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三懷著愉悅的心情從外面跑進來,滿腦子都是那條肥美的大鰻魚,只是看到縣獄前的這一幕,不由得徹底懵住了。
跟他向來稱兄道弟的趙捕快跪著,雷州城有名的閻王程德明亦是跪著,而他們所跪之人,卻是剛才被捉回來的年輕書生。
一秒、兩秒、三秒……
賈三的目光落在那個年輕書生身上,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卻仍然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幕。當那個書生凌厲的目光望來,他的心當即是洼涼洼涼的,知道這次肯定是踢到了鐵板。
只是他極是不明白,這年輕書生哪怕是舉人,程閻王亦不用跪他啊!
趙捕頭從地上起來,看著賈三竟然調頭想要逃跑,當即抽出腰刀追上去喝斥道:“賈三,你再跑一個試試!”
賈三猶豫了一下,停下來硬氣地道:“趙哥,我是豹爺的人,誰想動我都得惦量惦量吧!”說這個話,顯然是沖著林晧然而來。
“你小子嚇唬誰呢?你扯誰都沒用,不想死就乖乖認錯!”趙捕快用力揪著他的衣服,將他拉回這邊并訓斥道。
賈三又是堆著一張嬉皮臉,笑著問道:“趙哥,你這是鬧哪一出呢?”
“誰跟你鬧了,府尊大人都敢動,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還不老實認錯?”趙捕快心里亦是痛恨,他今天是被賈三拉下水的,不然哪可能陰差陽錯地將府尊大人捉回來。
“府……府尊?”
賈三的腦袋當即嗡嗡作響,然后不可思議地望向那名年輕書生。
如何都想不到,這人竟然就是今天新上任的府尊,那位高州府的傳奇狀元郎。心里那點底氣亦是消失得無影無蹤,豹爺的名號恐怕是震不住這尊大佛了。
“還不快跪下!”
趙捕快將他推到林晧然跟前,又是精準地踢到他的腳窩處。
賈三的腿一軟,身體的重心已失,撲通地跪倒在地,狼狽地行禮道:“草民賈三叩見大人!方才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人恕罪!”
到了這一刻,他亦是越想越害怕,方才他在魚市還想要對這位新知府動手來著。幸好沒傷到對方,若是真傷了對方,自己的小命恐怕誰都保不住了。
林晧然現在是雷州知府,自然犯不著當著面跟一個混混斤斤計較,淡淡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賈三,然后對著跪在一旁的陸典史質問道:“陸典史,是誰給他權力在魚市收取攤位費?”
今天他本就沒有吃虧,如今小題大做,不是想要懲罰誰。主要目的是想借機糾正魚市的這種歪風邪氣,打掉這種狼狽為奸,更要打掉雷州城的魚霸。
“是……是下官!”程典史硬著頭皮道。
“哦!大明什么時候有這個稅項了?”林晧然的眉毛微挑,冷冷地質問道。原以為是賈三的個人的欺行霸市的行為,但沒有想到,縣衙竟然真敢給賈三披上合法的外衣。
“稟告大人,下官亦是想讓縣衙多些進項,所以才交由賈三管理魚市,收取適當的攤位費。”程典史低聲解釋,將“適當”兩個字咬得很重。
林晧然的眉頭微蹙,發現真不可小窺低層官吏的智慧,明明就是跟混混狼狽為奸,從魚市中攝取私利,如今卻能頂著“一心為公”的帽子。
“縣衙一個月進項幾何?”林晧然亦不能指責這個法子有什么不對,便沉聲詢問道。
“這……”程典史突然變得吞吞吐吐。
別說程典史,趙捕快和賈三交換了一個眼色,亦是將頭埋得很低。
“說!”林晧然厲聲道。
“三……三十兩!”程典史比劃三根手指,顯得沒有底氣地道。
“三十兩?”林晧然略感意外,這雖然不算多,但這進項亦不能算太少了,倒算是給縣衙增加了收入項。
“是三十兩一年!”程典史尷尬地補充道。
林晧然陡然變色,深深地凝視著程典史。
在他看來,收取適當的攤位費沒有什么不可,畢竟收商稅有利于減輕農民的負擔。但一個月不足三兩的進項,簡直就是打著衙門的名義肆無忌憚地撈錢,將魚市當成私人的提款機了。
“一年?一年就為了這區區三十兩銀子,卻讓全城的百姓每天吃上貴上幾倍的魚肉?”林晧然掐著痛點,進行痛斥道。
“下……下官該死!”程典史亦是知道這事確實過分,便又是求饒道。
只是他不確定,這位新知府是真為了魚肉貴而氣憤,還是亦想在魚市這里分一杯羹。如果是后者,那完全沒有必要,賈豹怎么可能會漏掉他這一份。
這邊正在訓話的時候,消息亦傳進了衙門里面,只是知縣湯不元并不在衙門里面,只有韋主薄從主薄衙沖沖趕來。
韋主薄從二門那邊冒出來,左右張望后,看到站在縣獄門前的林晧然,急忙上前行禮道:“海康縣主薄韋忠國拜見府尊大人!”
“你可知道魚市收取攤位費一事?”林晧然的怒氣未消,看著這個小老頭又是沉聲問道。
“下官知曉?”韋主薄回答道。
“你知曉?”林晧然略感到一陣意外,原以為他們縣衙會推程典史做替死羊,但卻沒有想到,這個主薄似乎并沒有推諉的打算。
“下官跟湯知縣曾經一度主張廢除攤位費!”韋主薄抬頭坦然地望著林晧然道。
“那為何保留至今?”林晧然的臉色微緩,敢情這里的局面比他想象中要好,那位進士官湯不元顯然是愛惜自己的羽毛。只是他亦是困惑起來,既然縣衙的一把手和三把手都聯合反對的事情,這種不合理的行為怎么還能持續下來了?
“是白同知大人認為此舉甚妙!”韋主薄猶豫了一下,便是解釋道。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著這個老主薄,發現他的須發已經蒼白,但眼睛充滿著堅毅,臉容亦顯得敞亮,便是信了幾分。
先前的白同知代理知府之職,像現在縣衙不敢跟他頂著干一般,縣衙自然亦不敢跟白同知頂著干,所以魚市亂象便出現了。
既然知道最大阻力是已經離任的白同知,林晧然知道這事反而好辦了,便淡淡地吩咐道:“你跟湯知縣商議一個新章程,縣衙不能為了區區三十兩而讓百姓吃上一年的高價魚肉!”
“下官遵命!”韋主薄有些小激動,朗聲地行禮道。
相對于韋主薄的高興,韋典史、趙捕快和賈三的心簡直是在滴血。
他們是魚市現狀的得益群體,現在新知府這把火一燒,他是得到了魚販子和百姓的擁護,但卻刨了他們這幫人的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