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0月16號晚上。
金雞百花電影節將會在青秀山風景區銅鼓臺舉行題為“今夜相逢”的開幕式，而同一時間，還有個配套的影片交易會。萬小虎和李俠，乘著開幕式還沒開始，準備去摸一摸交易會的門路。
這一次各地的電影發行放映公司，總夠來了150多號人，大家聚在一起，想讓工作人員帶著去交易會。沒一會工作人員就叫來了幾輛大巴車，讓他們上車，萬小虎跟著大部隊稀里糊涂的就坐上車，心想北寧的服務還算周到，去個交易會都有專車接送。
車上，各位發行人，忙著問候寒暄散名片，不亦樂乎。
不知道多久了，車子停下，有工作人員給他們一人一張印刷精美的入場券。
入場券上赫然印著“2000北寧國際民歌藝術節晚會”，這一次的北寧，不僅是舉辦金雞節，同樣還舉辦民歌節。
“這什么情況啊？”萬小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過來都來了，只好跟著大部隊進場。
還別說，這場歌舞會，大牌明星來了不少，剛才上臺的就是天后王非，現在上去的又是騰格爾。
看了幾分鐘，電話鈴響了，萬小虎接通。
“喂，小虎你在哪呢？開幕式都快開始了，找不到你人！”王忠磊在電話那頭問。
“我在體育場，被來打算去影片交易會看看，誰知道跟他們一起被拉到這邊看晚會了。”
“被拉去看晚會？”
萬小虎也郁悶：“事先也沒說干什么，就被拉過來了，現在還早吧，我先看一會，等下回去參加開幕式。”
“有什么好看的，我現在就開車去接你。再過半小時就開幕了，別到時到耽誤事了。”
王忠磊掛完電話，沒過多久就開著一輛租來的大奧，將萬小虎給拉去了銅鼓臺。到了會場，發現姚辰正在和陳沖、陳昆、周訊話家常，本來萬小虎打算是跟周訊他們坐一起的，不過，才過來，就在半路上被張揚給攔住了。
“萬小虎，這邊。”
張揚這次帶著《洗澡》過來，彩排的時候，他是和萬小虎一起上場的新一代導演之一，當然，比起萬小虎這個妖孽，張揚要大了十幾歲。張揚身邊，還有陸學長、張元兩位六代導演。
“你們來這么早？”萬小虎就靠著張揚坐下來。
“反正在賓館呆著也沒事干，過來看看彩排，順便聊聊天。”
說實在的，和張揚這一批六代導演相比，萬小虎年紀小太多，沒多少共同語言。不過，除了張揚是中戲畢業的導演外，其他幾個六代，都是北電的學生，聊還是能聊。
“哎，馮大炮開炮的事你可知道呢？”張元拿著一張報紙，問萬小虎。
萬小虎疑惑：“什么開炮？”
馮大炮就是大家對馮小崗的戲稱，馮小崗這幾年開辟賀歲檔，商業做得非常好，這讓科班出來的導演們，不管是四代、五代還是六代，都有點嫉妒加不爽。再加上馮小崗說話大咧咧，炒作什么的比較擅長，嘴炮也厲害，所以就叫馮大炮了。
張元把報紙遞過來：“你自己看。”
萬小虎接過報紙，是一份《南方都市報》，上面刊載了一篇名為“我是中國電影殿外人”的社論，署名就是馮小崗。
“中國電影自創業以來，經前三代導演的艱苦奮斗，建造了中國電影這座寶殿。‘宮殿’建成后，一哨人馬殺了進來，占領了這座寶殿，并把大門把得很死。他們創立了一種流派，別人要想拍電影，就得按他們的路子拍，但別人要按這個路子拍肯定拍不過他們。這一代導演的代表人物有謝飛等人。”
“接著，又有一幫人殺到。他們沒走大門，‘破窗而入’，自己創立了一種拍法。他們就是第五代導演，其中的代表人物有張一謀、陳凱哥等。以京城電影學院‘78班’為主體的第五代導演同第四代一樣，殺入中國電影寶殿后，把窗子關嚴了，這時，第四、第五代導演一起住在寶殿中，也過上了安穩的日子。”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第六代導演竟然也殺入了這座寶殿。他們既沒有走門，也沒有走窗戶，而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第六代導演的代表人物有張元、張揚，或許萬小虎也算是。”
“等我殺到這里來一看，不但進不去這座寶殿，即便就是進去，也沒有我下腳的地方。于是，我索性就在宮殿旁邊自己建了一個耳房。沒想到，通過不斷發展，日子過得還挺不錯。而我再往宮殿里一看，那里面太擠了，想讓我進去我都不愿往里鉆了。如今，在宮殿里的人看我過得不錯，也忍不住想出來，甚至已經有人把頭探出來了。”
看完報紙，萬小虎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
他從2014年過來，知道歷史。馮小崗經過十多年的打拼，與國師張一謀齊名，手印都按到好萊塢去了，是中國電影的一代大師。那個時候，誰敢再說馮小崗拍的電影是格調低俗，馮氏幽默也成為了中國電影的一部分。
但現在，馮小崗的地位，尷尬而且窘迫。
一個非科班生，硬生生的插進來第五代導演隊伍，還連續幾年都拿到票房冠軍。
在張一謀逐年走下坡，無法擺脫藝術片，尚未找到商業片的當下；在陳凱哥一部《霸王別姬》封神，這幾年卻像無頭蒼蠅亂轉的時候；在四代導演漸漸力不從心被市場拋棄，在六代導演還躲在地下見不得光的現在。
馮小崗就是對科班的巨大挑戰，一個寒門子弟，沖擊中國電影士族階層的挑戰者。作為四代和五代建立的宮殿，金雞獎自然將他排出門外。
但這樣一位挑戰者，顯然不是一個順民。
開炮也就是一個必然。
馮大炮是戲稱，何嘗不是大家對他的恐懼。
萬小虎身為北電學生，是這個既得利益的士族一員，不好評說什么。但從心底，萬小虎是佩服馮小崗的，電影無分內外，做得好，觀眾喜歡，說華語講中國人的故事，這就是好的中國導演。
“其實，馮小崗說的也挺在理的，這一次，我們不就是來分果實了嗎。”萬小虎笑了笑，試圖用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說。
“我們分果實，那是我們自己做得好。馮大炮整天媚俗觀眾，拍的電影不能拿在一起品鑒，這是是非的問題。”張元肯定的說。
萬小虎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也不能這么說吧，中國馬上就要入世了，去年世貿談判的時候說的清清楚楚，以前是10部進口大片分賬，明年入世后就是20部分賬大片，3年后就是50部分賬大片。好萊塢一來，對我們的電影業沖擊力絕對是巨大。哪怕就是現在，電影院里面也基本上都是放外國大片。我們也的確應該走一走商業化電影路線了。”
張揚點頭：“萬小虎說的很有道理，張元，你還真得理清楚了。實事求是的說，步子上，我們比馮大炮慢了十步，就是思想上，也慢了一步。電影還是得多往商業上靠。”
“明天不是有一場學術討論，就是討論怎么在未來進口大片的夾擊下，讓中國電影生存下去嗎。你們有好意見沒有？”陸學長問。
“我意見比較多，但是我不想說。”張元搖頭，“我跟他們也尿不到一個壺里，我也不認為《黃土地》、《紅高粱》能擋得住《星球大戰》、沉船三級片（指《泰坦尼克號》），說了也沒用。倒是萬小虎你，最近拍的《蝴蝶效應》竟然是科幻片，肯定有想法。”
萬小虎也學著張元搖頭：“你說了都沒用，我就是再有想法，誰還會理會我？”
人貴有自知之明，萬小虎知道自己現在幾斤幾兩，拍了兩部電影而已，在老導演、老電影人眼里，屁都不是。就是馮小崗，估計在他們眼中，也都屁都不是，要不然金雞獎也不會做的這么絕，《一聲嘆息》直接出局。
到時候開會，就算萬小虎說的再響亮，也改變不了什么。
好萊塢電影對內地的沖擊，不是三兩句能說完，更不是三兩句就能讓別人意識到怎么做。當前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安心的拍自己的電影。
由市場來做選擇，把劣質的影片排除，讓優質的影片活下來。
電影人們自然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了。
幾個青年導演，互相看了看，都覺得現在討論這個，純屬蛋疼。隨即把話題轉移到侃大山、吹牛皮上去了。
不多時，會場人越聚越多。七點半，開幕儀式準時開始。央視過來的主持人李詠，和明星袁立、王亞楠，以及當地電視臺的兩位主持人，一起主持開幕式。
首先是介紹了今晚出席的大人物，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李XX、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程XX、西廣壯族自治區黨委書記曹XX、自治區主席李XX等。接著，是北寧市市長林XX發表講話。
“今夜，中國所有熱愛電影的人們，把自己深情的目光聚焦綠城，享受著電影帶來的歡樂，等待盛滿光榮與夢想的獎杯舉上空中的一刻……”
“回顧中國電影近百年的歷史，中國的電影人以堅韌不拔的精神，謳歌光明，鞭撻黑暗，以驕人的成績，屹立于文化藝術之林，贏得了世界的喝彩……”
如此，第九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勝利開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