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詔在前,林晧然在后,石知縣則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從縣丞署離開,便是繞到大堂,從寅恭門走進了縣衙的后宅。
縣衙的大堂、二堂算是一個辦公場所,但到三堂的一道門開始,便算是知縣的私人場所,不經通稟并不許隨意進入。
石知縣讓著兩名心腹守在三堂的門口,在進到簽押房,便是推金山倒玉柱,對著跟進來的林晧然下跪叩首道:“下官泰興知縣石松拜見欽差大人!”
哪怕是此時此刻,他都感到宛如是做夢一般。
大明最年輕的正三品官員,將來注重要入閣拜相的大人物,有著一位擔任吏部尚書岳父的欽差大人,竟然真的出現在這個小小的泰興縣。
“子節兄,你我皆是同門,莫要如此,快快請起!”林晧然上前,將石松從地上扶起來道。
石松是去年的進士,即屬于尹臺的門生,二人亦是能夠師兄相稱。當然,憑著林晧然現在的地位,這無疑是讓石松高攀了。
李松心里暗暗感動,但卻不敢造次,又是進行拱手進行致歉道:“欽差大人到訪泰興,下官竟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子兄節,你們無須客套!我們二人師出同門,但我于嘉靖三十六年廣東鄉試跟老師結下師生緣。若是不嫌棄的話,你便稱我一聲師兄,如何?”林晧然擺手示意無礙,卻是一本正經地說道。
石松心里大為感動,咽了咽吐沫又是拱手道:“下官……下官冒犯了,師兄!”
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能夠攀上這么一個大人物,不論將來如何,哪怕現在便讓他擁有更雄厚的政治資本,更是敢于跟那位縣丞直接叫板。
林晧然有著他的為官之道,并不會輕視任何一個小人物。
雖然他不屑于跟徐階為伍,但卻不得不承認,徐階卻比嚴嵩更具政治智慧。徐階那種拉攏人心的手腕,以前能夠讓吳時來、鄒應龍等門生為他沖鋒陷陣,而現在又讓郭樸和楊博等人對他恭敬有加。
林晧然現在既然是要在兩淮整頓鹽政,僅是憑著一兩道圣旨是不夠的,亦要將地方的官員為自己所用,這才能夠將事情辦好。
林晧然溫和一笑,對著石松又是認真地叮囑道:“我此次奉命整頓鹽政,深知地方上的盤根錯節,故而微服造訪地方,有勞子節兄替我打掩護!”
“下官遵命!”石松便是鄭重地應承下來,心里頭的疑云亦是終于消散,又是恭敬地抬手道:“師兄,請上座!”
林晧然的身份擺在這里,自是不會客氣,便是坐到了主座之上。
林福在外面擋著,將茶水端了進來。
林晧然顯得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抬頭望了一眼小心翼翼的石知縣,便是疑惑地詢問道:“子節兄,為何這個泰興縣出了事情,卻是將人往縣丞署?”
蒙詔聽到這番話,亦是困惑地望向了對面的石知縣。
“曹縣丞跟著張家結親,整個縣衙大半都是張家的人,下官亦是無可奈何。另外……”石松連忙進行解釋,最后又是一副欲言而止地道。
林晧然看著他一副便秘的模樣,便是猜測道:“你有什么把柄給曹縣丞抓到了?”
他在地方先后擔任過雷州知府和廣州知縣,深知一些地方的知縣往往有名無實,甚至連一個有背景的典史都不敢整治。
現在石松如此有名無實,除了曹縣丞和張家將他死死地壓住外,定然還有什么不好的東西給曹縣丞那邊給抓住了。
“師兄慧眼如炬,什么事都瞞不過你!”石松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便是將事情的原委說出來道:“下官接手泰興縣衙之時,庫銀跟賬本相差甚大,我要依仗于曹縣丞和張家!”
蒙詔的眉頭微微地蹙起,顯得好奇地詢問道:“石知縣,這是前任離開留下的爛賬?差額多少?”
雖然他沒有進入官場,卻是清楚大明官場有這一種惡習。
很多官員在升遷之時,會從庫銀支取一些銀兩帶走,數目通常都不會太大。一般而言,繼任者都是選擇捏著鼻子忍受,替前任填補這個小窟窿。
不過這位繼任者亦不會吃虧,亦會在離任之時,哪怕是平調亦會從庫銀中支取一些銀兩帶走。一旦這位后來者敢捅破此事,他亦能咬住前任,讓這些事成為一筆糊涂賬。
正是如此,這漸漸成為了官場的一種規矩。只要數額不是太大,大家都選擇是默認,形成了一種官場上的小游戲。
“原本差額一千五百兩,張家和我自己填補了一些,現在只剩下一千兩!”石松伸出一根手指,顯得小心翼翼地說道。
“怎么會相差如此之大,你……你當時為何不捅破?”蒙詔的眼睛瞪起,顯得震驚地望向了石知縣道。
這種游戲卻是有個前提,一旦數額達到幾乎無法填補的程度,哪怕不要這個官,亦要將事情向上捅開,而不是吃這個啞巴虧。
林晧然抬眼望了石松一眼,便是直擊核心地道:“前任應該不敢留下這么大的窟窿,這里應該是曹縣丞使了手段,給你挖的大坑!”
“師兄明察!下官初到縣衙之時,經驗尚淺,當時過于相信那幾個戶房書吏,并沒有清點好庫銀,便在上面簽了字!”石松拱了拱手,將事情的原委說出來道。
這……
蒙詔聽著這番話,眼睛很是復雜地望向了石松,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選擇相信地方上的書吏,這被坑得著實一點都不冤。
林晧然輕呷了一口茶水,又是望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石知縣,便是直接詢問道:“子節兄,你想要我如何幫你呢?”
不管是為大明拉回一個半只腳陷入泥潭的官員,還是要石松為自己所用,他都有理由出手相助于這個人。何況,據他所了解,這個石松是個正直的人。
蒙詔聽著這個問話,亦是好奇地望向了石松,想要聽一聽這位知縣的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