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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楊廣的布局

  王世充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只怕這是現在控制著朝政的楊廣布下的一著棋子,而未必是楊堅的意愿,把程婁,來護兒這樣的武將放在此處,再聯系到之前撤換了幽州總管燕榮,而換上了有名將之稱的薛世雄,用意絕不是為了對付高句麗或者突厥,而是要在漢王楊諒的核心區域并州的背后,放上一根深深的釘子。

  漢王楊諒,雖然統領北齊故地,但是其核心老巢仍然只是并州,他的直系部隊也多是集中于并州,冀州和青州的情況次之,而幽州作為進擊高句麗的前線,更是多年來一直由朝廷管轄,以前大將燕榮鎮守幽州多年,除了楊堅的賬外,誰也不買,現在燕榮已死,元弘嗣和薛世雄日后也不太可能跟著楊諒一起起兵造反,這點只怕楊諒也心知肚明,真到了那一天,一定會派兵先東出井徑,攻略燕趙之地,而進入幽州的大門瀛州,就會顯得非常重要了。

  王世充的腦子里浮現出自己平時研究過無數次的地圖,巍峨的太行山隔絕了并州和河北,而從太行山向東和向南,出河北與河南,共有八條通道,稱為太行八陘,乃是河東并州之地要攻略山東,所必經的八條要道,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太行山東北的井陘。

  井陘乃是太行山東北處的一道山間通道,春秋時這里屬于鮮虞國,由于其戰略地位極為重要,因此在井陘這里有一座要塞,前不久朝廷剛剛調集了有孝子之名的張祥到這里任守將,并加強了此地的防衛,達到五千軍士,由于出了井陘之后,便是一望無際的河北大平原,因此若是要堵住并州的楊諒向東北進入冀州的通道,第一道防線就是在這井陘。

  如果井陘難以抵擋的話,那冀州的情勢就會非常嚴峻,雖然這里不是楊諒經營多年的并州老巢,但北齊地區對朝廷的離心力一向很強,這點從剛才在城門那里聽到幾個酒客的閑聊都能聽出,若是楊諒有點頭腦,在進入冀青之地后重用齊地豪強,許以重任,那么就能迅速地爭奪此地的人心,加上有大軍進入河北山東,很可能這里的州郡會望風歸降,一如當年尉遲迥起兵作亂之時,河北和山東幾乎是傳檄而定。

  在這種情況下,幽州就顯得格外的關鍵了,尉遲迥當年的失敗,就在于只靠了齊地的兵馬,缺乏外援,還要分兵去攻略江淮,主力太散,而楊諒身邊不乏謀士能人,別的不說,就是那跟自己打過交道的王頍,也稱得上是既狠又精,北連突厥這一招他不會想不到,甚至那個走私生鐵的神秘勢力,也很有可能就是他。

  可是并州北方跟突厥能相連的兩處要地,一處朔州(馬邑),一處代州(雁門),這兩處朝廷也是牢牢地把握在手中,朔州總管派了以忠誠而聞名的楊義臣坐鎮,而代州也派了有名將之名的大將李景鎮守,現在突厥賓服,本來這兩處不需要再設重兵,可是仍然集中了數萬精兵,防的到底是誰,一看便知。

  由于朔州和代州的防御力量很強,雖然離突厥最近,但也未必一時半會兒可以攻下,那么進入河北之后繼續北上,掃平另一個被朝廷所控制的幽州,打通和突厥,契丹乃至高句麗的聯系,萬一事敗,也可退往這些地區,井陘是第一道需要突破的防線,而這扼住冀幽咽喉的瀛州,則是最后一道幽州的門戶了。

  想到這里,王世充心中雪亮,看來楊廣也開始天下布勢,在楊諒身后的幽冀等處的戰略要地遍布棋子了,雖然楊廣本人不通軍事,可他身邊的宇文述,于仲文,吐萬緒等都是良將,這些關鍵點不會看不出來,甚至連楊素,也會就此對楊廣多加指點,畢竟已經在一條船上,這時候想轉抱楊諒的大腿,也不可能了。

  王世充嘆了口氣,只看這楊廣的布置,顯然比起那楊諒,已經是棋高一招了,未來如果楊堅真的突然去世,這兩兄弟間刀兵相見,只怕楊諒也不可能盡得關東之力,反觀現在的關隴軍功集團,幾乎沒聽說過有哪個人是向著楊諒或者是被他拉攏過去的。

  楊諒手下知名的將軍首推蕭摩訶,其次是喬鐘葵,余公理,纂良,劉建等,多是并州一帶的軍人,無論是能力還是威望上,都與關隴集團不可同日而語,真正的山東河北豪杰,如程婁,竇建德這樣的,他現在又不能放手重用,真要打起來,只怕勝算不大,能不能象尉遲迥那樣撐上兩個月,都很難說。

  王世充的心中開始暗暗地盤算起來,不能讓楊廣這樣輕易地戰勝楊諒,穩定天下,一定楊廣坐穩了皇位,那自己的日子就不會好過了,首當其沖的是楊素,其次可能就輪到自己了,光靠一個楊諒只怕還不保險,現在自己雖然布下了竇建德和徐蓋這兩招暗棋,但他們畢竟目前的實力太弱,戰爭若是曠日持久,他們或可以保境安民之由趁勢而起,可若是楊諒迅速被擊敗,那他們連起事的機會也不會有,自己的這兩手棋就算徹底廢了。

  王世充心中一片失落,沒想到自己籌劃多時,卻仍然是處處落了后手,楊廣一方手中的牌實在太強,一個團結而穩定的關隴軍事集團,幾乎是無法撼動的,看來若是想幫著楊諒,還得另尋他法。

  王世充越想越失望,頭腦也開始漸漸地沉重起來,渾渾沌沌之間,一個想法突然飛進了他的腦子里:楊諒以幼弟之位,起兵反抗以太子身份登基為帝的楊廣,顯然名不正言不順,除了他的并州集團外,天下估計很難有真心響應他的人,可是若是前廢太子楊勇,有機會逃到楊諒這里,一起打起大旗,那恐怕會爭取非常多的人支持,即使是現在,天下同情楊勇的人,尤其是士子中為楊勇鳴不平的,還是大有人在,要不然楊堅也不會氣得一怒廢天下的鄉學州學,只留國子監七十二學生了。

  這幾年王世充一直暗中資助了一些天下的大儒,如那個李密的師父,緱山大儒包愷,他在緱山中的書院就是王世充花了二十萬錢重新修葺的,這樣的書院他資助了十余家,除了在士子中羸得了一個好名聲外,也了解到了當今不少士子的動向,雖然楊廣也是作出一番禮賢下士的模樣,但與他往來的多是江南的文人才子,而傳統意義上的北方士子,他倒不是很待見,這就讓不少出身北方中等世家的士子們,私下里對這位未來的皇帝頗有微詞,有了這個比較,山東士族們心向前太子楊勇,至少希望他能被放出做個封國的藩王,這種言論從來就沒停過。

  可是王世充一想到安遂玉死在自己懷里的模樣,就又恨得咬牙切齒,在這個世上,他現在誰都可以放過,只有楊勇,是必須報仇的,這是他在那個晚上抱著安遂玉尸體時就一直發的誓,這幾年他甚至也好幾次想要對廢為庶人的楊勇下手,卻因為看管他的力量實在是防范嚴密,外有宗人府的守衛,內部還暗中有千牛衛士守護,安保標準一如從前當太子時。

  所以王世充不得已才打消了這個想法,指望著楊廣能想辦法弄死他,可是現在看來,楊廣也很清楚楊堅的心思,留著個死老虎楊勇,總比讓楊堅徹底倒向手握重兵的楊諒要好,所以現在楊廣也讓楊勇和楊秀好好地活著,反正只要楊堅哪天一蹬腿,到時候他自然可以為所欲為。

  王世充睜開了眼睛,他還是沒有下這個決心,若是皇位更迭之時,京城中應該會不可避免地有一陣混亂,到時候劫出楊勇,逃向楊諒的并州之地,要比平時來得容易,只是這樣一來,就意味著徹底站在楊廣的對立面,把寶全壓在楊諒身上了,是否值得,還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思前想后,王世充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現在雖然楊廣看起來占了優勢,但是楊堅畢竟還活著,就算是斗,他的兩個兒子也只是暗斗,在大興有廢太子楊勇,并州有楊諒,再過幾年也許楊諒能更有效的掌控關東之地,讓楊廣的一系列布局失去意義也說不定,政治斗爭風云突變,五六年前的時候,又有誰能料到當了近二十年太子的楊勇,突然間也就說廢就廢了呢。

  王世充打定了主意,暫時還是先靜觀其變,雖然楊堅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尤其是知道了他一直在服用紅丸春藥之后,可是王世充還是覺得凡事不能太急,當年后秦的帝王姚興也是將死未死,后底下的幾個兒子為了爭奪皇位都在長安城內縱兵大戰了,結果這當口姚興又活了過來,直接讓起兵的那個兒子傻了眼,反正有楊諒頂在前面,自己只需暗中看情況加一把力就是,無須沖得過猛,眼下還是一邊觀察,一邊聯絡各地的豪杰,有備無患即可,至于劫持楊勇,聯合楊諒的事情,還是先緩一緩再說。

  王世充睜開了眼睛,這一通思考讓他的腦子清楚了許多,今天晚上馬上要到的這個宴會上,可以一探來護兒真實的態度,他應該也能意識到自己這回當瀛州刺史的原因,楊堅把他放在邊遠的泉州十幾年,他是不是心存怨恨還很難說,而且以他的將才,現在只當一個區區的中州刺史,也談不上大用,當年與他地位相當的史萬歲已經當到了南平寧州,北擊突厥的大帥,而他仍然只不過是個上開府將軍的頭銜,這個落差實在讓人難以接受,楊諒會不會也意識到這一點,轉而開始拉攏他呢?這個動向也許在今天晚上可以好好地摸一摸。

  正思索間,外面卻傳來了張金稱的聲音:“東家,來六公子已經過來了,讓您過去赴宴。”

  王世充點了點頭,說道:“著那驛丞去置辦的衣服,可曾備好?”

  張金稱恭聲道:“一個時辰前就已經好了,小人看東家在休息,就沒有打擾您。小人這就把衣服送進來。”

  王世充“唔”了一聲:“這就送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張金稱已經換上了一身得體的黑色繕絲衣服,手里捧著一套紫色的綢衣,一條牛皮玉帶放在最上面,王世充微微一笑,在家的時候他就最喜歡穿這種紫色輕薄透氣的衣物,張金稱顯然也是摸準了自己的心思和那驛丞打過了招呼,他自己也是穿著在家時常穿的那套黑色繕絲衣服,管家的氣質盡顯無疑。

  王世充穿戴整齊,和張金稱出了門,那六公子來整也換了一套黃色的綢布衣服,頭發重新梳理了一下,整整齊齊,臉上干干凈凈,不復下午時的那種滿面風塵之色,一見王世充,便行禮道:“王儀同,家父已經完成了交接,現在刺史府內設下薄宴,還請王儀同賞臉。”

  王世充哈哈一笑:“來刺史的邀請,敢不從命,請問前任程刺史今天也在嗎?”

  來整搖了搖頭:“程刺史中午辦好交接后,就直接離任了,家父本來想挽留他一起赴宴,他卻說還有事在身,先走一步了。就在兩個時辰前,他人已經出了城,回山東老家啦。”

  王世充心中明白,這程婁被當救火隊員一樣地放在此地兩年多,卻是給來護兒頂了位置,連個異地轉任也沒有撈到,直接打發回老家了,這口怨氣難平,所以干脆連場面也不顧了,辦了交接就走,也算是對朝廷過河拆橋的一種示威。

  王世充不禁啞然失笑,這山東好漢還真的是性格直率,由子知父,那程知節就是個炮筒性子,而其父也跟他一模一樣,他本來還有意借機結交一下程氏父子,但看來這回要撲了個空,還是等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王世充對著來整笑道:“那就有勞來公子帶路了。”

  王世充出了驛館,坐上了一輛早已經準備好的卷簾馬車,秦瓊和張金稱在后面騎馬跟隨,張金稱出來的時候跟王世充使了個眼色,王世充心中明白,在自己休息的這段時間內,張金稱應該已經把自己的意思轉達給了城中的支家商鋪的羅掌柜,與那些突厥人接頭的事情,當無問題了。

  馬車行到了刺史府外,王世充下了車,這里和其他中等州郡的刺史府大小相當,建筑類型也差不多,按朝廷的規制,門頭明顯要比周圍的幾家宅院高大不少,以顯示朝廷的氣度與威嚴,整條街上除了這刺史府外,也只剩三四家大宅院,顯然是本地的大戶人家,隋朝的州郡一級主官往往由中央朝廷任命,而辦事打雜的吏員,則多是由各州郡的大戶人家與有力人士充任,形成了一種微妙的中央與地方間權力平衡。

  王世充走進了刺史府,兩班衙役都已經在大堂上站定,一個領班捕頭模樣的人正在向他們訓話,一看到王世充,便拱手道:“小人瀛州府捕頭盧明月,見過王儀同。”

  王世充一眼看過去,只見一個三十多歲,黑臉大眼,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正在朝自己行禮,他點了點頭,笑道:“盧捕頭辛苦,請問來刺史在嗎?”

  盧明月點了點頭:“來刺史在后院設宴,已經等了您多時了。”

  來整走上前來,笑道:“王儀同,今天家父只宴請您一位客人,還請跟我來。”

  王世充心中一動,今天本來以為那來護兒會按慣例宴請本地的有力人士,豪強鄉紳們一起來,卻沒想到只請自己一人,連本應作陪的本州捕頭,長史等人應該也沒有邀請,顯然是有些機密之事要與自己相商,他不動聲色地說道:“那王某先行一步,便從大堂邊的偏門走向了后院。

  來整一路在王世充身邊引路,秦瓊和張金稱二人在后跟隨,穿過了兩進院子,就是刺史府的后院,一個幽靜的別院里,有一棟二層小樓,來護兒也換了一身便裝,正站在二樓的小欄邊,沖著王世充招手示意呢。

  王世充上了樓,這里只排了兩張坐榻,上面各放了一個小幾,幾上已經放好了酒菜,王世充本以為今天這種宴會,兩個朝廷四五品官員之間,至少要有些侍婢把盞上菜,可看樣子只有自己和來護兒二人,連來護兒的幾個兒子和張金稱,都守在了樓下的院子門口,看來今天來護兒跟自己吃飯是假,談話是真。

  賓主分別落坐,先客套了幾句,喝了幾杯酒后,來護兒放下了酒杯,對著王世充正色道:“王儀同,聽說今天下午你買了一匹寶馬?”

  王世充微微一笑:“那馬確實不錯,不過來將軍以后有的是機會看到那馬,我看您的護衛秦瓊是個壯士,可是騎的馬卻太不適合他了,于是就轉而相贈,沒有別的什么意思,來將軍請勿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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