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妻妾眾多,子女也眾多,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共有女公子六名,其中長女已經許嫁給夏侯惇長子夏侯楙了,于是即將次女曹憲送入宮中,給劉協為貴人,并且有極大的可能性,過個一年半載的便扶正為皇后。
原本歷史上,曹操同時把三個閨女都送給了劉協,除曹憲外還有曹節和曹華,最后當上皇后的是曹節。不過在這條時間線上,伏后廢得早,曹操獻女也提前了,曹節和曹華的年紀都還太小,故此只能曹憲一人進宮。
是勛忍不住要想,倘若易地而處,我是絕對舍不得把是雪、是云她們送出去當政治籌碼的。不過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曹操才是老板,我只是打工仔——政治真特么是黑暗而無恥的玩意兒!
董昭、華歆、郗慮等人如同蒼蠅見了臭肉一般,立刻聞腥而動,為了把曹氏女拱上皇后寶座和給曹操封公建國而全面活躍起來。前一事還需要時間來醞釀和發酵,后一事卻馬上可以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啦。不過對于究竟把曹操封在何地,封地多大為好。這票家伙還必須要聽取曹家核心人物的意見。于是董昭就去找了曹德懇談。郗慮仗著大師兄的身份,親自登門來向是勛求問。
是勛假模假式地避嫌:“此大事也,勛安得與聞?”可是隨即就一轉折:“未知當道諸公何所議也?兄可透露一二否?”我不好主動開口啊,但你們究竟是啥打算,有啥計劃呢?說出來我倒可以給點兒意見。
其實是勛的真實想法,早就通過荀攸向荀彧轉達過了,荀文若雖已辭職歸隱,在朝中仍有極大的影響力。在這件事上也早就做了一定安排。所以郗慮提出來的計劃,倒是挺合乎是勛的心意——
計劃把曹操封在中州之地,當然啦,河南不能給——雒陽本為東漢朝的都城,而許都說白了只是臨時性陪都而已,并不是說就把雒陽給徹底放棄了——那么司隸校尉部也就光剩下了河東、河內和弘農三個郡啦。原本歷史上給了曹操十個郡,建起一個超級大公國來,這回因為是勛的謀劃、荀彧的杯葛,不可能給那么多了,但三個還是嫌太少。怕曹操不滿意。
因此再在周邊找一圈兒,打算加上荊州的南陽和豫州的潁川。給曹操五個郡。國都么,就定在河東的安邑——當年天子逃出長安,在前往雒陽途中為李、郭兵馬所追,被迫渡過黃河,就曾經在安邑落過腳,這地方有歷史紀念意義啊,正好以酬曹操的大功。
是勛點點頭,心說合適。他不想讓曹操再都鄴城,就是因為那地方相對偏遠,不便于征伐西蜀和東吳,換到安邑,近了就不止一星半點兒啦。當然最佳位置是弘農,終究在黃河以南,比河北的安邑交通更為順暢,但弘農距離雒陽太近了,估計劉協斷然不肯答應。
安邑那地方不錯,當年自己也曾經擔任過河東太守,跟安邑住過不短的一段時間,這要是曹操把大本營搬去安邑,自己便可故地重游也……
可是突然間一愣神兒,心說不好,這真要是舍了鄴城而都安邑,那就不可能再叫“魏”啦!我靠難道漢朝之后要接別的朝代……
雖說國名之類只是枝節小事,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郗慮啊:“國以何名?”郗鴻豫回答說:“乃有三選。”
第一個備選,是叫“晉國”,因為春秋時代晉國的核心區域就在河東,晉都一為翼,二為絳(新田),都在安邑的北方。
是勛心說完,漢朝直接接晉朝了……希望不會再產生東晉和西晉的區別……
第二個備選,是叫“唐國”,相傳唐堯建都平陽,也在河東郡內,而且晉國最初的藩號就叫做唐。
是勛心說好嘛,這一桿子又打出四百多年去……也好,那我就想盡辦法,讓那大唐盛世提前幾百年出現在東亞大地上吧。
第三個備選,郗慮說了:“為魏也,魏都安邑。”
啊呦,這個好!是勛忍不住就一挑眉毛啊。曹魏之所以名魏,是因為曹操都鄴,而鄴城屬于魏郡,自己一時頭腦發昏,就沒想到隔著千里之外,河東之地同樣也可以叫魏啊。當初韓、趙、魏三家分晉,魏的第一座都城就是安邑,后來被秦所逼,才遷到河南的大梁——我早該想到的呀!
就聽郗慮問:“宏輔以為何名為佳?”
是勛心說這仨都是朝代名,聽上去都挺不錯,問題我先入為主,還是覺得魏字最妙。可是因何而妙呢?總得說出個理由來,否則不好糊弄郗鴻豫。低頭沉吟少頃,突然間福至心靈,壓低聲音問道:“乃有一讖,未識兄知之否?”
郗慮一皺眉頭,心說你是宏輔怎么突然想起來跟我研究讖言了?別說古文學派一向不重讖謠,鄭門更目其為偽學,就你歷年來在太學講課,或者論文著述,也都把讖謠給貶得一文不值啊,怎么今天突然轉性了?嗯,是宏輔非妄人也,相信必有道理,我不妨聽上一聽——“何讖耶?”
“《春秋讖》有云:‘代漢者,當涂高。’”
此言一出,郗鴻豫就覺得身上一涼,隨即冒出了滿頭的冷汗。趕緊左右瞧瞧。似乎確無旁人在場。這才略略松一口氣。雖說他早就有曹氏代漢的心理準備了,而且正為了這個遠景而暗中努力,可即便在是勛面前,也是從來不敢明宣于口的呀。猛然聽著這么一句,當場腦袋就蒙了,不禁結結巴巴地就問:“何謂也?”你管我聽過沒聽過呢,你既然提出來了,一定有解啊。趕緊趁著沒人告訴我吧。
是勛把腦袋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一字一頓地說道:“前漢末乃傳此語,公孫述以為當應己身也。或聞袁公路亦云合其字……”
這則讖謠由來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漢末期(《太平御覽》載武帝時已有此語,恐為假造)。第一個把這則讖謠搬上臺面,認為是在說自己的,乃割據蜀中的公孫述,理由很繞,說“涂高”是大舜的姓氏。大舜是黃帝子孫,而黃帝氏公孫……這是把“當”字給撇了。意為:代替漢朝的,應該是涂高一族的公孫氏。
第二個提出這碴兒的是袁術,有兩種說法,一說“涂”通“途”,那么當然就合了他的字“公路”。另種說法同樣繞,說老袁家乃春秋時代陳國大夫轅濤涂之后裔,不但有“涂”,而且轅可應“高”——不過要照這么說起來,恐怕他哥袁紹更合適代漢……
在原本的歷史上,袁公路就這么著胡解了一番讖言,然后公然在淮南稱起帝來。在這條時間線上,沒等袁術稱帝,曹操就把他給捏掉了,所以是勛只能說“或聞”——我聽說過有這么一回事兒,是真是假,不敢保證。
公孫述最終未能代漢,被光武帝給捏了,袁術更不用提,可見他們都是胡解,讖謠的真意既非公孫,也非袁也。那么真實含義究竟是啥呢?是勛隨即就掀開了謎底:“當途高者,非魏闕而何?”
其實這話不是他說的,《三國志》中有記載,巴西有個儒門妖人叫周舒,被人問起這則讖謠,他直接回答說:“當涂高者,魏也。”后來蜀漢的投降派譙周又去問另一個儒門妖人杜瓊,說周舒如此解讖,究竟是什么道理呢?杜瓊答道:“魏,闕名也,當涂而高,圣人取類而言耳。”
魏這個字的本意,乃是宮門前的高臺,又稱“魏闕”,那么“當涂(途)高”,也就是說道路旁邊兒高聳的建筑,當然是指魏闕啦——魏以代漢,明矣。而且杜瓊還說:“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已來,名官盡言曹,使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
曹魏代漢,此乃天意啊,這話出自一名蜀臣之口,實在有夠搞笑的——蜀中土著之暗中反對劉備政權,到處拆墻角,由此可見一斑。
杜瓊肯定是馬后炮啦,是勛如今說出來,卻可謂預言家——要不是跟郗慮鐵磁,又是密談,他還真不敢提這碴兒。不過這句話一說出口,郗鴻豫當即心下了然,于是微笑著拱手而別。
數日后,朝廷乃正式下詔,策封丞相曹操為魏公,使都安邑,給河東、弘農、河內、南陽、潁川五郡,建立魏國。曹操按慣例上表推辭,三辭三讓,最后還是得意洋洋地接了下來。
于此同時,關于“代漢者,當涂高”的全新解釋,也開始在朝野內外風傳開來。當然啦,署名權不是是勛——他預先關照過郗慮了,千萬別提是我解的,咱丟不起這個人……郗鴻豫同樣不敢居功,干脆將此重任交付給了師弟劉琰。劉威碩此前黨同崔琰,結果被迫棄官去給老師守了整三年的喪,回朝后也僅僅落了個閑職,早就連腸子都悔青了,好不容易得著這個重討師門和曹操歡心的差事,那真是當仁不讓啊——至于名聲可能會臭……所謂“名利”,這順序其實是錯誤的,但利之所在,名安足論耶?
曹操受封以后,乃命陳群先發安邑,去修繕城池,整備官署。直到年底,他才率領新辟的魏國百僚,大張儀仗,浩浩蕩蕩離開許都,前往河東而去。抵達安邑城下,陳長文率領僚屬列道而迎,是勛隨便拿眼睛一掃,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熟人,趕緊地跳下車來,前去見禮,并且問啊:“三兄緣何到此?”
那人非他,正乃是家老三是寬是叔勉是也。是寬見到是勛,拱手還禮:“某因陶孟章之薦,今乃仕魏為吏部侍郎矣。”
(但求好風起之卷十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