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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3章 奏疏

  春日的陽光漸漸高起,萬壽宮顯得金碧輝煌。

  嘉靖在舒軟的床塌中睜開了眼睛,由于沒有朝會的約束,致使他每天起床時間通常都比較晚,日子亦算是過得無拘無束。

  只是跟著往常有所不同,他總覺得有事壓在心里頭,致使昨晚睡得并不算太踏實,且今天早上醒得亦是比往常要早。

  自從欽天監預測到日食出現,讓到他蒙受到了些許的壓力。這天天修道求長生,結果上天卻要“指責”于他,令他不得不進行一個小小地檢討。

  雖然近些年疏于政務,北邊的蒙古和南方的反賊已然是心腹大患,特別東南沿海的倭寇是屢禁不絕,但哪個朝代沒有點小動蕩呢?

  反觀他經過這些多年的爭斗,已經將文武百官料理得服服帖帖,讓那幫文官知道大明王朝是他朱厚熜的,而他們不過是替他打理天下的奴才,當下皇權可比肩于太祖和成祖。

  如果非要說他有過錯的話,那就是他動用太多的國帑進行修道,但這亦是在信奉于上天,根本算不上什么太過才對。

  一念至此,卻不得不想起藍道行。在得知即將出現日食之時,他亦是將此事詢問于天,而藍神仙通過扶鸞起乩在沙盤寫下了“防人心”三個字。

  “會不會是陰謀?真會有人借此生事,然后攻擊于自己?”

  嘉靖并不是正統帝王出身,所接受的是王府的“養豬教育”,對所謂的日食打小就沒有放在心上,甚至是從根本上懷疑“日食說”。

  最為重要的是,他已然看清文官的嘴臉。這“日食”是君王失德,完全是文臣的一面之詞,沒準就是文臣借此攻擊姓君王的借口。

  亦是如此,他心里其實并沒有過于自省,而是擔心“日食”會引出大亂子。

  黃錦此刻并沒有權監的模樣,如同忠心耿耿的老奴才般服侍著嘉靖起居,看著嘉靖要洗臉,卻是滿臉擔憂地提醒道“主子,你當心點,水涼著呢!”

  嘉靖由于長期服用丹藥,其體內顯得燥熱,故而身體是寒暑不懼,因此在這個積雪沒化的二月卻敢于直接用冷水洗臉。

  感受著盆中水的涼意,再看著黃錦及其他人充滿擔憂和驚異的表現,嘉靖卻是泰然自若地擦拭臉,很是滿意當下的修道成果。

  黃錦接過那張冰涼的毛巾,懸著的心才落下般,當即又是八封地道“主子,關于昨天傍晚日食之事,文官出現了很大的爭執!”

  “因何爭執?”嘉靖伸展雙臂,宮女給他穿上道袍,毅然如同尋常的道士般。

  黃錦將毛巾交給旁邊的馮保,同時觀察著嘉靖的反應,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袁煒因‘日食不見,即同不食’,所以反對舉行救護之禮!”

  “哦?”嘉靖的眉毛微挑,卻是來了一些興致的模樣。

  黃錦將這個表情捕捉到,當即顯得義憤填膺地道“只是禮部那個吳尚書卻沒有采納,而是堅持舉行救護之禮,從而讓到文官分成了兩派,聽說外面還在爭吵這一件事呢!”

  嘉靖的眉頭微微蹙起,低咕著“日食不見,即同不食”這八個字。

  關于是否要“罪己”,他其實沒有過于放在心上。

  若是下面的官員不懂得分寸的話,那他不介意讓他們領教下自己的手腕,而嚴嵩亦會主動幫他料理那些不聽話的官員,甚至讓他們跟昔日在大禮儀中被杖斃的官員做伴。

  不過能夠以另一種形式來結束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紛爭,將此次日食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無疑是一個更妙的結果。

  穿上道袍,靜室已經燃起了提神的檀香,意示著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如果是在平日,他肯定會到靜室進行玄修,但今天明顯不同。由于昨天日食的緣故,群臣必然是上書,甚至是進諫他修德。

  黃錦在觀察到嘉靖的意圖后,當即領著宮女和太監進行張羅,力爭讓到嘉靖享受最舒服的環境,過著最愜意的生活。

  雖然僅是上午,但關于日食的奏疏已經有了一大摞,正是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案上。

  嘉靖有著一邊用膳一邊看奏疏的習慣,在旁邊的一張幾案上,已然擺上了幾道由御膳房精心炮制的素食,餐具同樣擺放整齊。

  只是剛剛翻開幾本奏疏,他的眉頭卻是不由得蹙起。

  “日食,上天示警于陛下!”

  “請圣上自省、修德、修政!”

  “大明當下弊政重重,臣有三策!”

  連翻了好幾本奏疏,卻全都是“救護派”的奏疏,矛頭卻是直指于嘉靖。

  在這一刻,嘉靖感受到自身的權威受到了挑釁。僅是一個日食,這些官員竟然膽敢跳出來指責于他,雖然很多官員的口氣都顯得婉轉,但這種行為仍然不允許。

  他有什么過錯?根本沒有任何過錯,錯的是前朝那幫“借日食言事”的逆臣。

  嘉靖突然暴怒而起,將一本奏疏狠狠地擲于地上。

  黃錦等人是驚若寒蟬,奏疏的封面正好朝上,卻是禮部主事李正君的奏疏。很顯然,奏疏中的言辭過于激烈,已然是激怒了圣上。

  “什么東西,竟敢指責于朕?”

  嘉靖望著地上的奏疏,顯得憤慨地指責道。

  黃錦心里暗暗搖頭,這個不開眼的禮部主事仕途已經是到此為止了。要么就是乖乖辭官回家,要么就是等著被吏部穿小鞋,斷然不會有重用的可能性了。

  雖然心里有著諸多的想法,但黃錦的動作不慢,滿臉討好地上前道“圣上,袁煒亦是上了奏疏,不若瞧瞧他怎么說?”

  “在哪里?”嘉靖的臉色微緩,卻是淡淡地詢問道。

  話剛落,黃錦當即就按著記憶在那堆疊放整齊的奏疏中翻找,很快就找到了袁煒那本奏疏。

  “禮部右待朗袁煒啟奏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陰退伏,萬象輝華。是以太陽晶明,氛薐銷爍,日食不見,即同不食……”

  嘉靖認真地看著這一本奏疏,臉色漸漸露出了滿意之色。微微張開嘴巴,吃了一塊宮女送過嘴邊的豆腐,細細地咀嚼起來,發現越吃越有味道。

  對于袁煒這個人,嘉靖無疑是滿意的。不僅青詞寫得好,且極懂他的心意,最重要是能夠擺正位置,從來不敢做出挑釁他權威的事情。

  這一份奏疏,且不說“日食不見,即同不食”能不能成立,光是這份“排憂解難”的忠心就可以進行表揚。不過在奏疏中,對于吳山的言詞攻擊,他卻覺得有些過了。

  吳山作為禮部尚書,雖然這人確實不懂得變通,是屬于那可惡的清流一系,但吳山率領眾官員行救護之禮,似乎不能算是多大的過錯。

  卻是這時,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說是嚴閣老在外面求見。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在很多時候,嘉靖起床第一個面見的通常都是嚴嵩。

  嚴嵩過了春節后,已然是八十二歲的高齡老人。不過他的身體還算利索,特別是面圣的時候,更是打起著十二分的精神。

  在進來后,規規矩矩地行了參拜之禮,然后這才在繡墩上坐下。

  “惟中,關于日食之事,你如何看待?”嘉靖對這個老臣很是看重,已經將奏疏丟到一邊,直接開門見山地詢問道。

  嚴嵩的聽力下降,只是已經陪伴嘉靖二十多年,雖然僅聽清只言片語,但還是思路清晰地對答道“臣如此看待不重要,一切都取決于陛下!”

  “朕沒有主意,這才想聽一聽你的建議,你反倒給推回來了!但說無妨,恕你無罪!”嘉靖心知嚴嵩的忠心,卻是含笑著說道。

  嚴嵩聽清了嘉靖的話,更聽清了嘉靖說話的語氣,心里不由得大定,當即朗聲地發表意見道“日食之事,老臣以為可視為祥瑞!今大明見日食,而上天遮之,正是大大的吉兆!”

  論到馬屁功底,袁煒當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嘉靖聽到要將日食歸為“祥瑞”,雖然心中大為受用,但卻不敢真的如此定性。這否定日食已經算是逾越之舉,還要將“日食”視為祥瑞,此事卻是萬萬做不得。

  不過嘉靖的說法令到嘉靖很是高興,卻又詢問道“昨日傍晚天象有異之時,吳山堅持日食說,帶領諸多官員行救護之禮,可曾有此事?”

  “有!”嚴嵩答道。

  嘉靖對吳山的觀感還算不錯,雖然是典型的清流官員,但確實是適當的禮部尚書人選,只不過這一次讓到他過于失望了,便是沉聲詢問道“惟中,你以為當如何處置?”

  此話一出,無疑是要對一幫官員進行敲打了。

  黃錦就坐在一旁,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雖然他有時亦羨慕文官,但卻不得不承認,文官的富貴來得快去得更快,像昔日的李默倒臺仿佛就在眨眼間。

  “啟稟陛下,很多官臣并不知曉其情,實則是情有可原,不若對他們罰半年俸祿以示懲罰,如何?”嚴嵩出于利益的考慮,并不主張一棒子打下去。

  嘉靖微微點頭,深知這次確實不宜敲得過猛,便又是詢問道“那吳山……”只是話到嘴里,卻又是揮手道“將吳山罰俸一年!”

  卻不知是因為林晧然的緣故,還是那一份銷量驚人的《談古論今》,吳山已然在嘉靖心里有著一定的地位,不是那種可有可無的阿貓阿狗。

  “是!”嚴嵩對這般輕罰微微感到意外,但還是恭敬地領命道。

  話說袁煒在遞交那一份精心炮制的奏疏后,直接來到了無逸殿。

  雖然他不是內閣的成員,但在當下嘉靖朝,他作為青詞臣子的身份,則是常常出沒于西苑。當然,內閣的值房沒有他的位置,僅在這里擁有一張辦公桌而已。

  袁煒來到無逸殿,準備給圣上寫上一份青詞,但今天心里終究藏著事。僅寫得了二百字的開頭,最后還給他不滿意給撕了。

  降臨中午的時候,萬壽宮終于傳來了消息。圣上在看到百官的奏疏后,果然是大發雷霆,更是將禮部主事李正君的奏疏摔到地上。

  接下來的事情,果然如他所料。當圣上看到他精心炮制的奏疏,果真是龍顏大悅,還胃口大開地吃了宮女的豆腐。

  “罰一年俸祿?”

  袁煒聽到這個處罰的結果,眉頭卻是輕輕地蹙起,這自然不是他所想要的結果。不說俸祿對他們這幫高層京官的意義不大,而他要的是除掉吳山,從而接替禮部尚書的高位。

  “皇上有沒有看過吳尚書的奏疏呢?”袁煒不著痕跡地塞給那名小太監一枚金子,卻是顯得無比認真地打聽道。

  小太監瞧了瞧左右,這才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沒有!”

  好像?那是有還有沒有?

  袁煒對這個結果無疑是不滿意的,只是小太監已經將金子揣進懷里離開了。

  這一天,袁煒從上午到下午,眼看著夕陽西下,卻仍然沒有皇上暴怒的消息傳來,讓他簡直如同熱坑上的螞蟻般。

  在他的計劃中,吳山率領眾官員行救護之禮,這事定然不會真正觸怒到圣上,而他亦不期望這件事就能扳倒吳山。

  真正的殺招還是吳山按著慣例上的奏疏一事上,在看到吳山規勸要自省、修德、修政的奏疏后,圣上必然雷霆大怒。

  從而跟以前那般殺雞儆猴,圣上定然嚴懲于吳山,甚至讓吳山落得跟他老師夏言般的下場。

  但事情就是如此的詭異,這一天是如此的平靜,如此的難熬。

  特別讓他感到困擾的是,明明在一大清早還看到吳山出現在通政司,為何吳山的奏疏還沒有上呈到萬壽宮,圣上為何還不暴怒如雷?

  直到西苑落鎖,袁煒這才施施然地離開。

  “什么?吳山今天沒有上奏疏?”

  袁煒顧不得已經是饑腸轆轆的肚子,很快打聽到具體的消息,吳山竟然沒有在今天呈上奏疏。

  這一件事,別說是袁煒這幫“獻媚派”,哪怕是“救護派”亦是大為愣然,卻不知吳山唱的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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