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清晨,卯時。
一陣陣低沉有力的號角之聲,從洛陽四城外的唐軍大營里傳出,尖厲的哨子聲響成一片,伴隨著隊正們的吼叫,以及軍士們四處奔出時,那戰靴踏地的聲音,細密的鼓角之聲與梆子聲響成了一片,整個大地都在微微地發抖,就連城墻的垛口處,那些灰塵與泥垢,也仿佛給這些巨響所震動,紛紛脫離了原來的城垛之上,落下了城去。
來整一身銀色鎧甲,獸面連環甲,緩步從城樓處走出,十余名持盾護衛緊緊地護在他的身邊,而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嘴角邊剛剛長出些細密的絨毛,模樣與來整有個六七分相似,正是來整的兩個幼弟。
其中個子稍矮,膚色略黑的一人叫來濟,在來家兄弟中排第九,而另一個個子略高,膚色白凈的,則叫來桓,在來家兄弟中排第十。來護兒一共有十幾個兒子,除去夭折的幾人以外,這兩人乃是最幼的兩個了。
當年,來護兒江都遇難之時,這兩個孩子都是住在洛陽的家中,因而躲過一劫,幾年過去了,他們也已經長大,今天,則是這兩個來家遺孤,第一次跟隨兄長上陣搏殺,卻是如此重要的守城大戰。
來整看著城外,正在列陣,如烏云一樣密集的唐軍,嘴角勾了勾,冷笑道:“果然還是來了,大帥說的不錯,今天,就是唐軍拼命攻城,最關鍵的一波攻勢啦。老九,老十,你們這些年也一直在讀兵書,對城外的情況,有什么看法?”
來濟勾了勾嘴角,說道:“李世民看起來是親自攻城了,他的大帥旗已經在中軍陣中列了出來,而旗下的那員大將,應該就是李世民了。這回北城是他們主攻的方向,我們是不是應該稟告陛下,讓他親自坐鎮這里呢?”
來桓搖了搖頭:“九哥,我們就這么沒有志氣么,李世民攻這北城,難道六哥就守不住了嗎?我看,這正好是我們來家兄弟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呢。六哥,咱們的父親大人可是隋朝大將軍,到了咱們這輩的時候,也要盡忠報國,立下大功,才不枉我們來家的將門之名啊。”
來整擺了擺手:“說這個沒用,你們還太年輕,沒上過陣,這大將旗下,未必就是大帥本人,就象上個月的青陽宮之戰,李世民讓他的侄子李道玄穿了他的衣甲,連戰馬都染成紫色,就是迷惑我們的,這回旗下是不是李世民本人,真的不好說呢。不過你有一說對了,李世民在哪里,才是他們唐軍主攻的地方。”
說到這里,來整的面色凝重,指著對面黑壓壓一片,不下五萬的大軍說道:“李唐圍城以來,各地州郡投靠他們的軍隊,日以千數,他們的軍隊是越打越多,出關時不過八萬左右,現在已經不下十五萬了,只在這北門方向,就壓過來這么一支大軍。東西兩門的地勢不利于大軍展開,我料也不太可能是李唐主攻的方向,所以,李世民要么在這里,要么在南城,陛下親自坐鎮南城,那這里,就完全由我來負責了。不管李世民是否在此處,我們都必須要守好北門,不放一個唐兵入內。”
來濟和來桓齊聲道:“諾。”
來整的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他的目光落到了正推著大量投石車上前的唐軍士卒身上,說道:“看起來,唐軍是要用大量的遠程兵器先行打壞我們城頭的防御武器,以掩護步兵沖擊,傳我將令,城頭只留一千人監視,所有的大炮飛石和八弓弩箭全部藏好,不許發射,等我的命令。”
“九弟,十弟,你們率領人馬下城,看我城頭的旗號行事,按我們這些天來演練的,我舉什么旗,你們就進行什么樣的支援,明白了嗎?”
來濟與來桓對視一眼,齊聲道:“六哥,你是主帥,這里危險,請你下城。”
來整搖了搖頭,笑道:“沒事,正因為我是主帥,在這里更要親眼看清楚敵軍的動向,你們快下去吧,記住,聽我號令行事!”
當大批的城頭守軍,跟在來濟和來桓身后下了城墻之后,來整緩緩地戴上了自己的銀色面當,鬼面之后,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五里外的唐軍大陣,一百余部投石車已經安放就位,放在離城墻大約四百步左右的地方,兩千多名軍士,站在這些投石車之后,數不清的石塊裝載在板車之上,置于這些投石車的一邊,所有的力臂之上的巢囊之處,已經放上了幾斤到十幾斤不等的石塊,只等一聲令下,就會萬石齊發。
來整冷笑一聲:“還是老一套,你們以為,就靠這些投石車,就能打垮洛陽城墻了嗎?白日做夢!布幔!”
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在北城的城頭響起,連響三聲,從女墻的垛口處,一下子伸出了幾百根長長的竹桿,足有六七尺長,每根竹桿之上,掛著足有一丈多長的布帛,三四層厚,看起來象是幾床厚厚的棉被,把整個北城的城墻與垛口,都緊緊地蓋在了這個被子之中。
唐軍陣地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梆子聲,五萬多大軍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之聲:“風,風,風!”
幾乎與此同時,一百多部投石車的力臂,重重地垂下,隨著拉著前力臂的軍士們,在喊著號子的配合下的整齊發力,數不清的飛石鋪天蓋地,直接砸向了遠處的洛陽城墻。
“啪”“啪”之聲不絕于耳,如同是重拳擊中了敗革的那種聲音,百分之九十的石頭,直接砸到了這些布帛之上,給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量,最后等到撞上城墻之時,已經是綿軟無力,只是在城墻之上磕下了幾層灰土,就掉落了城下,很多石頭滾進了城外三丈左右的護城河里,“撲通”“撲通”的聲音不絕于耳,泛起了陣陣水花。
偶爾也有幾塊石頭越過了這些布帛,砸上了洛陽城的城頭,一些樓宇,箭樓被砸中,幾處哨塔轟然倒塌,而有十幾條這種厚布,也隨著這些石塊與城樓的落地,被帶得掉到了地上,但很快背后又伸出新的掛著布匹的竹桿,轟擊持續了足有十幾輪,東都城下積石都有半尺之高,而那厚厚的布層仍然完美地包裹著整面城墻,連一墻面也沒有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