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1837章 陛下誤舉,諸臣誤順

  (讀趣)

  這話無疑打的是徐階的臉,話中的意思是:嚴嵩罷相,嚴世蕃伏法,一時稱天下清明。然而嚴嵩罷相之后還像他未任相之前一樣,世道并不十分清明,比漢文帝時差太遠了。

  在世人都稱頌徐階的時候,其實這世道并沒有清明。徐階取代嚴嵩至今已經近四年時間,只是官場的貪腐沒有得到改善,地方的雜稅并沒有遏制,而承天皇宮等工程一直在修建,百姓仍然還是身處于一個艱難的時代。

  當然,現在海瑞的矛頭主要還是指向嘉靖,指責嘉靖治下的天下還沒有達到清明的地步,遠遠不及漢文帝時期。

  陳洪暗暗咽著吐沫,又是繼續念著道:“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古者人君有過,賴臣工匡弼。木繩金礪,圣賢不必言之也,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天桃天藥,相率表賀。建興宮室,工部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

  若是前面還僅僅是總結,那么接下來便是真刀真槍了。

  海瑞通過“建興宮室,工部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的現況,從而得出“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的結論。

  這宛如點睛之筆般,在意識到當下嘉靖是一個準暴君后,不論是興建承天皇宮,還是要花費重金購買龍涎香和重寶,下面的官員都是不遺余力地進行操辦。

  特別是這“諸臣誤順”,可謂是揭露了當下的朝堂。

  裕王當立太子和應當再冊封皇后,但下面的臣子全部裝著沒有瞧見般。至于“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官員亦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是沒有人勸阻嘉靖,從而有了“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黃錦和馮保都是看過這一本《治安疏》聽著這些雖然離經叛道卻是針砭時弊的良言目光則是復雜地望向了嘉靖。

  他們何嘗不知道皇上躲在西苑修玄而疏于國事是錯誤的,但看到屢屢被杖斃的太監和宮女亦是將所有的想法都藏于心底事事聽從和討好于皇上。

  檀香裊裊而起,整個房間充斥著一股香味。

  躺在龍床上的嘉靖的眼睛已經緩緩地閉上對著幫著在胸前順氣的黃錦揮了揮手,心里則是暗嘆了一聲。

  “陛下誤舉諸臣誤順”和“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還是鉆進了他的耳朵這兩句已然是大實話,喚醒了沉醒在心底的某些東西。

  倒不是說海瑞點醒于他,而這是“諸臣順從”,這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

  他是以小宗繼大宗在獻王府并沒有接受系統的君王教育。只是當上皇帝后他亦是陸續參加御經筵,慢慢地意識到做為皇帝的一份責任。

  不過這份責任跟著他的任性已然是相悖,跟著他要為獻王一脈正名相沖,更是不允許他舉天下之財興修承天皇宮,亦不允許他為身份不符的父母修建皇陵。

  只是上天還是眷顧于他他憑著少年的執拗和任性很快坐穩了皇位,通過左順天血案確定了自己的無上權威。

  在大禮儀之爭中他培養了張璁等忠心于他的護禮派官員,更是通過牢牢地掌握住人事任命權進而培養一幫全部聽命于他的重臣。

  事情亦是如此,所有的重臣都是千方百計討好于他像嚴嵩和徐階都是時時夜宿西苑伴隨于他幾代首輔無一人會跟他唱反調。

  只是這一直以來的“默契”卻是給這位小小的戶部云南司主事給捅了出來,這個戶部云南司主事更是指責他這位帝王的過錯。

  作為人子,他無疑是孝順的;但作為人君,他似乎沒有那么的盡責。

  陳洪抬頭望了一眼嘉靖,又是繼續念了下去,最后則是念道:“夫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復何言?大臣持祿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間,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決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戰栗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赍,謹具奏聞。”

  話中的意思是: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是天下第一大事。于此不言,更復何言?大臣為保烏紗帽而阿諛奉承,小臣害怕獲罪表面順從,陛下有錯誤卻不知道,不能改正不能執行,臣每想到這里便痛心疾首。所以今天便冒死竭忠,誠懇的向陛下進言。望陛下能夠改變心思,轉換方向,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都取決于您,若陛下真能采納,是我宗廟、社稷、國家的幸運,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幸運。

  海瑞的《治安疏》能夠揚名立萬,并不是說他寫得多么精彩,亦不是他有多深的政見,而是他是在這“諸臣誤順”和“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的朝堂中,敢于冒死將所有的東西都揭露出來。

  皇上建興宮室,他直言不諱地指出來了;皇上四處取香覓寶,他亦是毋庸諱言;百姓賦役增常,他亦是秉筆直書;甚至連“大臣持祿而外為諛”,他亦是不怕得罪滿朝高官地說了出來。

  當然,最為點睛的還是那句:“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

  看世人看的是熱鬧,但這卻是海瑞為天下百姓所發的一句吶喊。

  這份奏疏不止得罪了嘉靖,而且開罪了所有的朝廷高官,揪開了滿朝文武百官口中嘉靖盛世的那張掩羞布,可謂是一種尋死的行徑。

  徐黨、吳林黨、晉黨和浙黨等派系的官員都不會這么干,但大明最南邊的疆土中,毅然出了這么一位敢直言天下事的海青天。

  陳洪念到這里,亦是停下來望向了嘉靖。

  黃錦和馮保亦是默默地望向了嘉靖,雖然他們知道嘉靖大逆不道,但亦是為著這位敢于直言的臣子感到了一絲惋惜。

  嘉靖突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良久才感嘆地說了一聲道:“這個人可與比干相比,但朕不是商紂王!”

  這……

  在聽到這話的時候,黃錦和陳洪則是暗暗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卻不知是皇上突然大徹大悟,還是海瑞后面的內容救了他自己,皇上已然沒有剛才那般想要將海瑞挫骨揚灰了,而是將這份奏疏中的一些話給聽了進去,那位已經準備好棺材的戶部云南司主事海瑞似乎覓得了一線生機。

  當然,這終究是最為險惡的大明朝堂,海瑞的事情不可能如此輕易就會平息下去,一場暗流必定會隨之而來。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