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出敵陣,宋慶再次恢復了活力,京城周圍到處都是辮子兵,也到處都能看到明軍的潰兵,都是之前跟隨滿桂出戰被打散的,也有些是各地勤王的軍隊,在這次惡戰中脫離了大部隊。
逃亡途中,他成功殺掉幾個包衣,搶到了一把做工粗糙,但也勉強堪用的長槍,還搶到了些干糧,跑了半日的工夫,看看日頭逐漸西沉,周圍的也再沒有辮子兵的蹤跡,便找了片樹林,讓戰馬自己去找草料,他則坐在地上吃了起來。
干糧這東西,宋慶十分不喜歡,他在徐州衛大魚大肉慣了,哪怕是在行軍路上,因為軍官的身份,也是專門能吃小廚房的,平日里跟士卒們同甘共苦沒問題,可小灶這東西誰也不嫌多,如今激戰了一天,卻只能吃從包衣手上搶來的干餅子,還不知是什么材料做出來的,對他來說完全是一種折磨。
啃了兩口之后,他發現了兩件事情,一件事是這干糧簡直不是人吃的,另一件事他沒有水,只憑早已干涸到能攤雞蛋的嗓子,很難將這種東西吞咽下去,看看周圍無人,便輕手輕腳的走進樹林,看看什么地方能夠找到水源。
走了不遠之后,他忽然聞到一陣香氣,鼻子動了幾動,辨別出應該是在烤野兔,宋慶心中大喜,只是敵友不明,不敢貿然現身,只要繼續潛伏著向前行進,一直走到樹林身處,才發現這里竟然是個明軍的潰兵營地,洋洋灑灑數百人都在這里,有的在互相療傷,有的在打著瞌睡,正中心的位置則有幾個火架子,上面掛著十來只烤野兔。
“這就是命不該絕啊!”宋慶哈哈一笑,大跨步的走了出去,那伙兒明軍頓時被他驚住,待看清來人一副明軍打扮時,這才重新松弛下來,有幾個眼尖的卻突然單膝跪倒在地,恭敬道:“叩見百戶大人!”
見有人看出自己身份,宋慶也松了口氣,要知道潰兵這玩意是最沒法進行預判的,打敗仗打得多了,本身心里就會發生些扭曲,萬一再記恨上軍官,自己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
好在這幫人還是很守規矩的,知道給自己見禮,宋慶點點頭道:“都起來吧,我剛從安定門那邊過來,隊伍被打散了,我中了一箭,想找地方治治傷,沒想到就遇上你們,這里有郎中沒有?”
“郎中?”領頭那軍漢先是一愣,隨即臉色有些尷尬,囁嚅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宋慶看的新鮮,笑道:“怎么,這有沒有郎中你還要琢磨一陣不成?”
“這個……”那軍漢似乎有些不大好說,只好苦笑著道:“大人您還是自己過來看吧。”
宋慶是軍官,而且是個百戶,在這幫潰兵中職位最高,因此當他走進人群,所到之處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有幾個還很自覺地自報家門,也讓他對這支幾百人的隊伍有了些了解,發現了里面幾個挺有意思的家伙。
首先就是領頭那軍漢,那漢子叫做周陵,正經的五軍營出身,目前是個總旗,之前就是跟著滿桂的,隊伍被打散之后,領著幾十個兵逃了出來,慢慢又匯集了不少人,這才在樹林子里弄了個潰兵營地。
讓宋慶有些意外的是,這里面不少人都是申甫的部下,不過不是一直跟著他那些,而是另外招募的一部分,滿桂出戰的時候一起給帶出了城,打了敗仗后這幫人找不到建制,干脆跟著周陵逃了過來。
除了他之外,宋慶最感興趣的是一個叫做周志安的家伙。
周志安是北直隸人,更是新兵中難得的文化人,這位周公子曾經是個秀才,卻因考中當年在和某財主兒子爭女,最終鬧的大打出手,那財主給知縣使了銀子,他便被革去功名,只能靠著給人抄書寫家信謀生,日子過得相當艱苦,讓他這個曾經有過功名的人很不甘心,覺得自己一生不該如此度過,哪怕是顆流星,好歹也得放射一陣光芒才行。
因此周志安選擇了進京,來尋找已經做官的昔日同窗,看看能否找個事做,誰知那同窗犯事被鎖拿了,他本打算就此返鄉,卻被建奴堵住了城門,盤纏花費干凈之后,咬咬牙便投了軍。
周志安很慘,但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叫做王霄,是個搖鈴賣藥的游醫,也是個治死了人的鬼手,按他自己說他用藥絕對不成問題,可那人偏偏就死掉了,陜西家鄉自然是不能再住,一路東躲西藏進了京城,最終投入軍中。
不過這位王大夫性格倒是挺爽朗,哪怕是犯了事情,如今更是成為潰兵,也依然不改開朗本色,跟宋慶聊了會兒家常,便開始動手處理箭傷,方才周陵比較尷尬,也正因為此人,這是潰兵中唯一的醫生,卻還是個治死過人的。
和他相比,那個叫小狼狗的家伙則顯得很沉默,悶悶的也不怎么吭聲,身上背著的大號的弩機,看樣子是個弩手,宋慶隨口問了他幾句,見對方明顯不想多說,嗓子似乎也有些問題,也便不再多問,只知道是遼東的漢人,從那邊逃過來的,爹娘都被建奴殺了,投軍就是為了找機會報仇,倒是這烏合之眾中唯一一個和建奴有深仇大恨,目標非常明確的。
既來之則安之,宋慶將自己的馬拴好,直接坐到人群當中,拿過周志安遞過來的一只兔子腿,任由王霄給他治傷,雖說這位大夫治死過人,不過這邊的潰兵很多人傷口似乎都被處理過,應該也都是這位王大夫的手筆,看樣子似乎沒什么大礙,如果真有問題的話,周陵也一定會提醒自己,反正他自己也解決不了,干脆讓人家專業人士下手好了。
王霄也不客氣,似乎治死人那件事跟他就沒什么關系,老實不客氣的拿起了刀,在火苗上認真的灼燒許久,撕開宋慶傷口處的衣衫,端詳片刻之后,問道:“大人,您這一箭可是不輕,若是把箭頭拿出來,說不得要吃些苦楚,您看用不用先來兩口酒壓一壓?嘴上最好也墊點什么東西,否則容易咬破了嘴唇。”
“無妨,你盡管動手就是。”宋慶淺笑著,做派好似刮骨療毒之關云長,看得眾人一陣出神,周志安忽然神經質似的在身上摸索半天,居然摸出一本書來,恭敬遞上道:“大人,春秋是沒有了,這里有本賬冊,您湊合著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