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顯得沉穩的中年太監清了清嗓門,這才開始對著圣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廣東市舶司提舉兼雷州知府林晧然親率雷州衛將士殲賊紅旗幫眾數百,文武兼備,甚得朕心,今邊事有異動,特令兼任海北兵備道,節制雷、廉兩衛,衛我大明疆土,欽此!”
聲線很尖細,但卻顯得很是清晰地在整個大廳響起。答案昭然若揭,林晧然沒有貶謫,亦沒有得到升遷,而是兼任海北兵備道這一個職務。
到了這個時候,大家才明白韓石生為何被撤職,敢情不是韓石生得罪了誰,只是要給林晧然這位牛人騰位置而已。
一念至此,大家明白林晧然在京中的能量遠比他們想象得要厲害,恐怕不單是一個擔任禮部尚書的岳父而已。
而如今,兵備道這個職位被林晧然占據,他將會冠冕堂皇地插手軍政,而不可能再出現廉州衛指揮使羅豪杰“你管不著我”之類的話了。
現在軍政大權一手抓,又肩負著替圣上采購龍涎香的差事,整個粵西還有誰有能力跟他掰手腕,今后這粵西恐怕是要姓林了。
呼……
林晧然輕吐一口濁氣,懸著的心亦是放下,終于是等來了這份圣旨。
這件事自然是由著他推動的,借著上次雷州灣的戰事大勝之機,他選擇上書彈劾于韓石生。不僅對韓石生進行發難,而且對朝廷提出了他的訴求,表達了兼任兵備道的渴望。
對于這件事能否取得成功,他其實只有七成的把握。
雖然瓊州知府兼任兵備道是常態,但海北后備道的兵權要三倍于瓊州兵備道特別他已經兼兩職。而他的憑仗,卻是先前殲滅數百紅旗幫的軍功,以及為圣上那得龍涎香的功勞。
在他并不敢抱太大希望的時候,圣上竟然準了他的請求,不僅同意撤掉了韓石生,還真讓他接替了海北兵備道一職。
不過,他這個兵備道是打了折扣的。先前韓石生是統領雷、高、廉三衛,但到了他這里,卻僅僅是雷、廉兩衛,失去對高州衛的統率權。
這其實是大明的一貫伎倆,哪怕同樣是兩廣總督,有時是兼巡撫管理政務,有時會兼著整頓鹽政的差事,有時僅僅是過來帶兵打仗。
亦是如此,每個官職在不同時期,職權有大有小。而朝廷此舉,恐怕亦是怕他兵權過大,所以有收一收的小念頭。
林晧然自然想得深一層,不知是嚴嵩為了幫他更容易過關,所以給他的奏本票擬了一個折中的方案,還是嘉靖帝怕他兵權過大,故而才砍掉高州衛。
但不管如何,林晧然心里已經很滿足了。畢竟他的目標并不是兵權,而僅是想要重整廉州衛,然后除掉紅旗幫這個攔路虎罷了。
“怎么這樣?”
相對于林晧然這邊人的得意,韓石生等人卻是面如死灰。林晧然越是顯赫,那他們的處境就越發艱難,甚至有被大清算的風險。
特別是羅豪杰,整個人愣愣地望著前面的林晧然,最后的一絲幻想徹底破滅。
林晧然接任海北兵備道,成為了他的上司。哪怕他在廣東都司有些人脈,但已然沒有沒有用了,他這個廉州指揮使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
有人歡喜有人愁!
正跪在林晧然身后的趙勇無疑是極興奮的,臉上洋溢出了興奮的笑臉。
他現任雷州衛同知一職,只是上面有著雷州衛指揮使楊書占著位置。楊書這個草包升遷自然是無望,而楊書對大人又是言聽計從,自然又不會被踢掉。
亦是如此,反倒是擋了他的路,讓他對楊書這號人亦是無可奈何。
但如今,他看到了一絲曙光,他可能能夠升任廉州衛指揮使。亦是大人沒有這個意思的話,這次就不會帶著他過來廉州府,更不會主動跟他聊那些多廉州衛的事情。
雖然廉州衛比雷州衛要弱一個檔次,但他哪里還會挑肥揀瘦。
如今的大明朝,上面的位置早被填得滿滿的,那些世襲的指揮使的底蘊很深厚,都是有錢又有人脈的主兒。一個個都卯著勁往上爬,而他們的位置哪是那么容易奪往來的?
若是他能落實到廉州衛指揮使一職,絕對算是三生修來的福了。
“發達了!發達了!”
雷州灣百戶韓星跪在人群后面,但這時心臟砰砰地跳動,臉上亦是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他終于明白林晧然為何能承諾他實職了,他的軍功已然積累到了千戶,但在雷州衛的五個千戶之中,并沒有能給他擠出位置來的千戶。
若是能來廉州衛擔任千戶,這個結果亦讓他感到滿意的。起碼在名義上,他跟著段大陸算是平起平坐,都是實職的千戶。
當然,這事情能不能真正落實,還得取決于這位手可通天的大人。
“林府臺,接旨吧!”
中年太監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溫和對著林晧然說道。兵備道終究是武職,自然比不是文職更配林晧然,故而仍稱他為“林府臺”。
“微臣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林晧然帶領著數十官紳規規矩矩地行禮謝恩,然后雙手接過了這道圣旨。
這份圣旨的份量并不重,但入手的時候,讓他感到一種濃厚的質感,心里亦是涌起了手握兵權的男兒豪邁,仿佛是接過帥印般。
這位李姓太監顯得是自來熟,先是自我介紹,然后埋怨找林晧然不容易。
實質上,這道圣旨自然是朝著雷州城而去,只是到了遂溪之后,知曉林晧然是到了廉州城,故而又直奔廉州城而來。
“李公公,有勞了!”林晧然自然不會虧待這位傳旨公公,一錠銀子不著痕跡就遞了過去,又是熱情地邀他入席。
李公公的臉上涌出燦爛的笑容,卻是推脫了酒席,選擇即將趕回廣州城。
送走了這位太監,酒樓大廳的氣氛顯得更喜慶,他們巴結林晧然的味道顯得更濃了,包括海北鹽課提舉司的提舉蘇長貴。
一行人簇擁著林晧然回到兩樓大廳,酒席在歡快的氛圍中繼續開始,場面變得比先前顯得更熱鬧,人人臉上都堆著笑容。
“蘇提舉,您請坐!”張青河主動將位置讓給他蘇長貴,蘇長貴心中大喜,拱手真摯地感謝道:“張員外,多謝了!”
對于林晧然想將蘇長貴收為已用,張青河自然是鼎力支持的。
海北鹽課提舉衙門管轄著十四個鹽場,這是一個富得流油的衙門。不說要從中沾到什么好處,單是用鹽引能夠順利提到鹽,這便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一旦打通蘇長貴這尊大佛,那聯合鹽行從海北鹽課提舉司獲得食鹽的成本會下降一大截,數量亦會增多不少,這無疑會提升聯合鹽行的利潤額。
林晧然在首座坐下,心情無疑是相當愉悅的。先是除掉了韓石生這個眼中釘,然后又接替了海北兵備道一職,另外還得到了意外之喜——龍涎香。
雖然前兩樣令他心情愉快,但最后的龍涎香反而是最重要的。他的根基終究太薄了,現要在廣東這里為所欲為,那就要干好這份皇差。
只是想要得到龍涎香,那就要通過加萊內爾,或者是通過海上貿易。只是加萊內爾不可能跟他開展交易,而后者卻時機末成熟。
現如今,虎妞幫他弄來這么一大塊龍涎香,無疑是解了他燃眉之急。起碼暫時不用擔心汪柏就龍涎香一事進行發難,他仍然能繼續打著采購龍涎香的旗號為所欲為。
一念至此,便溺愛地扭頭望向了坐在他旁邊的野丫頭,這次當真是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哥,我想要吃大雞腿!”虎妞那雙漂亮的眼睛往著桌面上的佳肴一掃,眉頭卻是微微蹙起,然后扭頭望著林晧然脆聲道。
聽到這話,哪里用林晧然吩咐,便有人讓掌柜送來大雞腿。
林晧然卻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這桌面明明擺著山珍海味,但似乎都入不了這個野丫頭的法眼,竟然還對大雞腿念念不忘。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林晧然不再藏著揶著,主動逃起疏浚南流江這個話題,結果自然得到了廉州城官紳的廣泛支持。
“疏浚南流江利國利民,我沈萬四肯定支持!”
“現在再不修的話,我敢肯定三年內必出洪澇!”
“別說三年了,依如今的天象,我覺得今年就得出事!”
這幫鄉紳一改先前猶豫或反對的態度,紛紛進行了表態,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大家都選擇強烈地支持疏浚南流江。
一些地主的利益無疑是受損的,但廉州的官員和鄉紳都表達著疏浚南流江,哪里是他們能夠阻止的。另外,他們亦是明白這南流江再不進行疏浚的話,確實會發生洪澇。
現如今,洪澇的最大獲益者羅半城入獄,亦是大大地削減了阻力。
只是他們對于雷長江聲稱三個月便能疏浚南流江都產生了懷疑,覺得這位府尊是夸大其詞,遠沒有年紀輕輕的林晧然穩重。
虎妞對這種事情并沒有多少興趣,津津有味地吃著大雞腿,咀嚼著那鮮美香滑的雞肉。跟著林晧然含糊地打了招呼,手捧著雞腿便是下樓,準備帶著阿麗她們再逛一逛這座廉州城。
雷長江的脾氣雖然變得溫順了,但做事卻仍然是雷厲風行。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帶著夏順水前往南流江而去,親自考核著地形。打算即刻啟動疏浚南流江的工程,計劃三個月便是完成。
這不是他要急功近利,而是被形勢所迫。今年的雨量明顯比往年要多,若不能盡快疏浚,必然是一場大洪澇,所以他要跟時間賽跑。
相對于雷長江的緊張,林晧然顯得輕松很多了。
他光明正大地入駐兵備道衙門,成為了這個衙門的老大,但卻沒有胡鬧發號司令,一切都盡量維持著原樣,而他則是悠閑地在花廳喝茶。
“大人找我?”趙勇的精神很足,大步走進來詢問道。
“坐吧!”林晧然越來越有官威,淡淡地說道。
“多謝大人!”趙勇拱手,然后小心地坐在椅子上,打起精神望著林晧然。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滿足地望著不吭聲的趙勇,突然詢問道:“趙同知,若是由你擔任廉州指揮使,你會怎么做?”
“這……我會一切都聽大人的!”趙勇壓抑著砰砰跳動的心臟,保持著鎮定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眉頭當即蹙起,望著他沉聲道:“你是想要我改變主意嗎?”
“不……”趙勇知道是緊張過度了,林晧然明顯是考核他,而他這時卻不合時宜地表忠心。
林晧然拿著茶壺,輕撥著滾燙的茶水,自然看到了趙勇的緊張,語氣放緩地說道:“按著你的想法來!”
“是!”趙勇行了一禮,然后平息緊張的心情,這才認真地回答道:“我會爭取在一個月內整理出一支精兵,幫著大人滅掉紅旗幫!”
林晧然對于他知曉自己要滅掉紅旗幫的計劃并不意外,輕啐了一口茶水,搖著頭說道:“本府是要滅掉紅旗幫,但卻不能操之過急,你要整理得更徹底一些!”
“請大人明示!”趙勇心里一動,但不敢將心里的猜測說出來,而是拱手詢問道。
林晧然將茶杯放下,抬頭望著他詢問道:“你覺得以現在的廉州衛,單憑你一已之力,能夠做得了多少事,能短期整理出一支能敵的軍隊嗎?”
“大人是……要我對廉州衛進行大清洗呢?”趙勇望著林晧然的眼睛,終于將心里的猜測說了出來,這無疑是一個大計劃。
林晧然迎著他的目光,鄭重地點頭道:“不錯!一來,雷州衛很多將士立下軍功卻沒有實職;二來,這廉州衛太腐朽了,本府亦不允許紅旗幫的奸細存在,你可明白?”
“末將明白了!”趙勇認真地作揖,眼睛透出了亮光。他早就看不慣腐朽的衛所,現在讓他放開手去做,心里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
是的,他此刻很是興奮,恨不得將廉州衛從上到下都清流一遍,將那些蛆蟲通通送上斷頭臺。
“你具體怎么做,本府不管!但我三個月時間,你給我拉出一支能戰的廉州衛,你可明白?”林晧然看出了他的興奮,提出要求道。
“末將遵命!”趙勇認真地行禮道。
雖然他很想即刻集結廉州衛和雷州衛,將紅旗幫一窩端了。只是他卻是明白,現在這樣做的話,只會是徒勞無功。
雷州衛這邊的情況倒還好一些,廉州衛早已經爛到了根子。若不進行整治的話,別說是包抄紅旗幫的后路,恐怕都沒有膽子到伏擊點。
另外,他確實亦要履行承諾,安頓那些有功之士。
在事情交待清楚后,林晧然帶著虎妞這個野丫頭一起返回了長林村。只是他究竟不是自由身,僅是過了一晚,便啟程前往雷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