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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5章 范仲俺的經濟學

  第二天清晨,朝陽仍未升起,天空噴薄的金輝已瀉滿東邊那座山頭。

  柳州城東西長三里,南北寬二里,布有東、北、西、鎮南、靖南共五個城門,因其形似壺,又有“壺城”之稱。

  有詩云:壺城明初建,得名因形模,麗江凡四折,如環抱城郭。到了如今,柳州成為廣西的經濟大府,桐油和木材成為柳州城的拳頭產品。

  特別是桐油,隨著雷州府的經濟崛起,柳州桐油不僅被雷州市場所追捧,甚至葡萄牙商人亦是經常購買柳州桐油帶回歐洲。

  不過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旱情,對這座脆弱古城的經濟造成了巨大的沖擊,特別是居高不下的米市行情令到普通百姓感到絕望。

  正是這個天剛蒙蒙亮的時節,一幫米商帶著幫工將囤積的糧食裝到車上,浩浩蕩蕩地運往聯合酒樓或一品醬的鋪子里。

  “孫掌柜,你這是去哪啊?”

  “我到雒容縣,席掌柜你又是到哪呢?”

  “呵呵……我在象州有點門道,這便去碰碰運氣!”

  “我跟李掌柜到來賓縣和融七縣,那里應該能弄來米糧!”

  “那祝諸位一路順利,咱們回來發了財,再好好喝上一頓!”

  二十余名糧商紛紛收拾行囊騎馬或坐馬車出城,便是在城門口相互作別,準備到各地將米糧運回柳州城售賣給聯合酒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隨著聯合酒樓介入這柳州城的米市,而他們又跟聯合酒樓簽訂了三兩一石的購買協議,亦是愿意使出渾身解數從各地弄來米糧。

  當然,亦是有人從碼頭出發,打算乘船順著柳江北上到桂州府。那里終究是廣西的省城,旱情相對要輕一些,怎么都能夠弄來一些米糧。

  柳州城的東門到南街一帶是富人的聚集區,不過富人區亦是相對的,別說跟京城的小時雍相比,連雷州府的西關都比不上。

  林平常在這里租了一座宅子,跟著以往般,早起跟著阿麗一起晨練。

  朝陽初升,金燦燦的陽光鋪在柳江的江面上。

  林平常在晨練結束后,并沒有打算在家里吃早餐,而是領著大伙一起到附近一間食鋪吃當地正宗的桂林米粉。

  大米通常都是直接煮熟食用,但亦衍生出一些不同的吃法,像粵西地區的簸箕炊,還有廣西這邊的桂林米粉。

  值得一提的是,桂林米粉并非當地人所創,而是源于秦朝的南征軍隊。

  話說,秦王派遣屠睢率五十萬大軍征戰南越,緊接著又派史祿率民工開鑿靈渠,溝通湘江、漓江,解決運輸問題。

  西北將士天生是吃麥面長大的,只是從北邊運來軍糧極為困難,但南方盛產大米,卻不長麥子,故而軍隊很難吃上麥面。

  如何把大米演變成像麥面一樣讓秦軍將士接受,史祿把任務交給軍中伙夫們去完成。

  伙夫不知道是天才還是瘋子,直接采用了西北饸面制作原理。先把大米泡脹,磨成米漿,濾干水后,揉成粉團,然后把粉團蒸得半生熟,再拿到臼里杵舂一陣,最后再用人力榨出粉條來,直接落到開水鍋里煮熟食之。

  反正原本一粒粒的珍珠大米在他們的一通猛如虎的操作下,卻是成了一根根有嚼勁的米粉。

  經歷代賣米粉師傅的改進、加工,加入種種佐料成為風味獨具的桂林米粉鹵水,誕生時下廣西地區的一道有名的美食。

  林平常對各地的美食歷來是不抗拒,而她又是吃大米成大的高州人士,故而頗為喜歡這種添加各種美味佐料的米粉。

  “各位客官,請慢用!”

  這間不起眼的店鋪是夫妻店,中年婦人利索地端著一碗碗米粉上來道。

  林平常通常都不會第一個先吃,讓給了阿麗、沈妍和小豬,然后才到她跟小兔和小狐,六個女人圍著這張長桌享受著美味。

  飯缸和幾名護衛則是坐在外頭,而飯缸沒等米粉,在看到這里有包子的時候,亦是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小狐的所有養分都給了大腦般,仍然是一副極苗條的模樣,卻是一本正經地挑起話題道:“我剛剛聽人說了,那幫米商都不打算走遠,都是到附近的州縣購米!”

  “如果這樣的話,附近州縣的米價豈不是要跟著漲到三兩一石了!”小兔的眼睛微微一瞪,顯得擔憂地道。

  阿麗和小豬覺得小兔說得有道理,便是抬頭望向了林平常。

  林平常吃了一口帶湯汁的米粉,迎著她們的目光回應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特殊時期只能采用特殊的手段,他們跑到附近州縣購米亦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小兔等人卻顯得更加的困惑,她們的本意是來幫忙的,現在怎么像是幫了倒忙?

  “我們現在將柳州城的米市行情提到三兩一石價格,必然造成柳州府內各地的價格不平衡,那些精明的米商定然選擇將柳州府其他州縣的米糧運到柳州城!”沈妍面對著滿臉愁容的眾人進行解釋,接著認真地分析道:“現在才是五月份,哪怕接著柳州下雨,起碼到九月才會有收成!很多米商正是看到了這一點,他們都想著囤積米糧,待價而沽。我們現在主動推高米糧價格,他們一方面主動將囤米賣給我們,另一方面會積極去各地運糧到柳州城,這提高價格其實是好法子!”

  “柳州城的糧解決了,但這些糧都是來自附近州縣的,當地州縣百姓的糧又如何是好?”小兔微微地蹙起眉頭,問出大家所擔憂的問題道。

  她們的本意是救人,但如果為了救柳州城的百姓而害了州縣的百姓,這卻不是她們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沈妍抬眼望了她們一眼,知道她們擔心的是什么,便依次擺出由大到小的碗碟,顯得侃侃而談地道:“我們現在就像是往柳州城挖了大坑,附近州縣的水向我們流過來,但外圍的水同樣會流向州縣。各地州縣的米糧價格抬高了,地方糧商出售囤米的愿意會變得強烈,他們會拋售囤米并到更遠的地方拉米過來!雖然米價是被我們一下子抬高了,但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地方上的米糧不僅同樣會上漲,而且因為存糧不足而餓死更多的人!”

  小狐等人都是聰明人,慢慢明白了沈妍的意思。

  如果拋去價格的因素,現在想要救更多的災民,自然是設法鼓動這幫糧商從其他地方運來更多的大米,而不是所有糧商囤糧觀望。

  糧食,這歷來都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柳州城的常住人口達到十萬,現在的難民有幾萬之多,這都是一張張需要糧食才能生存的嘴。

  世上并沒有盡善盡美的事情,如果高米價能拯救更多的百姓,實質還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現在林平常想要緩解柳州城的災情,那就必須拉高柳州城的米市,從而吸引各地的糧商運米前來,進而滿足柳州城百姓的口糧。

  最重要的是,現在僅是五月份,哪怕接下來會下雨,那么至少要到九月份才能有秋糧,這便需要一個很穩定的糧食來源。

  小兔明白了其中的玄機,便是由衷地佩服道:“沈軍師,你真是厲害,竟然能想得這么長遠!”

  “我這是邯鄲學步,跟著宋朝的范仲淹相比,我們其實還差得遠呢!”沈妍吃掉最后的米粉,卻是苦澀地微笑道。

  小兔一聽到有故事,馬上表現出十二三歲少女的天真,認真地追問道:“沈軍師,那個范仲淹做了什么事,你跟我們說一說嘛!”

  喜歡聽故事,這已然是小兔的特性之一。

  沈妍卻是笑而不語,轉而望向了對面的林平常。

  林平常在她們閑聊的功夫,已經將整碗桂林玉粉都喝掉,并將最后的湯水都喝到了肚子里,發現大家都頗有興致地盯著她,特別是小兔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她先是輕咳一聲,旋即學著說書先生的口氣一拍桌子道:“話說,宋朝年間,名臣范仲淹主持新政再度失敗,被朝廷外放邠州擔任知州,于皇佑元年改為杭州知州。正所謂,天不遂人愿,人不遂人心。次年杭州發生了災荒,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景象十分的慘重。”

  米粉店的婦人過來收拾鄰桌的碗筷,在聽到林平常的話后,亦是不由得站在原地聽了起來。

  林平常說的話是脆聲入耳,而今學得說書先生亦是惟妙惟肖,顯得表情到位地繼續道:“杭州一些黑心不法商人卻趁機抬高米價,當時一斗米價格是120錢,令到很多百姓可謂是雪上加霜。官府出面要求米商控制價格,只是這幫奸商卻是敷衍了事,然后是高價進行售米。眼看著價格還要繼續上漲,范仲淹想了個辦法,他索性先將米價提高到180錢一斗,并沿江張榜,向外地宣傳說杭州糧荒漲價!”

  說到這里,她突然是停了下來,眉目間帶著一絲戲謔地望向了小兔。

  “小姐,那然后呢?”小兔聽得很是入神,卻是沒瞧到自家小姐眼睛的一絲戲謔,果然顯得異常著急地追問道。

  沈妍看到小兔焦急的模樣,便是主動接下話道:“本地的糧商會爭分奪秒地售米,而外地的糧商會將米運到杭州。就像現在的柳州城,咱們說‘三兩一石’收購米糧,這城內的糧商到附近的州縣購米,但外地的米商聽到這個消息,恐怕亦會運送大米過來!”

  “那米價呢?”小兔并不關心這些事情,而是直指核心問題地詢問道。

  在她的觀念中,只有米價低了,這才是真正的“勝利”。卻不僅是小兔對價格的事情好奇,旁邊的小狐和小豬同樣想知道,甚至鄰桌那位收拾碗筷的婦人亦是沒有離去。

  沈妍跟林平常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是微笑地回應道:“本地的米商急著售糧,外地的糧商又紛紛攜糧而來,價格很快就降到了每斗120錢!”

  “只是每斗120錢嗎?”小兔的眉頭微微蹙起,對這個結果似乎不是很滿意的樣子道。

  沈妍伸手掐了一下小兔的鼻子,戲謔地說道:“當然不會就這樣了,范仲淹同時還用了一招,氣得那幫米商直跳腳呢!”

  “是什么?”小兔不計較沈妍捏她鼻子的事情,眼睛透著光芒地追問道。

  沈妍看著小兔和旁邊人的好奇心被勾了出來,端起剩下的湯汁一飲而盡,這才對著眾人道:“現在天機不可泄漏,過些天再告訴你!”

  聽到這個答案,氣得小兔很想撥刀砍了這個女人。

  林平常知道范仲淹后面怎么做,但卻沒有透露出來的意思,便是讓小兔買單,準備領著大家朝著聯合酒樓而去。

  中年婦人卻是不伸手接銀子,而是小心地對著林平常詢問道:“敢問你可是……巡按大人?”

  事情亦是湊巧,她昨天聽到黃承勝被南洋巡按林平常教訓的事情,現在又聽到她們的這番論調,已然是猜到這位少女的身份。

  “不錯,你可有冤情?”林平常沒想到這個婦人認出了她的身份,便是沒有隱瞞地道。

  中年婦人卻是撲通在地,對著林平常發出訴求道:“民婦聽聞過你的事情,知道你跟你哥哥都是為民請命的好官,還請救救柳州的百姓,我們是真的負擔不起這么高的米價!”

  說到了最后,似乎是觸碰到心酸之事,眼淚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林平常暗暗地嘆了一聲,伸手將她扶起來,并是一本正經地道:“我知道你們的生活很難!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幫你們度過這場難關,我跟她們從雷州趕過來就是要想辦法幫你們的,但還請給我一點時間!”

  中年婦人得到答復,心情已然是平復了不少,顯得戀戀不舍地望著林平常等人離開。

  直到店里又來了幾個客人,她這才前去招待。在聽到柳豐米行的米價漲到了五兩一石,她的心里莫名地抽搐一下,卻是將目光又望向了林平常離開的方向。

  第二天下午時分,又是一個令人生厭的艷陽天。夏糧顆粒無收成為了既定的事實,但如此秋糧仍然無望,那么當真是讓人看不見希望了。

  錢掌柜換了一套嶄新的綾羅綢緞,正是剔著牙從家里走出來,回想著剛剛的肥鵝配燒酒的味道,不由得哼起了小曲。

  只要一直這樣下去,不出半個月,他便能夠再置辦一處宅子和娶上一房美妾,成為這個柳州城真正的人上之人。

  想著自己以前笑臉相陪,只希望店里能多賣一些“四錢一石”的大米的日子,他真覺得自己以前沒有出息。

  他抬頭望著這刺眼的太陽,卻是希望它能夠一直這般下去,希望這柳州年年都是旱災,讓到他天天能夠日進斗金。

  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不由想起昨天上午的那段精彩說辭:“諸位鄉老親家,不是我不愿意多賣諸位一些,實在是為了諸位著想!人家聯合酒樓前天都已經放出話來了,他要四兩一石買掉我手上的大米!只是我知道商人圖利,他聯合酒樓能四兩一石的大米買我的大米,那么便會八兩一石賣給大家,所以還請體諒我的難處,今日還是限量限價!”

  當時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那個場面當真是瘋狂。那些人似乎是知道八兩一石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卻是爭先恐后地購買,甚至有人已經是大打出手了。

  果然,在將價格提到五兩一石的時候,卻是沒有人提出異議。更多人反倒是跑過來巴結他,要求他多賣一些米給他們。

  照著這種局面發展下去,以后米價六兩、七兩、八兩,乃至十兩,這幫窮酸的百姓還是得乖乖地掏錢,而且還得給自己陪著笑臉。

  雖然聯合酒樓突然介入柳州的米市,但卻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

  不說他身后的人足可以擺平一切,這聯合酒樓花這么大代價進來又是想要賺錢,頂多是多一個人分一杯羹而已。

  “怎么回事?”

  錢掌柜來到柳豐米行門前,他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一度以為走錯了地方。這段日子以來的人滿為患消失了,門前竟然一個人影都沒有。

  “我們沒來錯地方啊!”

  身后的小廝亦是看懵了,不由得困惑地道。

  “阿四,敲門!”

  錢掌柜倒還算沉得住氣,當即下令指令道。

  一個小廝直接小跑到店鋪敲門,很快賬房領著幾個伙記開門從里面出來,錢掌柜直接詢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賬房先生雖然一直呆在店內,但亦是聽到外面的一些動靜,指著聯合酒樓的方向道:“人先前都在這里的,但不知怎么的,他們好奇是一起到聯合酒樓那邊去了!”

  “那幫窮貨連飯都吃上不,還有錢上酒樓?”錢掌柜聽到那幫人跑去聯合酒樓,不由得當即鄙夷地道。

  賬房先生卻是搖了搖頭,認真地進行解釋道:“不……不是,我隱隱聽到他們有人說,現在的聯合酒樓賣米了!”

  “走,咱們過去瞧一瞧!”

  錢掌柜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大手一揮地道。雖然他知道對方會介入米市,但卻沒想到動作這么快,更不明白他們用什么手段拐走那幫窮酸。

  一行人拐過前面的街口,他們便看到位于街中心的聯合酒樓,卻見這酒樓門前已經是人山人海,人數少說也有幾千人。

  聯合酒樓的門面自然不是他小小的米鋪能比的,這里的酒樓不僅氣派非凡,而且門前還很是寬敞,那個牌匾透著貴氣。

  錢掌柜一行人無法走近聯合酒樓,只能是在人群外圍遠遠地瞧著那邊的情況。

  聯合酒樓的陳掌柜站在一張桌子上,站在太陽底下對著圍觀的眾人朗聲地道:“各位父老鄉父,聯合酒樓打今日起關門大吉,專做售米的買賣!我們現在手里已經購進八十萬斤大米,聯合作坊已經從雷州陸續運來一千萬斤大米!只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所以只能先行限購,但雷州和柳州這條糧道只要打通了,那便不會再進行限購!”

  錢掌柜不由得微微蹙起眉頭,對方不僅大肆購入了大米,而且還從雷州運來上千萬斤的大米,已然是想要強勢地介入柳州府的米市。

  不過聯合酒樓這個舉動顯得很是外行,貨物歷來都是物以稀為貴,這米市更是如此。

  你一下子調這么多米到柳州城,百姓知道你手里有這么多米,反倒沒有那般著急搶購了。到了那個時候,不要說十兩一石,維持五兩一石都難,當真是豬隊友啊!

  “整個柳州府都是顆粒無收,他們聯合酒樓上哪收的糧?”

  “我已經聽說了,他們這三天花四兩一石的高價從其他糧商手里買過來的!”

  “如果他們四兩一石買的,那么他賣給他們怕是要六石一兩了,我還是光顧那黑心的四大米行吧!”

  圍觀的百姓保持著很高的警惕心,這時得知聯合酒樓米糧的來路,卻是已然打算腳底抹油離開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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