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天的“都尉行走”令牌發揮了作用,王泰雖然對外人不假顏色,但對同為軍方系統的人卻完全是另一個態度。
楊紀從甲士首領手中接過“都尉行走”令牌,道了聲謝,跨過大門,自有人在后面領著,穿過花園、水池、樓臺、假山,很快到了“官驛”里面的正廳。
“吱啞!”
大門推開,只見大廳寬敞明亮,地面水磨的紅褐色石板,一塊塊打磨的光可鑒人。上面擺放著一件件古色古香的紅木家俱,各種雕功、花紋非常的細致。
而大殿的上首,兩把彎靠背的太師椅擺著,中間放一張剌猬木的桌幾,后面映一張滿壁的“大漢賦”,壯裱的大氣磅礴。
一名兩鬢斑白,看起來有些蒼老的老者正坐在那里喝功夫茶。大紅袍、金腰帶,穿在老者身上顯得特別的威嚴、有神,有氣勢。
“這人就是王泰?”
楊紀跨過門檻,目光掃了一眼,腦海里閃過一道念頭。
這是楊紀第一次見到這屆武科舉中的第二主考官。只見聽許子儀說這個人難以親近,楊紀還沒有感覺。
但是一踏進這里,楊紀就明白為什么會有這種說法。
這個人身體里有股氣勢,不怒而威,他都不用眼睛看你。你只要看到他,心里就會發憷。
這個人做事有板有眼,連喝功夫茶的時候,身體都是端坐著,只有頭顱轉了一下。手的動作,也是一板一眼,給人一種做什么都很認真的感覺。
走進這座大廳,楊紀就有一種感覺,自己好像不是來拜見的,而是來受審的。
“學生楊紀,拜見王將軍!”
楊紀躬身一揖,洪聲說道。
大殿里靜悄悄的,這一剎,時空仿佛靜止了一樣。隨后楊紀就聽到了一個孔武有力的聲音。
“哦?”
一聲輕哦,大殿中仿佛劃過一道閃電,瞬間迸射出驚人的亮光。不過只是一剎,王泰眼皮一闔,就恢復了正常。
“你即是朝廷的都尉,為何又自稱學生。我可不記得,什么時候收過都尉的學生。”
王泰抓著青瓷的頂蓋,擠了擠茶杯里的泡沫,頭也不抬道。
“學生楊紀受易大人臨行之命,前來拜會王將軍。王將軍雖然不認識學生,不過學生卻拜讀過王將軍的著作,是以以學生自稱。”
楊紀恭聲道。
易先天來頭大,身家背影不凡。拿他的身份來狐假虎威一下也沒什么大不了。至于拜讀著作……,這還真不是說謊。
楊紀可是至少讀了半個月王泰的武略。
“哦。”
一聲輕哦,王泰突然就抬起頭來,一雙凌厲的、嚴峻、透視人心般的眼眸突然映入眼簾,楊紀雙肩一沉,立即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
那雙眼眸仿佛一直看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楊紀眼睛不動,連閃躲一下都沒有。他心中知道,只要自己有一絲慌亂,下一刻就會被逐出大廳。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中那種撲天蓋地的強大的壓力突然消失,王泰的目光立即柔和了不少。
“坐吧。”
王泰指著旁邊的座位道。
“學生不敢。”
楊紀嚇了一跳,哪里敢坐到他的旁邊。
王泰倒也不強求,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捧著青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然后又放回了手邊的桌幾上。
“易先天那小子倒是不錯。只可惜,出身不正。倒是毀了他一身天賦。”
王泰淡淡道:
“他這次來瑯琊城平定天陰教,我本身是支持的。年輕人就要有一股銳氣。只可惜,邪教勢大,倒也怪不得他。――怎么樣,他走的時候還好吧?”
“還好。”
楊紀連忙道。易先天走的時候,他是見過的。把當時的情況粗略的說了一下,倒也算能應付。
王泰又問了幾句當時天陰教總壇之戰的一些細節情況,楊紀也都一一作了答。這些他都是親自參加的,否則的話還真不好說。
“你說讀過我的著作,都讀過什么?”
王泰話頭一轉,突然轉到了楊紀聲音。或許是出于對年輕人的欣賞,王泰比剛才的態度好了許多。
楊紀心中一緊,抖擻精神,知道正戲來了。
按照王弦搜集的資料,王泰雖然喜歡提拔后進,那也僅僅是有才能的后進。雖然假借著易先天的名頭見到了他,但是如果不能言之有物,獲得王泰的認可,基本上這趟就是白來了。
“學生才略疏淺,只讀過一本《武略》。”
楊紀道。
“哦。”
聽到楊紀的話,王泰神情一動,眼中透出一股奇異的光芒,打量著楊紀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樣。
楊紀心中微喜,知道終于引起他的興趣了。王泰出的書不少,不過他最看中,其中份量也最重的,正是這本《武略》。
王泰不受朝廷重視的平蠻策略,恰恰就在其中。
“兵法讀了多少?”
王泰問道。
“粗通。”
楊紀謙虛道。
“排兵布陣?”
“粗通。”
“地理地形?”
“粗通。”
王泰接連問了幾個問題,楊紀都一一回應。
“哈哈哈,好一個粗通!”
王泰一捋胡須,被楊紀接連幾個“粗略”,勾得大笑起來。楊紀說的謙虛,但他也聽得出來,這里面透著股年輕人的自信和自傲,那可是半點都不謙虛。
王泰平生最不喜交情往來,虛假應酬。但是對于自信、有才能的年輕人卻是極其的激賞。
易先天一個“天陰教之戰”,死了那么多的朝廷精騎,最后還慘敗。但王泰卻一點責怪的意思都沒有,反而覺得他銳意進取,富有勇氣,這一點就夠可以看出來。
王泰對于有才能的年輕人,甚至已經欣賞到了可以容忍他的缺陷的地步。
“好!”
一個“好”字,王泰笑聲一收,神情又變得嚴肅起來。
“我問你,魚鱗陣怎么破?”
“以一字箭矢陣破之,以一點破全面。”
“雁蕩陣怎么破?”
“以偃月陣破之。”
“兵馬如何排布?”
“以令旗行事。將軍下設傳令官,由將軍傳都尉,都尉傳校尉,校尉傳什長,什長傳伍長,伍長傳甲士!”
“山地作戰,如何扎營?”
“依山而設,布下軍營,山下設拒馬,設巡營,設箭塔,設甲士,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北部太合洲是何地形?”
“崇山峻嶺,多山林,多精怪,多野獸,多妖物。少湖泊而多山嶺。洲土以太烏山為界,分為山南、山北,氣候各不相同。”
“千里行軍,兵馬如何處置?統率千軍如何取勝?”
“兵馬未動糧草行先,輜重、糧草、敵情、訓練、地形……缺一不可。”
王泰問得快,楊紀答的也快。他本來就讀過《武典》,又仔細讀過王泰的“武略”。各種東西熟爛于心,回答起來幾乎是不假思索。
“不錯。有點能力,各種東西都是熟爛于心。看得出是下過功勞。”
王泰捋了捋胡子,微微滿意的點了點頭。涉及到真正的兵法部分,王泰一向都是很認真、嚴肅的。
不過,僅僅只是點頭,但已經是對楊紀極大的肯定。
“會下棋嗎?”
王泰道。
“什么棋?”
楊紀問道。
“當然是黑白子圍棋。”
王泰淡淡道。
楊紀心中皺了皺眉。王泰分明是要考他“實戰”。這些一問一答,都是紙上談兵,具體下來,還得落到手上。
王泰要和他下圍棋下假,考察他是不是學以致用才是真的。
但是問題是,楊紀一向忙于讀書、練功。何來的閑情逸志學習下棋。更何況,下棋是兩個人的游戲。
楊經在族中受盡白眼,哪里找人陪他下棋。
就算再下,也不可能下得過王泰。
“這……圍棋如何下?”
楊紀遲疑著道。心中準備的那些東西,居然是全用不上。
“哦,你居然不會下圍棋?”
王泰有些意外了。在京城和洲府,圍棋都是很盛行的。王公子弟、將門世家,在年輕的貴族弟子中都是流行的。
不過,在東部邊陲地帶,這種游戲顯然也還沒有盛行起來。
王泰本來以為楊紀氣度不凡,又蒙易先天賜易家的“都尉行走”令牌。這種在王公子弟中盛行的東西必然也是會的。
沒想到,楊紀居然完全不會。
“不會。”
楊紀搖了搖頭。
王泰眉頭動了動,雖然有些意外,但看神情卻完全沒有取消的意思。
“不會也好。這種東西規則簡單,你一學就會。來,我教你。”
王泰淡淡道,完全沒有給楊紀拒絕的余地。
不一會兒,就有人將一張棋盤,兩盒黑白棋子送了上來。
楊紀猶豫著終于坐到了王泰身邊。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楊紀也沒想到,自己來拜訪王泰,居然變成了陪他下圍棋。這可和他之前預想到的有些不一樣。
“果然有些東西沒考慮得到。不過,聽規則好像不是很難,應該學得過來。”
楊紀心中暗道。事情演變成這樣,倒是有些超出他的預料。不過,楊紀對于自己的能力還是有很大的自信。
圍棋再難,總不會比領悟一門新的功法還難。
棋盤擺開,黑白子在手上,楊紀開始了這場以圍棋為戰場的“兵法測試”。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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