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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6章 暴雨京城

  七月的京城,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刷著青磚街道,青磚間隙里面的污泥和雜物跟雨水流向了低洼處。

  “哎……這該死的鬼天氣!”

  “咱們這次北郊詩會又要泡湯了!”

  “非吾不顯名,乃天公不作美也!”

  幾個士子相約著一起前往北郊參加詩會,結果出門便看到眼前這一場劈里啪啦的大暴雨,只好是站在客棧的門前望雨而興嘆。

  由于三年一次的順天鄉試即將舉行,北直隸上萬名士子齊聚于京城之中,致使京城的詩會如同雨后春筍般。

  生員已經是這個王朝有身份的人,且很多士子出身在大富之家,令到他們很容易投身于吃喝玩樂之中,成為這個時代最鬧騰的一個群體。

  不過老天似乎是看不慣他們這般行徑,在廣西還是赤土千里之時,京城卻是下起了連場的暴雨,直接掃了這幫士子的興致。

  “咱們還是回房間好好溫書,爭取早日實現吾輩平生之抱負!”

  王時舉剛剛是被硬扯著出來,這時看到門前大雨為他脫困,亦是義無反顧地轉身回去,并對這幾個玩心甚重的同鄉勸導道。

  “吾輩平生抱負?不就是想要謀權嗎?”

  “非也,我想要的是書中自有顏如玉,將來能娶上揚州花魁!”

  “呵呵……我只待我老時能有一處大園子,給子孫留下一些產業即可!”

  幾個書生望著走進客棧里舍的王時舉,對于王時舉的話卻是不屑一顧,已然是不再相信有士子還會滿腔的報國之志,紛紛表露著自己的“志向”道。

  從大明創立到現在,已經歷經了一百多年。

  在現在的大環境中,士子早已經不像當年那般諱論名利,而是公然以財和權色進行相誘,很多用心讀書的士子的志向變成了升官發財。

  不過這亦是難怪,就如同后世很多“望生成龍”的高中班主任那般,亦不會跟你過多地強調考上大學報考國家,而是直接跟你談將來的就業問題。

  教育,不僅需要老師教授知識,還需要學生奮發學習。

  在發現愛國教育無法達到催學生奮發讀書的時候,他們自然是要“因材施教”,或是誘以權,或是誘人財,從而激發這些門生的上進心。

  這已經不是個別的現象,而是一種越來越普遍的時候,以致徐階當初進行教學的時候,便有官員指責他過于強調名利。

  大量的雨水順著屋頂的瓦道不斷地涌下來,接著匯集到水渠中,然后向著排水道涌去,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

  這一場暴雨不僅影響了士子的出行,亦是讓到很多小商販紛紛跑到屋檐下避雨,對京城百姓的生活同樣是帶來了滋擾。

  不過時代使然,哪怕站在世界之顛的華夏民族同樣無法跟老天相爭,面對變幻莫測的自然災害只能被動地承受。

  這場暴雨顯得很是公正,同樣影響到深居西苑的皇上,亦影響到東江米巷那幫高官大佬,令到整個京城如同末日般。

  禮部衙門,左侍郎堂署。

  黃豆般大小的雨滴打在青瓦上,屋頂傳來了如同炒豆般的嘈雜聲,庭院中的幾株牡丹被落了花瓣,雨水將很多枯葉帶到了排水口處,卻是被一個竹網給攔住了。

  簽押房顯得很昏暗,這時已經點上了蠟燭,令到這里很是敞亮。若不是外面噼里啪啦的聲音不絕于耳,怕是已經誤以為到了晚上。

  身穿三品緋紅官服的林晧然顯得不茍言笑地端坐在書桌前,正在處理著手頭上的一些事務。下個月便是三年一次的秋闈,經過他所提舉的鄉試主考官人員以六批次派遣出去。

  不論大明各地的災情如何,哪怕廣西發生了數十年不遇的災情,這大明掄才大典都是重中之重,卻是不可能因此而耽擱。

  向小里說,這是大明讀書人換取功名的切身大事,事關他們的晉身機會;向大里說,這是關乎朝廷選取“賢官能臣”,事關大明王朝的根基。

  龍池中用手巾擦過了臉上和衣服上的水漬,又是接過林福送過來的茶盞,卻是坐在林晧然對面的座椅道:“師兄,現在士子的風氣當真不好,很多考生完全是沖著名利而參加鄉試,咱們又怎么能為朝廷選取到人才呢?”

  林晧然雖然是在處理手頭上的事務,但耳朵卻是聳著,卻是半開玩笑地道:“我為鄉試的事情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你竟然還有閑功夫管士子的風氣問題,是不是手頭上的活太輕松了?”

  “師兄,你別不將這個當成事情!現在外面的士子很多都是沖著升官發財而來,如果當真放任不管,我敢保證將來的朝堂都是自私自利的官員!”龍池中端著茶盞,一本正經地對著林晧然道。

  林晧然自是明白風氣敗壞的危害性,不然東林黨亦不會趁勢崛起,卻是將最后一筆寫好道:“方正兄,那你以為當如何做呢?”

  “自然是摒除這一種不良風氣,想要發財的就別做官,將一些居心叵測之人拒之門外!”龍池中顯得正義凜然地道。

  林晧然將毛筆放下,又是端起旁邊的茶盞,對著龍池中正色地道:“只是當下的現實卻是:想要發大財只能進入仕途做官,甚至徐閣老昔日都說過——舉人娶美妾,進士攬花魁,狀元睡四方!”

  “師兄,咱們只能是干瞪眼看著這種風氣敗壞而不理嗎?”龍池中手里捧著茶盞,蹙著眉頭進行詢問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輕輕一嘆地道:“世風日下,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這個風氣不是我們二人說改變便能改變的!不過我們現在身處在這個地位,首先還是得明白科舉的本意是什么!”

  龍池中本想喝口茶水,發現林晧然望了過來,已然是帶著考核之意,便是認真地回答道:“大明科舉主要是公正和選才。公正,這樣讓寒門士子有晉身的機會;選才,這樣可以為大明朝廷選取將來的治國賢臣!”

  林晧然有心跟龍池中進行交流,便是一本正經地道:“只要我們始終能夠做到公正和選才這兩項,哪怕士子的風氣惡劣一些,亦是動搖不了大明的掄才大典!我覺得問題的癥結并不在于風氣,畢竟大明幾百萬士子,難道每個都是沖著升官發財而來的嗎?”

  “自然不是,起碼我就知道師兄的同鄉海瑞就肯定不是!”龍池中鄭重地搖了搖頭,又是無奈地說道:“所以癥結其實還是我們先前所提到的八股取士,這個方式太過于死板,已經不能為大明選取到真正出色的人才了!”

  “八股取士其實沒有錯!”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卻是一本正經地回應道。

  八股取士在大明初期無疑是一種很有效的選材方式,只是過份地重視公平公正,但是無形地束縛了士子的思想。

  在初期的時候,大家還能比拼一下才能。只是隨著士子素質的提高,科舉的競爭陷入惡劣的死記硬背中,最終很多真的有大材的人才卻是過不得科舉這一關,反而是一種書呆子成為了最后的勝利者。

  不過這些都是林晧然所改變不了的,這八股取士有著弊病,但亦是最大限度地保證了公平,起碼讓到很多寒門子弟成為人上人的機會。

  如果當真搞以策取士那一套,主考官的人品過關還好,一旦主考官的人品低劣,那么被錄取的只會是有錢子弟和關系戶。

  林晧然抬頭望著龍池中,又是一本正經地說道:“只是時代變了,我們亦要跟著改變!不過咱們想要改變這些東西,你做不到,我亦做不到!”

  龍池中卻是苦澀一笑,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從五品儀制司郎外員,哪里可能做出這么大的改革,林晧然這樣說其實是抬舉他。

  他心里涌起一個強烈的信念,望著林晧然一本正經地說道:“但我相信將來師兄能夠做得對,能夠改變這種不合時宜的選才方式!”

  林晧然抬頭望了他一眼,卻是苦澀地回應道:“或許吧!”

  他出任禮部左侍郎已經有了大半年的時間,不僅是看到了大明朝堂的種種黑幕,亦是看到這個腐朽王朝的種種弊病。

  哪怕他來自于后世,面對著這種棘手的問題,他更多時候還是有心無力。最為重要的是,他知道一個真正的變革者會落到什么樣的下場。

  門被推了開來,一道身影從外面進來,地板卻是出現了一道耀眼的白光。在不經意間,外面的暴雨停歇下來。

  一個書吏出現在這里,對著林晧然見禮道:“林部堂,正堂大人有請!”

  “麻煩事來了!”林晧然卻是望向龍池中道。

  龍池中的眼睛卻是透露著一絲的幸災樂禍,隨著二人相處的時間益久,二人的關系更像是朋友,便是站起來微笑地道:“呵呵……下官先行告退了!”

  林晧然瞪了他一眼,便是領著林福朝著禮部正堂而去。

  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煩惱,京城亦是沒有例外。雖然各地災情沒有廣西這般嚴重,但很多地方都受到影響,致使今年的夏糧收入大減。

  面對著令人頭疼的財政問題,那幫歷來不安分的科道言官又是拋出了重磅炸彈。

  “微臣刑科給事中張岳謹奏:今天下有兩大弊所宜及時講求者,外之邊防,內之宗藩是也!宗藩之弊,莫過如藩祿,方今宗藩日盛,有司不能給。數千宗藩食于一城,別無資生之策,使之饑餓于土地,能保其不為變哉?今貧室多居于一城,無事既相尚以驕侈之風,有事又相邀為挾制之術。侍其勢窮理極,萬一生變,至于潰敗,而不可收拾,雖欲議之,不矣晚哉?然朝廷每年歲入不足二千萬祿米,地方多要救賑,而宗藩祿米達八百萬石之巨,今當對宗藩削之、平之……”

  刑科給事中張岳在上次彈劾兵部全身而退之后,令到他贏得了聲望,更是激發了他更強的斗志,這一次是捅向了宗藩祿米的弊病。

  不過他倒沒有一味地提議削減宗藩祿米,亦是看到底層貧宗的生活困境,卻是推出了削減和平均的“雙贏”方案。

  只是這一個舉動,無疑又是引爆了這個大明朝堂。

  哪怕是嚴嵩這位權傾朝野,亦是不敢輕易觸碰宗藩這個大癥結。特別建文帝的削藩之舉,最終被成祖取而代之,令到皇上亦不得不小心謹慎。

  李春芳將林晧然請過來,正是因為這個事情,卻是對著林晧然開門見山地詢問道:“少宗伯,你怎么看待此事呢?”

  “正堂大人,不知皇上是什么反應呢?”林晧然并沒有急于表態,而是進行打聽道。

  李春芳望了林晧然一眼,最終透露口風道:“據我從宮里得到的消息,皇上并沒有過激的反應,只是將折子傳給一個太監送給咱們禮部!”

  “如此看來,這個事情恐怕不宜再拖了!”林晧然的眉頭當即蹙起,卻是無奈地判斷道。

  “不知什么不能再拖了呢?”

  正是這時,門外一個洪亮的聲音傳過來道。

  李春芳和林晧然循聲望過來,卻見一個大胡子的官員威風凜凜地走了過來。

  秦鳴雷在上一次交鋒之后,已然是失去了所有的圣眷。就在幾天前,可謂是得償所愿,秦鳴雷成為了禮部左侍郎,不過前面得加“南京”兩個字。

  從京城的禮部右侍郎到南京禮部左侍郎,已然是注定他出局了,遠離了大明朝堂的中樞。

  秦鳴雷在僥幸撿得一個“雷狀元”,固然能夠讓他風光一時,但卻不可能讓他風光一世。如果他青詞寫得好,倒還有可能在嘉靖朝發光發熱,但其水準卻是一般,其實早已經注定了他的敗局。

  雖然誘因是林晧然在南洋使臣一事狠甩了秦鳴雷的耳光,但更深層次還是秦鳴雷沒有贏得足夠的圣眷,卻是不可能走到入閣那一步。

  沒有人會去關心一個失敗者,在秦鳴雷被調離的時候,大家關心的事情只有一件:究竟會是由誰接任這個禮部右侍郎的差事。

  很快答案出爐,大常寺卿兼國子監祭酒高拱成為了這個幸運兒,成為了禮部的第三把手,直接邁入六部高官的序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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