一下,那專注的神氣,讓陸正也主動閉上額嘴巴!
一道旋風帶起幾片草葉吹過,兩匹馬突然同時轉頭向著同一個方向疾馳而去,猶如一黑一白兩道閃電一般,眨眼間消失在陸正的視線之中。這兩匹馬果然要去分出個勝負來!
這校場乃是一座幻陣,范圍極大,可以說是無邊無際,甚至也可以從這端跑去,卻從另一端跑出,幻妙無方,足夠它們發揮出最快的速度。
陸正見兩馬跑去,走到李儀身前行禮,道:“老師,這匹黑馬是從哪兒來的呢?”
李儀道:“小白從哪兒來,這匹黑馬就從哪兒來。你不必過于擔心,我們且等等,讓它們分出勝負再說吧。”
原來這匹黑馬竟然也是來自無何有之鄉,難怪可以跟小白跑得不相上下,陸正聽見老師這么說,也放下心來。現在倒是一心要替小白鼓勁,當下從兩頭張望起來,不知它們會從哪邊出來。
張望間,左側白霧之中猛然搶出兩道身影,正是小白和那匹黑馬。陸正看得分明,此時那匹黑馬正被小白甩在后面,陸正當下激動大喊:“小白,好樣的,別輸給它!”
小白得到主人鼓勵,當下嘶鳴一聲,速度又快了幾分。但那匹黑馬也是不甘示弱,一下子趕超上來,兩匹馬幾乎是齊頭并進,一會兒又跑得無影無蹤了。
陸正等了一會兒,見一旁的老師氣定神閑,目不斜視,便問道:“老師,小白會贏嗎?”他現在雖然還有些怕李儀,但畢竟相處以久,漸漸的也在老師面前敢說話了。
但李儀卻沒有答話,陸正便不敢再說話,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何況老師不說話總是有原因的,心中一轉念,是了,自己差點忘記了,老師從來不會說他不知道以及不確定的事情,這是老師的言戒。
但同時心里也是好奇,難道老師一點兒都不好奇到底小白會贏,還是黑馬會贏嗎?還是老師一準兒已經知道了,只是不愿意告訴自己。
正思忖間,馬鳴嘶嘶,如裂金石,兩匹黑馬再度搶出,這回卻是黑馬當先,小白緊隨其后,但不到一會兒,小白也搶了上去,不讓那匹黑馬爭先。看來這兩匹馬卯足了吃奶的戾氣要比個高低了。陸正見那匹黑馬還不是湊過去與小白挨挨碰碰,十分不老實,當即皺起眉頭,罵道:“這黑炭鬼真是奸猾!”
兩匹馬來來去去跑了十多趟,一會兒小白跑在前頭,一會兒黑馬領先一步,始終不曾真正分出勝負。李儀見此情形,待得兩匹馬兒再一次跑過來,忽然出現在兩馬前頭,左右兩手大袖一揮,各自蒙住了兩匹馬眼睛,兩馬登時就停了下來!
陸正趕緊跑上前去,只見小白鼻孔不斷噴出白氣,身上出了一身大汗,顯然十分疲累,而那匹黑馬也是差不多。但兩匹馬還是不斷地互相踢腿挨碰,顯然都是十分不服氣。
陸正心疼小白,上前將小白牽引至一旁,不讓它與黑馬較勁,細心撫慰,道:“小白,你早就贏了,還與他爭個什么!”當下拍拍小白身上的馬鞍,道:“你比它多背著一副馬鞍呢,怎么不是你贏了呢!”
小白登時領悟過來,一時嘶鳴連連,沖著黑馬搖晃身軀,向對方示意自己背上的馬鞍,但那匹黑馬卻是目光之中流露不屑之色,用馬蹄子在地上敲了幾下,也是將身軀搖晃了幾下,隨即將頭偏轉過去,一副不服氣的神色。
那黑馬做出這幾個動作,小白卻是一愣,低下頭去,顯得十分泄氣,陸正起初不明其意,但回想那黑馬的動作,隨即明白過來,小白對那黑馬展示背上的馬鞍,以示自己比他跑得要快,但是那黑馬卻是因此嘲諷它被他馴服,所以才在背上背著個馬鞍子。
小白與那黑馬皆是天地間的馬王,自幼在無何有之鄉長大,最是自由自在。如今被人馴服,自然在同類面前抬不起頭來。陸正想明白這一節,突然將小白背上的馬鞍取了,扔在地上踩爛,又將踩爛的馬鞍踢到那黑馬身邊,同時站到小白身邊,沖著那黑馬做出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