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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破鍋

  陸正正思忖間,那牛背上的人已經先開口贊道:“你的魚烤得好香啊!可以分我一條吃嗎?”聲如金玉,動人心魂,分明就是個男兒的聲音,但這少年說話之時卻仍舊沒有轉過身來。

  陸正見這個少年雖然衣著華貴,但看他騎牛而來,應該也是谷中接受牧牛考驗的記名弟子。雖然那些記名弟子捉弄過自己,但他卻并不在意。自從來到溪山靈谷,除了慎虛師叔、三鮮和六辯,還不曾與其他記名弟子說過話呢。當下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道:“好啊,你要是愿意,也可以過來跟我一起吃!”

  那牛背上的少年道:“這倒不用,做人何苦太過貪心哩!你能分我一條魚吃,我已經很知足啦。”他言語客氣,聲音好聽,但不知怎么語氣中總有一股調皮的意思。

  陸正道:“好得很,我這邊有七條魚,剛烤好的有兩條,你是dǎ算自己過來選呢,還是我選了給你送過去?”

  那少年道:“吃了你的魚,怎么還好意思讓你跑腿。”說著,伸出右手往后一招,道一聲:“魚兒來!”隨即有一條烤魚從陸正身側飛出,穩穩落到他的手中。

  陸正回頭一看,篝火旁自己烤好的兩條魚其中一條已經不見了,應該就是剛才飛過去的那條,剩下的是剛才因為想起心兒一時失神所以有些烤糊的那條。

  那少年竟然身俱神通?陸正吃了一驚,谷內的記名弟子好像沒有一個會神通的啊,難道這人是某個修行世家的子弟,送來天宗拜師的。

  這一節卻是他聽慎虛講過的,修行界以佛道二門為尊,許多修行世家的前輩都是出自道門,往往也會講自己的子孫后輩送入道門之中修行。而因此那些拜入道門宗門的世家弟子,往往都已經在家中父輩啟蒙之下,學習過神通法術。

  但是道門之中卻有個規矩,若是修行世家的弟子祖輩是道門弟子,那么其晚輩弟子必須進入祖輩所在宗門,而不得拜入道門其他宗門。比如某個修行世家出身道門火宗,那么其后輩若想拜入道門,那就必須拜入火宗而不得拜入天宗等其他宗門。

  究其原因也很簡單,如果這些弟子可以拜入道門其他宗門的話,這樣一來,那些修行世家大可以分別派出子弟進入道門各個宗派,將所有法訣盡數學個遍,這樣那些修行世家豈不是成了第二個、第三個道門。所以,道門收徒才有這樣一個規矩。

  陸正見這個人衣著華麗,手指瑩白,剛才還差點以為他是個女孩子,現在又露了一手神通,看來一定是出自某個修行世家,被送來天宗修行。

  那少年得了烤魚,說道:“真是好香,謝謝你請我吃魚,我就請你聽聽我的琴聲吧!”話音剛落,琴聲再度響起,那牛兒也開始繼續往前走去。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轉過身來!

  陸正聽得琴聲仍舊是單音,不成曲調,又見那牛馱著那少年走去,他心有好奇,便等著那牛走過去一段路,他好看見那少年的真容。不料,就在那少年就要露出臉龐的剎那,他又往左邊一轉,陸正仍舊只看見了他一個后腦勺。

  那少年開口唱道:“何所奏兮琴有聲,誰人聞兮人與牛!”聲如流水激玉,悅耳動聽,仍是不改藏有戲謔調皮之意,在晚風中輕輕送走一夕薄暮。

  陸正聽得歌聲,再聽歌詞所唱,忽然反應過來,這少年坐在牛背上彈琴,豈不是對牛彈琴嗎?他又說為了答謝自己送他烤魚吃,請自己聽聽琴聲,不就是說自己也是一頭牛嗎?難怪他唱什么誰人聞兮人與牛,敢情就是在罵人呢,怪不得他的聲音里總有一股調皮的意思!

  這少年竟是如此拐彎抹角的捉弄人,自己好心好意送他一條魚吃,沒想到卻招徠這樣一頓奚落。陸正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追過去理論,卻見山坡下通的路上空空,哪里還能看得見人影,這少年不知什么時候這么憑空消失了!

  看這少年應該不是慎虛師叔欺負得了的人,怎么也跟其他那些記名弟子一樣來捉弄自己?這條路是一直通往谷內深處的,陸正還沒有進去過,難道這少年是住在谷內深處?下次見到他,絕不再給他烤魚吃!

  陸正悻悻走回篝火邊,暗暗感嘆,自己在這天宗的修行之路,卻不是那么一帆風順啊!

  當晚,陸正沒有向往常一樣睡覺,而是端正的坐在蒲團之上,開始練習起入真訣來。這入真訣要求練習者眼在而無見,耳在而無聞,心不外馳,意不搖動,令精華內斂,神氣安然,而后排除雜念,以守澄然之心。

  而練習這入真訣的難點有二,第一便是如此長時間的盤腿而坐,對人便是一個巨大的考驗。所謂靜極思動,一個人但凡坐得稍久一點,便會不自覺的想要動一動。并不是說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好像并不是心的命令,而是身體自然給出的要求,往往等到自己站起來了也不知道。而如果身體之中五臟不和,或者四肢不舒,甚至存在一些病痛,自然有著更多的干擾,不利于入真訣的修煉。

  所以練習小煉形其實對修習入真訣是具有一定的輔助作用的,因為小煉形能夠調和五臟之氣,讓身體氣血變得更為暢順,四肢更為柔軟,漸漸排除一些病痛,以此排除肉身本身一些干擾,自然更利于入真訣的修煉。而反過來,入真訣修煉成功,心意澄澈安然,自然對小煉形的練習也有著幫助,所以這兩套功夫,一動一靜,相輔而相成。

  但其實盤坐這一點對于陸正卻毫無障礙,他在日月廬中天天以李儀要求的跪坐姿勢坐著,一開始的時候也是渾身酸疼,坐一會兒就得站起來。后來還是心兒告訴他越是緊張越疼,要學會漸漸放松身體,但是身姿要保持端正。陸正嘗試之下,果然漸漸習慣了跪坐的姿勢。此后,無論是吃飯、還是上課,甚至有時候聽樂先生彈琴,他和心兒都是這么坐著的。他的身體早已經習慣了,并無任何抗拒和排斥,就是這么盤坐一夜也沒有任何問題。

  第二個難點就是,每個人心中往往都是雜念橫行,心緒如水中的游絲一樣,搖擺不定。平時忙碌之中不怎么察覺,但只要一旦靜下來要么感到無所事事的無聊,要么就是昏昏沉沉的睡覺或者煩躁。要做到眼在而無視,耳在而無聞,其實并不是那么容易。哪怕眼睛閉上了,但是還是會在心中浮現一幕幕的景象。眼睛還可以閉上都已經如此了,何況耳朵是永遠可以聽見外在的一切聲音的,那就更容易觸動心念了。

  但是很湊巧的是,這一點對陸正來說,卻是比盤坐這個難題還要更簡單一點。早在陸正剛剛中了蛇妖的六識陰毒,被苦行僧救下帶往日月廬的過程中,他就在兩界山上觸發了小神通,眼、耳分別經受了由心化現的諸般幻象,后來才漸漸消失。

  而到了日月廬之后,又在李儀的教導下學習射禮,通過學習射箭慢慢學習著散亂的心意凝聚起來,不向外馳。后來樂中平為了治療他的六識陰毒,又讓他經歷的六識衰變,一步步經歷了瞎、聾等等情形。還曾受過云葉尊者的點化,了悟過耳目所見,往往成欺心的幻覺,因此現在來修煉這入真訣,對陸正來說簡直毫不費力任何力氣。

  就在陸正盤坐下去,隨著入真訣的要義調攝心境,一下子就感覺到入真訣中描述的心中靜慮安然,心光精明的境界,感覺就如訣中所言,心有寶劍,熠熠生光!

  就在陸正進入這一境界的剎那,龍吼之聲再度回蕩響起,他竟然又來到了那六條金龍游天的夢境之中。

  陸正此時自然不會還像之前那么慌張,他心中忽然覺得這六條金龍似乎跟自己有著莫大的瓜葛,當下大聲沖著大金龍喊道:“喂,我怎么又來啦!”

  大金龍立即呼嘯而至,仍舊盤浮在陸正前方上空。只是這回它看著陸正,燈籠一般的巨眼之中卻有一種贊許的光彩,大金龍道:“很不錯,你已經到了知身境?但是還沒有知身大成,等到了那個時候,你再來找我吧!”

  “知身境?這是什么意思?”陸正剛起疑問,便瞬間從那個夢境中退了出來。

  陸正剛睜開眼睛,還沒來得及回想剛才大金龍說的話,便聽見“咣”一聲,門外好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砸破了。

  陸正心道不好,這好像是自己那口鐵鍋被砸了。當即起身開門出去,沒想到這一開門,門外竟然是霧蒙蒙的,已經有些些許天光,一輪紅日正在天邊悄悄爬出天際,滄滄涼涼。

  陸正大吃一驚,自己才剛剛坐了一會兒,怎么天就亮了呢?顧不得這些,他先往自己的爐灶便跑去,抬腳卻是首先踩到了一腳的牛糞,再看四周又是堆滿了不少牛糞,遠處傳來一些雜亂匆忙的腳步聲,幾個記名弟子身影消失在遠處的霧氣之中。

  陸正回頭再看自己的爐灶,鐵鍋里面對著幾塊石頭,鍋子已經被砸穿了。這回他沒有再自己動手鏟去牛糞,而是回去木屋穿好衣服,一臉凝重的徑直往慎虛的木屋走去。

  剛下了坡,迎面便見六辯牽著牛走過來,陸正深吸口氣,臉上露出笑容,上前行禮道:“六辯大哥你好,你是來教我練習小煉形的嗎?但是我現在有事,要先去執掌那兒一趟。麻煩你稍等我一會兒好嗎?”

  說著,讓過六辯,就要繼續往前走。哪知六辯突然說道:“你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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