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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史萬歲之死(二)

  王世充搖了搖頭,一轉身,卻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打扮的人,沖著自己一眨眼,很快地低下了頭,疾步而走。王世充心中一動,這個人身上的那股子淡淡的幽香,正是紅拂幾次來找自己時候的那種荷花香氣,加上那對清澈的眸子,此人必是紅拂無疑。

  王世充一路跟著紅拂,在尚書省的巷道里來回穿行,七拐八拐后,走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紅拂停下了腳步,王世充也跟著停下,冷冷地說道:“紅拂姑娘帶在下來此,有何指教?”

  紅拂回過頭,鳳目中神光一現:“王世充,你跟史萬歲羅嗦那么多做什么,他如果想自己找死,你是拉也拉不住的。”

  王世充的心中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沉聲道:“什么意思,越國公要對史柱國下手?”

  紅拂的眼波流轉:“王世充,你是聰明人,不用我說得太詳細了吧。”

  王世充嘆了口氣:“我早該想到的,朝廷對于史萬歲第二次出塞大勝的賞賜一直沒有下來,一定是越國公的安排,越國公就是要故意激怒史萬歲,讓他在皇上面前為了將士們頂撞,最后落得個免官之禍。”

  紅拂搖了搖頭:“你說錯了一點,這回只怕不是免官這么簡單了。”

  王世充心中一驚,失聲道:“怎么,你們是想要史萬歲的命?”

  紅拂的粉面如同罩了一層嚴霜:“那要看史萬歲自己的運氣了,如果他一意作死,那誰也救不了他。”

  王世充的心中有些難過,嘴上問道:“為什么,史萬歲對越國公又沒有什么威脅,何至于此呢?”

  紅拂微微一笑:“越國公好不容易打倒了高熲,又怎么會讓史萬歲憑著軍功爬到自己的頭上?現在可是奪位之爭的關鍵時刻,任何一點意外都不能發生,史萬歲如果這次為將士請賞成功,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及,到時候再想制約,就難了。”

  王世充的眼中綠芒一閃:“那紅拂姑娘這回來找我,又有何指教呢?你不會是專門跑來告訴我史萬歲要完蛋了吧。”

  紅拂的眼睛笑成了一道月牙,朱唇邊現出了一個頑皮的小酒窩:“越國公終于作了決定,接受你上次的提議,以后平等合作,結為盟友,今天我來,就是找你談深度合作的條件。”

  大興宮內,兩儀殿上,楊堅正皺著眉頭,看著手上的一份奏章,楊素垂首恭立,站在一側,大殿里靜悄悄的,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楊堅臉上的肌肉跳了跳,把奏折向著文案上重重地一丟:“楊仆射,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面剛說了我軍大破突厥,都藍可汗也已經授首,步迦可汗在靈州一戰一敗涂地,第二次又被我軍在水源中投毒,不戰自潰,已成流寇,怎么這流寇還能有實力穿越大漠,殺我數千士卒呢?”

  楊素不慌不忙地行了個禮,低著頭,恭聲道:“回陛下,這次步迦可汗是傾西域之兵而來,聲勢非同小可,雖然我軍用了巫蠱之術,讓其不戰自亂,但步迦可汗還是有一定的實力,加之多次穿越大漠,對地形很熟悉,因此并非不堪一擊。”

  楊堅不滿地說道:“韓洪也算是宿將了,還有李端,越國公不是一直舉薦此人,說是兵法大師,堪比孫吳的嗎?怎么會連步迦可汗的幾萬人都打不過?”

  楊素連忙說道:“陛下,有兵法才能的不是李端,而是他的弟弟李靖,現任檢校兵部駕部司郎中,李端字藥王,李靖字藥師,您可能是搞混了。”

  楊堅恍然大悟,拍了拍腦袋:“瞧朕這記性,那李靖這回為什么不隨軍出征呢?既然有如此人才,越國公為何不舉薦?”

  楊素微微一笑:“陛下,這李靖雖然是微臣所舉薦的,但他的升遷與考核卻一直是前尚書左仆射高熲負責,可能是高仆射一直覺得李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吧,這次反擊突厥,高仆射也沒有讓李靖隨軍出征。”

  楊堅一聽到高熲二字,眉頭就皺了起來:“高熲除爵罷相之后,最近可有什么出格言行嗎?他兒子是不是又叫他當司馬仲達了?”

  楊素搖了搖頭:“那倒沒有,高熲似乎已經吸取了教訓,洗心革面,閉門不出,跟外界也幾乎沒了來往,只是。。”說到這里時,楊素收住了嘴,欲言又止。

  楊堅“嗨”了一聲,大袖一揮:“越國公何時也變得這么吞吞吐吐了,有事但說無妨,即使是風聞言事,朕也赦你無罪。”

  楊素點了點頭,正色道:“高熲雖然沒有任何動作,可是那些多年來被他提拔,受他恩惠的將領們,聽說怨言頗多,有些話甚至是沖著陛下來的,難聽得很。”

  楊堅的臉上如同罩了一層嚴霜:“都有些什么話?講!”

  楊素低聲道:“有些人說,高熲就是我大隋的軍魂,我大隋的鐵軍,無論是帥還是將,幾乎都是他一手提拔的,沒了高熲,那我們大隋軍隊也就是沒了魂兒,再也打不了勝仗了。

  還有些人說,高熲在時,賞罰分明,打了勝仗大家都能得賞封官,打了敗仗免官除爵,也沒人有怨言,但現在打了勝仗沒有應得的獎賞,打了敗仗也不用擔心受啥處罰,反正慢慢混就行了。

  更是有些人亂嚼舌頭,說什么,說什么。。”楊素說到這里時,聲音低了下來,抬起頭偷偷地看了一些楊堅。

  楊堅一拍大案,震得桌上的幾份奏折都跳了起來,吼道:“說什么!”

  楊素連忙跪了下來:“陛下息怒啊,都是些無聊的閑人,吃多了亂嚼舌頭,您可千萬不要往心里去啊。”

  楊堅咬牙切齒地說道:“那些人說什么了,楊仆射,朕要你一字不漏地復述!”

  楊素叩了個頭,說道:“那些人說什么這些年大隋全是靠了高仆射撐著,他出手很大方,而陛下親自掌軍后,卻是變得小氣,不親臨戰陣不說,還故意克扣將士們的賞賜,再這樣下去,以后也沒人愿意效力了。”

  楊堅氣得把面前的奏折一把抄起,狠狠地摜在地上,還重重地踩了兩腳,方卸了心頭之恨,他象只野獸似地,喘著粗氣,來回走了幾步,終于還是停了下來,沉聲問道:“是哪個家伙說這話的?”

  楊素的眉毛動了動:“臣不敢對陛下有所隱瞞,據臣所知,上柱國史萬歲,就曾對人說過剛才的話。”

  楊堅的眼中寒芒一閃:“史萬歲?史萬歲??史萬歲!哈哈哈,朕還真的是賞罰不明,讓這么一個兩次背叛朕的家伙,還官復原職,當上了上柱國,啊哈,史萬歲是高熲舉薦的,高熲倒了,他打了勝仗,就來為高熲說話了,對不對?高熲倒了,邊關的守將就打不過突厥人了,還要他史大將軍來收拾殘局,對不對?我大隋還真是一天也離不開高仆射,史柱國啊!好好好,都是朕的中流砥柱,股肱之臣,大隋可以沒有朕,可不能沒了這些忠臣良將啊!”

  楊素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卻馬上裝得一臉忠義,淚光閃閃,不停地磕起頭來:“陛下,都是臣一時失言,還請陛下治臣之罪,但一定要請您保重龍體啊!”

  楊堅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一下,越國公,今天史萬歲不是回京了嗎?為什么他到現在都不來見朕?嗯?!”

  楊素的眼中殺機一現,仍然垂首道:“陛下,臣要是說了,您可千萬不要動怒,剛才聽到探報,史萬歲回京之后,好象先是去見了高熲,結果高熲閉門不見,然后他又直奔東宮,發現東宮易了主,接下來就到了兵部大吵了一場,現在聽說正在來這里的路上。”

  楊堅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先見高熲,再見楊勇,然后跑到兵部卻討要賞錢,要不到了再找朕來逼宮,奶奶個熊,他還真當自己是萬歲了!”

  這時,一個細長的聲音傳了過來:“啟奏皇上,上柱國,太平郡公史萬歲求見,現在在殿外候旨!”

  楊堅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宣史萬歲進見,調二十名驍果武士,殿中護駕!”

  楊素的嘴角邊勾出一絲冷笑:“微臣告退!”

  史萬歲大大咧咧地在殿外摘下了自己的佩劍,一身甲胄,鐵片葉子碰地叮當作響,氣勢十足地走進了兩儀殿,今天的殿上站著武士,一個個都立得象標槍一樣筆直,他認出了好幾個在幾個月前跟隨自己大戰突厥時的驍果軍士,走到一個鐵塔般的八尺黑臉壯漢面前,他哈哈一笑,一拳錘在了壯漢的胸口上:“張童兒,叫你小子刮刮胡子,十七歲的毛娃娃以為留個大胡子就三十歲了嗎?”

  那名滿臉大胡子的壯漢名叫張童兒,乃是驍果軍的一名什長,在上次大戰突厥的時候做過一陣子史萬歲的親兵,史萬歲一開始看他滿臉長須,弓馬嫻熟,還以為他是個老兵,沒想到這家伙只有十七歲,為了不在軍中給人欺負,才留了大胡子,跟著史萬歲雖然不到兩個月,但已經是情同父子了。

  張童兒這時候顧不得與史萬歲敘舊,低聲道:“大帥,皇上今天剛剛發了脾氣,你千萬說話要留意啊。”

  史萬歲笑了笑,一邊轉身大步向前,一邊自信地擺了擺手:“本帥這就給你們討賞去!”

  楊堅靜靜地坐在大案后面,放在案下的手已經緊緊地握成了拳頭,骨節格格作響,他盡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怒火,對著面前對自己下跪行禮的史萬歲,冷冷地說道:“史大將軍,平身。”

  史萬歲一聽楊堅這樣叫自己,心中一喜,站起身,朗聲道:“陛下,托您的洪福,臣這回在塞外大破步迦可汗,斬首七千六百四十三極,繳獲牛羊一百一十七萬多頭,漠北四十七個部落送質請降,特向陛下交令!”

  史萬歲說著,從懷中摸出了當時出征時的虎符金令,向著楊堅彎腰遞過,一個小太監上前將其接過,放到了楊堅的案上。

  楊堅看也沒看那枚金令,話語中沒有任何的感情,平靜地說道:“史大將軍一路辛苦,只是這行軍作戰之事,應由兵部負責,你就是交令,也應該是交給兵部尚書柳述才是,為何要直闖兩儀殿,非要見朕不可呢?難不成你幾個月不見朕,就如此想念了嗎?”

  史萬歲哈哈一笑:“陛下,是您把罪臣從待罪之身直接提拔成了大軍主帥,您就如同臣的再生父母一樣,一天不見,都如隔三秋,臣在前方打了勝仗,第一個想的就是來找您報捷。”

  楊堅冷冷地“哼”了一聲:“史大將軍可真是忠心啊,只是既然如此,為何進了大興后不是直接來面君,而是要先去高熲府上,再到太子東宮,然后去了趟兵部,最后才來朕這里呢?是不是朕在你的再生父母里,只能排到第四?”

  史萬歲微微一愣:“陛下何出此言,臣進京之后只是先去了趟兵部交令,斷沒有去高熲府上,更沒有去東宮啊。”

  楊堅厲聲道:“夠了,史萬歲,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朕,朕念你有將帥之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你卻毫不念朕的恩情,一步三個謊!好,你說你回來后只去了兵部,那朕問你,你去兵部做什么,交令嗎?那為何這個本該交給兵部的虎符金令,現在卻在朕的大案之上?”

  史萬歲再也笑不出來了,他連忙跪到了地上,拱手道:“陛下,請聽臣解釋,臣自從率軍大破突厥之后,就領兵回關,順便把捷報快馬進京,按慣例,在我軍進入隋境之后,封賞就應該會下來了,可是臣在代州足足等了五天,都沒有等到封賞,屬下的將士也多有怨言,臣為了安撫軍心,這才回京為將士們請功,是故一回來時就先去了兵部,然后才來面圣。”

  楊堅冷笑道:“史萬歲,事到如今,你還在這里狡辯,按我朝律法,這封賞都是等你們回朝之后才發放,而各地征集的府兵,征戰歸來后就要由各州各郡的驃騎將軍與車騎將軍帶回各州解散,哪有什么領了賞賜后才解散的道理?史萬歲,你是不是以為我大隋鐵軍都跟那些山賊土匪一樣,搶了東西后分金分銀分女人后才散伙?”

  史萬歲嚇得一哆嗦,連忙說道:“陛下息怒,臣萬萬不敢!”

  楊堅重重地“哼”了一聲:“朕一向體恤將士,以往征戰,無論勝敗,封賞總是提前發放,可這不代表是什么慣例,本朝律法寫得清清楚楚,一切賞賜,回京后再論功行賞,至于各州的府兵,自然會由兵部吏員們核實了其功勞后,給予其減免貢賦或者是錢物賞賜,由各州郡官府撥給,史萬歲,你是不是想說朕很小氣,小氣得要賴了將士們的封賞,所以將士們不想解散,推你這個帶頭大哥來跟朕這個小氣皇帝要錢來了?”

  史萬歲的身上已經冷汗直冒了,他連聲道:“陛下息怒,臣有罪,臣有罪!”

  楊堅越說越火,抓起案上的那個虎符金令,重重地砸在地上,吼了起來:“史萬歲,你是不是以為高熲倒了,就輪到你可以出將入相了?你是不是以為靠著收買軍心,就可以向朕逼宮?你是不是想著若是朕不答應,你就去結交高熲和楊勇,也來個從龍之功?”

  史萬歲嚇得臉都白了,忙不迭地磕起頭來:“陛下明鑒,臣絕無此心啊!”

  楊堅怒吼道:“殿上武士何在,把這個反賊給我拿下,杖斃于殿外!”

  張童兒的眼中已經淚光閃閃,但君命難違,他和三個驍果軍士們走了過來,按住史萬歲的肩膀,卻抬頭看著楊堅,眼神中盡是不舍與求情。

  楊堅一看到這個大胡子的軍士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象是要為史萬歲求情,怒火更盛:“反了你們不成,朕說把史萬歲杖斃殿下,沒聽到嗎?!”

  張童兒等人心知不妙,要是再猶豫,那給杖斃的就是自己了,于是只能心中暗嘆,低聲道:“史將軍,得罪了!”四雙有力的胳膊架起已經面如死灰的史萬歲,直接就向外拖去。

  楊堅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的怒火中走出來,就象一頭發怒的雄獅,在不停地走來走去,嘴里一直念叨著:“反了,都反了!”他甚至沒有聽到殿外拿大板子打在皮肉上時的那種“啪啪啪”的聲音。

  就這樣來回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楊堅突然停下了腳步,意識到了有些不對勁,史萬歲如果真是逼宮的話,又怎么會孤身回京呢?他如果真的想搞串聯,唆使關隴大將們一起反對自己,又怎么可能公開大張旗鼓地為將士們討封賞?再說了,史萬歲以前曾經高高興興地接受過晉王府司馬的職務,就是再沒心沒肺,又怎么可能在太子被廢的時候直接去東宮呢?更何況楊勇現在被關押在宗人府,也早不在東宮了呀。

  楊堅越想越不對勁,急忙大叫道:“且慢行刑,把史萬歲帶回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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