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百官坊,御史大夫鄭颋府,會客大廳。
王世充一身戎裝,上面征塵未洗,仍然是剛剛在城頭上的那副模樣,甚至衣甲之上還有些隱約可見的血跡,告訴著所有人,這位君臨天下的帝王,今天也是在陣上搏命廝殺了,而現在這位沒有取得勝利的帝王,正冷冷地看著站在廳上的鄭颋,一言不發。
外面的庭院之中,站了百余名全副武裝的甲士,原本熱鬧的鄭家家院里,這會兒空空蕩蕩,所有的家人子侄,奴仆丫環們,都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皇帝這時候帶兵上門,誰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鄭颋的身上已經披了一身袈裟,手上持了一串念珠,除了還沒有剃度之外,已經完全是一副在家修行的居士打扮,他的神色平靜,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檀香的味道,一切都很清楚,這個御史大夫,已經是打算出家之人了。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閃閃,冷冷地說道:“鄭大夫,你說,朕對你怎么樣?”
鄭颋微微一笑:“陛下對臣,恩重如山,臣陷身瓦崗,附逆作亂,陛下饒了臣一命,還給臣加官晉爵,官至大夫,臣萬死不足以抱陛下之萬一啊。”
王世充點了點頭:“很好,你嘴上這么說,可實際上卻是要拋棄朕,去當個和尚,在這國難之時不為朕,不為朝廷效力,這難道就是你報恩的方式?”
鄭颋搖了搖頭:“陛下可能是對臣有點誤會了,臣身為御史大夫,掌彈劾之職,本來的任務是巡視華強國各處州郡,彈劾糾察各地官吏的不法之事,以行教化。可是現在唐兵入侵,兵困洛陽,中原州郡,幾乎紛紛落入敵手,臣的這個官職,已經名存實亡,等于是吃閑飯不干事的了。”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原來鄭大夫是為了國事操心,不想無所事事啊,沒關系,朕可以另外改派一個官職讓你擔任,比如現在入城避難,不愿意效忠偽唐的百姓有很多,需要人來管理,朕覺得你很適合這個事情,當初你在瓦崗的時候,不也是管這種后勤和來投流民的事情嘛。”
鄭颋勾了勾嘴角,說道:“這些事情,一個循吏就能做了,臣是五姓七望之一的鄭家出身,這種事情,是不愿意做的。還請陛下另請高明吧。臣以為,這個時候,如果能舍身出家,遁入空門,為陛下和我們華強國念經誦佛,祈福求助,會比擔任官員,要來得更好一些。”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一閃:“夠了,鄭颋,不用跟朕再玩這種文字游戲,直說了吧,你不就是看朕今天出擊未能取勝,就起了別的心思,不想再跟著我們華強國共存亡了嗎?你是不是想著李世民的唐兵打進這洛陽城來,你好去作馬前驅,當個帶路黨啊?!”
鄭颋的額頭上開始冒汗,沉聲道:“陛下,微臣可以指天發誓,絕無此意。微臣身為世家子弟,知忠義為何物,國家有難,微臣以自己的力量來助國家渡過此劫,這是份內之事。”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現在城內有這么多事情可做,有這么多民眾需要安置,糧食需要發放,這個時候朕需要更多的人手,更需要所有的世家子弟們全都團結起來,共赴國難,而不是打著什么歪心思,想要做什么兩手準備。鄭颋,你是聰明人,可是這回你聰明地過了頭,你以為這時候抽身離開,就不是我華強國的人了?哼,當年勸進表上,你也是署了名的,你一樣是隋朝的逆臣,和朕沒區別!”
鄭颋嘆了口氣:“陛下,你征戰天下,功高蓋世,但是殺戮過多,也有失信之語,這些事情我們心照不宣,大概就是這樣,您才會得罪了上天的神佛,幾次沒有抓住擊殺李世民的機會吧。臣以為,這個時候,需要臣舍身入沙門,為您誦經祈福,以安神佛之心,如此,您才能打勝仗啊!”
王世充哈哈一笑:“要說背信,要說違諾,要說殺人,我王世充消滅變民軍百萬,在江南當眾砍過佛頭,也沒見受到上天的什么報應么!戰場之上,勝敗本就是兵家常事,你鄭颋覺得我們完蛋了,就象你當初在李密手下時也覺得朕完蛋了一樣,朕會讓你看到,朕是怎么打敗李世民,還有他的唐軍,最后滅掉偽唐,一統天下的!”
鄭颋平靜地說道:“那臣自當在沙門之中,為陛下祈福,希望這一天早日來臨!”
王世充的一雙碧眼,直刺鄭颋,聲音中透出一股子威嚴與殺氣:“這么說來,鄭大夫是一意孤行,非要出家不可了?”
鄭颋點了點頭:“臣這一生,仕過大隋,入過瓦崗,又在陛下的新朝任官,可謂看淡了官場與紅塵,眼看這樣繁華的天下,變成了現在這樣兵連禍結,人間地獄一般,皆深恨自己的無能。陛下,你聽到了嗎,你聽到這些外面的哭聲了嗎?那是今天一戰中戰死了親人與好友的軍士們的哭聲。這樣的亂世,這樣的地獄,臣再也不想看到了,剃去三千煩惱絲,從此一身輕,只有這樣,才能減少我的罪孽,給臣帶來心中的寧靜!”
王世充冷笑道:“行了,鄭颋,你那心思朕可是清楚得很,或者說,你這種世家子弟,從來就沒有忠心于朕這個商人之子,如果李唐打進洛陽,你會第一時間還俗,重新在他們唐朝謀個官職的。多的話朕也不想跟你羅嗦,就一句,你是不是執意要出家,敢于面對一切后果?!”
鄭颋的嘴唇在微微地發抖,看著王世充那冷酷的眼神,他的心中開始動搖,但他仍然咬了咬牙,說道:“請陛下,請陛下給臣一夜時間來考慮,明天一早,臣會給您答復。”
王世充點了點頭,眼中冷芒一閃:“鄭大夫,為了你,為了你的家人,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到時候說錯話,做錯事的話,這后果嘛,嘿嘿,勿謂朕言之不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