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趣)
林晧然確實是有些猝不及防,聽著尹臺這話的意思,明顯是要辭官還鄉了。
只是他們這邊的形勢有所好轉,只要他們三人能夠始終統一戰線,已然是能夠跟徐黨分庭抗禮。
林晧然很快想到了柳如月的案子上,當即便是解釋道:“老師,弟子在柳如月的案子上早有安排。柳如月身死是假消息,且我們已經拿到她受人唆使的證詞,只待她的傷情有所好轉,便可以在順天府衙開堂公審。屆時,我讓人在《順天日報》上將此案進行刊登,這些不利于你的謠言自是不攻自破。老師,你真的無須為此案擔心!”
雖然“明槍易擋,暗箭難防”,但他亦不是全然沒有準備,當時有所防范。雖然給賊人偷襲成功,但柳如月并沒有死掉。
“這些你已經說過了!為師曉得,亦得虧有你替為師洗清此事,否則真是百口莫辯!”尹臺微笑著回應,又是接著進行解釋道:“為師在南京擔職的時候,雖然認認真真地做了些事,但性子亦是散漫了一些。現在彈劾我的奏疏已經有七八份之多,若是我懶在這個位置,怕是只多不少,亦是恐生大禍啊!”
他本就不是一個有權欲心的官員,在經過柳如月的案子后,卻是感到了朝堂的險惡。面對著一份份彈劾于他奏疏,且心知對方是不死不休,心里亦是萌生了退意。
吳山看著林晧然驚訝的模樣,亦是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今天將尹臺請來家中做客,又跟他追憶當年之事,正是因為尹臺上疏請辭。其實在最初的時候,他亦是感到很驚訝,不過現在已經釋然。
尹臺輕輕地嘆了一聲,又是解釋著道:“我本亦想留著幫助你們二人,只是情況你們亦是看到,這朝堂其實并沒有我尹臺的位置。以其賴在這里,倒不如痛痛快快地離開既保全了我的名聲又不至于累及你們二人,亦讓世人能更認清當下朝堂跟嚴嵩時期實則相差無幾!”
他當初之所以能上位主要是徐階為達到阻撓林晧然的目的這才選擇將禮部尚書的位置給他。只是他的青詞能力沒能贏得嘉靖的認可,現在連面見皇上一面都難至今都沒能得到東宮三師銜。
一個不討嘉靖青睞的禮部尚書,一個被當朝首輔視為眼中釘的禮部尚書其前程已經蒙上了陰影甚至根本沒有入閣的可能性。
正是如此,他雖然身居禮部尚書這個要職,但可謂是二十年少有的“寒酸”禮部尚書。
哎……
林晧然心里亦是暗嘆一聲,知道尹臺這陣子受到很大的壓力。
楊博以軍事能力取寵于嘉靖哪怕自己亦有相當出色的理財能力而尹臺則不入嘉靖的法眼。在其他朝不是什么事,但嘉靖朝卻很難生存下去。
隨著徐階動手想要除掉尹臺,高拱和楊博那邊亦是不安分了。因為一旦禮部尚書出缺,吏部左侍郎高拱比禮部左侍郎高儀更具資歷和實力,定然是高拱更有希望接任禮部尚書的位置。
正是如此北系官員最近亦是賣力地“倒尹”,為著高拱爭得這個禮部尚書的位置。
只是理解歸理解林晧然還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地詢問道:“老師,你能不能再慎重考慮一下學生有信心幫你應付那些子虛烏有之事!”
“我意已決,且今天正式遞了辭呈!為師本不該是朝堂之人當年我沒有接受嚴嵩的美意便是不愿沾這朝堂的污濁。今日決定離開我仿佛得到了解脫,現在已經迫不及待離開這是非之地了。”尹臺喝了一口酒,顯得溫和地回應道。
其實他已看清形勢,哪怕他想要留下來,那兩方勢力定然是暗箭不斷。若是他能贏得皇上的寵信還好,但當真圣上恐怕早已經看他不順眼,他這張本就搖搖欲墜的禮部尚書寶座遲早會轟然倒下。
林晧然看到尹臺心意已決,亦是不愿再勸,卻是進行關心地道:“老師既然心意已決,那學生便祝你一路順風!不知老師接下來可有什么計劃?”
“為師計劃先回鄉小住一些時日,明年開春大概會到雷州府再走一趟!前年我告假回鄉,家里的人都說雷州如何如何,為師是與有榮焉!”尹臺將酒杯放下,顯得溫和地說道。
林晧然輕輕地點頭:“甚好,弟子在雷州有些朋友,到時給你安排!”
“不必這么麻煩,我就是想要走一走,好好地瞧一瞧你當年治下的雷州!”尹臺則是搖頭拒絕,對著旁邊的吳山又是微笑地說道:“這些年,我亦是時常想起以前的歲月。今日胸提及醉翁亭,我心里已有一首新詩,可愿一聽?”
“呵呵……你人走了,那便留下這墨寶吧!!”吳山卻是沒有說洗耳恭聽的話,而且帶著幾分狡黠地回應道。
飯罷,三人移步到了書房。
尹臺是一個比較地道的文人,手握狼毫筆在宣紙上寫下:“前輩高風宇宙垂,昔游山水動遐思。弦歌已并煙云散,文采空遺草木知。白發吾衰憐幾過,蒼林翁醉憶當時。忻逢舊日清吟侶,漫引香醪注玉卮。”
跟著第一首游醉翁亭的風華正茂的氣概不同,這首已然是多了一種滄桑之感,“白發吾衰憐幾過,蒼林翁醉憶當時”可謂是點睛之筆。
由于今晚的天氣并不好,整個夜空沒有一絲星光,尹臺亦是選擇告辭。
尹臺在離開書房前,轉身對林晧然正色地說道:“臨行前,為師想跟你說一句話!”
“學生洗耳恭聽!”林晧然恭敬地施禮道。
尹臺望著林晧然的眼睛,顯得一本正經地道:“若愚,你仕途似錦,用不著幾年便會入閣拜相,這點遠超為師。為師今日想說的是:功名利祿雖好,但切勿忘了初心!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你的初心該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師希望你今后時常自省其身,不忘吾輩讀書人入仕之初衷,不可為了權勢而迷失自己!”
“弟子謹記!”林晧然深知這番臨行贈言很是可貴,亦是認真地拱手道。
尹臺轉身跟吳山道別,吳山堅持將尹臺送到前院,目送尹臺坐上轎子離開。
吳山收回目光,卻是望著林晧然突然詢問道:“你今天到刑部大牢探望胡宗憲了?”
“是的,胡宗憲不該被以通倭的罪名問斬!”林晧然點頭回應道。
吳山輕嘆一聲,轉身往回走道:“你其實不該去的!”
“為何?”林晧然困惑地跟上去道。
吳山在官場這么多年,對事情亦是看得相當透徹,則是直擊核心地道:“徐階怕是更容不得胡宗憲了!”
林晧然明白了吳山的意思:胡宗憲之所以被押赴京城受審,主要是他身上打的嚴黨烙印。只是胡宗憲終究是當年抗倭的大功臣,沒準會嘉靖和徐階念在這些事上會從輕發落,這三法司會審亦應該從輕發落。
現在他摻和進去,徐階為了避免他們這邊跟胡宗憲聯盟,自然是要更加強硬地除掉胡宗憲。
卻是不得不說,這政治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轉的權力游戲。
“岳父,我知道這一點!只是我不認為徐階會放過胡宗憲,那份《辯誣疏》被他在皇上面前故意歪解,便是要置胡宗憲于死地!我此次沒有趁機拉攏胡宗憲的意思,只是不愿意看到這位抗倭功臣屈死!”林晧然跟上兩步,顯得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他心里比誰都要明白,哪怕他沒有介入進去,徐階亦是不會饒過胡宗憲。以其等著徐階大放仁慈,還不如向胡宗憲伸出一個援手。
若是徐階還是像對付嚴世蕃般對付胡宗憲,他定然是要面圣了,沒準能借此機會扳倒徐階。
吳山望了一眼林晧然,卻是暗嘆一聲,知道因為胡宗憲的案子又將是一場腥風血雨。
轟隆……
夜空閃過了一道長長的閃電,當即照亮了半個北京城,一場雷雨似乎隨時會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