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之上,一位身穿紫衣的絕世佳人正端坐在一架古質的木琴前,素手皓如霜雪,新剝春蔥般的十指在琴弦撥動著。
琴弦晃動,發出一個個清脆的音符,組合起來的音符仿佛擁有著無窮的魅力般,讓到大家當即沉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這琴聲動聽,但詞更是令人耳目一新,仿佛構畫出一副令人癡醉的美景,然后呈放在眾人的面前,感染到那些多愁善感的人。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在這里的商賈不是年輕的士子,而是經過商海浮沉的商賈,年紀大多在四十以上,且很多都是遠離故土之人。如今聽著這個詞句,感觸最為深刻,有人已然老淚橫縱。
像閩商的代表林榮華在聽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的時候,眼淚當即就是奪眶而出,卻是再也止不住了。
在這個時代,能夠取得成功的商賈大多都是心性堅忍之輩,但面對著這凄凄切切的曲子和詞句,終是被勾起了那一份傷感,勾起了獨在異鄉為異客。
“好!”
待到琴聲停歇,整個客廳先是死一般的寂靜,然后爆發出如雷的掌聲,叫好聲不斷。
有人還能保持平靜如初,但很多人已經是淚花奪目,林榮華的身份終究不同,卻是趁機抹掉眼淚,將那份傷感默默地收了起來。
“好!”
林晧然雖然沒有陷入于傷感之中,但亦被這個演奏所吸引,反應比其他人還要稍慢一些,跟著大家為著臺上的絕色佳人鼓掌喝彩。
“木大家當真是琴藝無雙啊!”
“去年可惜了!若不是她退出花魁爭奪,哪還有那個嫣蘭什么事!”
“這曲好,詞更好!如果她參加今年的花魁大賽,必然能夠再次奪得花魁!”
商賈們遙望著臺上的絕色佳人,亦是紛紛地議論著。對于這位昔日的花魁,都是稱頌不已,同時亦為著她的功成身退感到惋惜。
這青樓亦是存在著各種性情的女子,有人喜歡身懷才學的士子,有人鐘情于英俊瀟灑的公子哥,有人卻偏愛于一擲千金的富商。
當然,亦會出現著一些另類。她們積攢足夠的銀兩后,便為著自己贖身,然后就消失于這歡樂場中,去過著平淡的日子。
黃大富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扭頭對著李云虎好奇地詢問道:“李世伯,我聽說木大家如今只教人彈琴,不再登臺表演,你是如何將她請來的呢?”
大家聽到這話,亦是紛紛好奇地望向了李云虎,亦是想知道其中的緣由。
“呵呵……山人自有妙計!”李云虎放聲而笑,捋著胡須得意地說著,并沒有將答案說出來。
大家聽到這話,心里紛紛進行腹議。若不是李云虎平素德高望重,現在又是粵商之首,大家還真想搬起板凳將這老貨砸死來解氣。
卻是這時,舞臺上亦是有了動靜,卻見臺上的絕色佳人款款地走了過來。
這個絕色美人年若十七、八歲的模樣,皮膚白皙細膩,一張精致的臉蛋,那雙眼睛如同秋湖般清澈,身穿著紫色的長裙,如同亭亭玉立的傾國佳人。
她的身上散著一股淡淡的蘭香,那雙漂亮的眼睛透露著一絲暖意,朝著林晧然蹲身作福道:“民女木蘭見過提舉大人!”
昔日二人都是無名之輩,但今日再相見,都成為各個領域的翹楚。
木蘭從偏遠的高州府走出,來到了繁華似錦的廣州城,憑著她高超的琴藝和那首《木蘭詞》,奪得了嶺南的花魁。
林晧然則是從白衣起步,僅是兩年時間,便已經由科舉入仕,成為雷州知府兼廣東市舶司提舉,更是當今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場新星。
有所不同的是,木蘭在取得花魁后,卻選擇了急流勇退。現今成為了一個教人琴藝的琴師,而林晧然卻是如日中天,仍然在官場中繼續打拼,身份卻越發的尊貴。
“木蘭姑娘的琴技不改往昔風采,當真是令本官佩服至極!”林晧然的心跳微微加速,但還是保持著鎮定地微笑道。
“大人謬贊了!”木蘭的目光卻是似嗔似怨,從容地回禮道。
黃大富這個私鹽大鱷卻是一個直爽的性子,看著二人如此,便是好奇地詢問道:“提舉大人,您跟木大家是舊識啊?”
“你這話說的,莫非不知《木蘭詞》是何人所作嗎?”話剛落,有人當即就大聲地笑話道。
才子佳人是這時代最喜歡津津樂道的事情,不管林晧然跟木蘭是否有牽扯,但一個是名動兩廣的竹君子,而一個是琴藝無雙的花魁,大家便將他們視為天造地設的一對。
特別是林晧然親自為著木蘭所下膾炙人口的《木蘭詞》,而二人又同出于高州府,這就更有理由斷定這二人是有私情了。
亦是如此,在這個花廳之中,不少人卻是揶揄地望著這對“舊情人”相會。
“呃……”黃大富亦是一個妙人,仿佛亦知道了他們的“奸情”一般,裝著一副恍然大悟地應了一聲,那雙小眼睛揶揄地打量著二人。
木蘭的臉蛋微紅,深知她跟林晧然的關系早被世人誤解,但想到心中之事,卻還是鄭重地朝著林晧然行禮道:“提舉大人,我希望得到‘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全曲,還請成全小女子!”
這事得從去年的會試說起,在那一個候考的夜晚,林晧然的《牡丹亭》冠絕整個考場,并被好事人冠予“被科舉耽擱的唱曲人”的稱號。
只是在那個夜晚,這《牡丹亭》僅是曇花一現,再也沒有全曲傳出,成為整個大明音律界的一大遺憾,更令到木蘭心癢難忍。
現如今,她終于逮到這個機會,看到被眾商賈簇擁著的林晧然,便直接索要那首完整的曲目。
林晧然卻先是一愣,然后老實地搖頭道:“我好像忘了!”
這卻不是一句虛言,在步入官場之后,他并不需要這些文名了。他需要的是“能吏”、“干吏”、“善戰”等名頭,這樣才能在升遷中撈到實質好處,能得到真實的實權。
若是文名太盛的話,那就只能呆在國子監、翰林院,甚至被調回來修史。只是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故而他現在連抄都懶得抄了。
在他看來,一百個“竹君子”都敵不過一個“林雷公”。這“林雷公”才能換取上面大人物的常識,而“竹君子”卻很難再打動上層人物,除非遇到尹臺那種極性感的人。
“這個給你!”木蘭以為他又是睜眼說瞎話,便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是將準備好的小紙條塞了過去,然后朝著他作福,轉身匆匆離去。
在這個時代,此舉的意義非比尋常,簡直就是等于捉奸在床了。若不是林晧然的身份在這里鎮著,這里絕對是炸了禍。
“提舉大人,這次可要抱得美人歸!”汪文輝帶著醋意地說道。
面對著這個琴藝無雙的花魁,他當年亦生起了覬覦之心。只是奈何,他不過是一介商賈,而木蘭又早早被大家視為林晧然的情人,至使他亦是相形見絀。
而后,木蘭又是功成身退,更讓他無法表露心跡。現如今再相見,木蘭卻在眾目睽睽之下遞紙條,這焉能不讓他醋意大發。
林晧然被他們羨慕地瞪著,心里卻是苦笑連連,并將紙條收了起來。他知道這紙條肯定不是什么表白的話,不過是那女人想約一個地方,然后索要《牡丹亭》的全文罷了。
黃大富卻是唯恐天下不亂,湊過來眨著眼睛提議道:“提舉大人,別怪草民多事!這木大家是歷屆最潔身自好的花魁,在廣州城的見評極好,何不納她為妾呢?”
“納妾?”林晧然聽到這話,當即是微微一愣。
或許是受到后世的影響,他的腦子還是固定著“一妻一妾”的觀念。而他個人又有著懼婚癥,所以哪怕到了如今,他還真從來沒有考慮過納妾這個問題。
黃大富對這方面似乎很有心得,又是繼續慫恿著道:“這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據草民所知,大人還沒有妻妾呢!”
“黃大富,你再多一句廢話,我就將你打出去!”李云虎卻是突然暴怒,氣沖沖地盯著黃胖子道。
林晧然聽著李云虎這話,先是不明白他的怒意何來,但很快就釋然了。
在李云虎看來,他如今屬于是“攀親”,以后的仕途要依仗于吳山。現在還沒將人家的女兒娶進門,這就納妾了,極可能會埋下隱患。
黃大富不明白其中的緣由,但看著李云虎當即是動怒,連連擺著手說道:“李世叔,我不說,我不說還不行嗎?你別動氣,犯不著為我氣壞了身子。”
閩商會長林榮華疑惑地望著李云虎,然后又扭頭望向了林晧然,眼睛多了一抹好奇。
他突然間發現,這個廣東市舶司提舉身上多了一些迷團,這還沒有婚娶的年輕人,竟然寫下了“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的佳句。
至于避談“納妾”的問題,那就證實女方那邊應該很強勢,這人的未來岳父極可能是朝廷大員,沒準還是六部侍郎,甚至是尚書。
這一場宴會已經到了末聲,這些商賈亦是紛紛散去。
林晧然主要還是想在他們面前亮個相,將廣東市舶司的招牌拿出來。至于要搞什么小動作,卻不用他親自開口,這些事情交給李云虎和楊富貴等人辦理則可。
林晧然打著廣東市舶司提舉的旗號在廣州城高調亮相,這條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廣州城,只是官面上的人卻以看笑話居多。
雖然廣東市舶司早已經關閉,但朝廷的海禁在這里其實就是一張底紙。這沿海地區,該打漁的還是繼續打漁,該做海上買賣的則繼續做著海上買賣。
特別是廣州城這里,珠江邊上就有很多的碼頭,大量的貨物銷住濠鏡或南洋。只是這些大商販的后面,往往都有著廣東的高官做后盾。
現如今,林晧然想要在這里征稅。那就是要抽那些幕后大佬的血,直接得罪一大幫廣東官員,這絕對是一個以卵擊石之舉。
只是接下來的幾天里,林晧然卻是按兵不定。
不過,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林晧然身上的時候,新任香山千戶段大陸卻是突然離開了駐地,領著人直接朝著西邊而去。
很快一則消息傳來,通過濠鏡的路給這些當兵的給封了,從廣州城運出去的貨物根本無法到達濠鏡。
值得一提的是,這濠鏡即是后世的澳門半島。地形跟著雷州府所在的雷州半島很相似,亦是北面連接大陸,三面臨海。
跟著雷州半島不同的是,澳門半島的面積要小得多,而板樟山盤踞于澳門半島的北面,幾乎斷絕了濠鏡跟著大陸的聯系,只有一條蓮花莖可通澳門半島。
亦是如此,很多商販要從陸路朝著濠鏡運送貨物,蓮花莖則是一條必經之路。
現如今,香山千戶所的衛兵在蓮花莖駐扎并設下關卡,不允許商販攜帶貨物通過。這便如同一刀鋒利的刀子,直接切斷了濠鏡的陸路供給線。
段大陸如同是兵痞頭子般,在蓮花莖上設卡,對著被攔住的商賈囂張地道:“沒有市舶司的通關文書,都不可從這里通過!”
“憑什么?”有人不憤地說道。
段大陸抽出腰間的大刀,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就憑我手上的這把刀!”
“你……你狂妄,你給我等著!”面對著這亮晃晃的大刀,有人當即摞下狠話,便是打算回廣州城找他們的后臺了。
這條消息如同一個重磅炸彈般,當即讓到平靜的廣州城揪起了軒然大波。誰都沒有想到,林晧然不動則已,一動便是打在了七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