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當年皮島跟著毛文龍的軍將之中,最能打的當屬孔有德,然后就是陳有福,耿仲明屬于不顯山不露水那種類型,大多數時候喜歡用腦子,還愛扮演個狗頭軍師,但這并不能說明他武藝差,相反他是毛文龍手下武藝能排進前幾的人。
只不過這身武藝在常年裝文化人的過程中,有意無意的就被別人跟忽略掉了,以至于如今撤到山東來,很多遼兵都知道孔有德的勇猛,陳有福的彪悍,甚至連李九成父子都素有勇名,唯獨耿仲明和這個勇猛無緣。
只有最親近他的人才知道,這位耿將軍也是滿身武藝,毫不讓人的類型,平時或許還顯不出來,關鍵時刻準能頂上,至于耿仲明自己,對此也是很有自信的,哪怕他和宋慶的好友丁魁一樣,更想要做一個揣著菜刀出門的文化人。
可就是這么個武藝高強的將軍,遇到宋慶之后卻縛手縛腳,從兩人交手第一回合開始,耿仲明就覺得不太對勁,宋慶槍法很不錯,但這并不是關鍵,關鍵在于這人力氣太大,一招一式都要使出很大力氣去應付,否則很有可能被他一壓到底。
最初的時候,耿仲明咬著牙還能應付,隨著宋慶開始逐漸加大力度,他發現自己真有點頂不住了,問題是頂不住又不能不頂,狗營戰斗力有多強他剛剛可是都看在眼里的,京營的人馬同樣也不算弱,加上那些打著徐州衛旗號的悍卒,他手下的兵馬都是咬住牙拼了命在抵擋,只要自己這個主將一敗。士氣立刻就會崩潰,到時候恐怕就真要出現潰敗了。
他們不是朝廷的堂皇之師,反倒是被天下唾罵的叛軍,士氣本身就沒那么高漲,如果不是孔有德從濟南府殺回來時一路通暢,兵不血刃拿下登州,他們這趟出來也是順風順水。從來沒有收到什么阻礙,只怕這會兒說不定都會有逃兵出現。
這年頭的軍隊都是如此,雙方湊到一起拼一種叫做組織度的東西,而形成組織度的很大一個因素就是士氣,士氣旺盛的時候,士兵們會很自覺地跟自己的同袍一起沖殺,可一旦士氣開始低落了,組織度也就逐漸降低,當最終消失無形的時候。整個部隊的崩潰也救不了避免了,而且發生這種狀況之后,你很難在短時間內將人重新組織起來。
耿仲明不知道什么叫做組織度,但他知道如果不頂住的話,這支幾千人的大兵馬上就是潰敗之局,叛軍總共也就四五萬人馬。在登萊附近自然算是一等一的力量,放眼整個山東也是最強,但這點人馬跟朝廷沒得比。朝廷會有源源不斷的兵力派來,若是在這里損失幾千人,他可不指望李九成在平度州能夠擋得住宋慶,整個萊州基本上也就被朝廷收復了。
萊州如果丟失掉,登州就是一座孤島,向外延伸的地方都被朝廷封鎖住,唯一的出路就是坐船出海,可出海又能到什么地方去?陳有時和毛承祿雖然在廣鹿島起兵響應他們,但北尚可喜和黃龍也不是吃素的,同樣也在抓緊時間平定叛亂。若是等到萊州丟失,困守登州的時候,只怕廣鹿島那邊也被平定了。難不成要繼續往北去投靠建奴嗎?
跟后金打了半輩子仗,耿仲明從來沒想過這種事,倒不是因為他對大明朝廷多忠心,作為一個除了身明軍軍裝,其他方面再沒怎么受過朝廷恩惠的遼東漢子,他對這個朝廷沒多少忠誠度,對后金的仇恨不是國仇,而是家很,確切的說是那些弟兄的死在刺激著他,他到現在也還能記清楚當年死在后金兵刀下的同袍,也記得當年皮島那些年輕人一起發下的誓言。
跟著毛大帥出陣,好歹要給弟兄們打條活路出來!
那個總在能夢到的畫面再次出現,這次卻只是一閃而過,耿仲明咬緊牙關,挺槍朝宋慶刺去,同時招呼身邊幾個親隨一同夾擊,只是這一次他出槍的時候穩健沉著,還多了幾分狠辣,竟是完全看不出剛才的狼狽相。
宋慶多少也有些奇怪,不過他能夠感受得出,對方心中似乎有了不小的變化,之前那種身為叛軍的先天不足不見了,再次出手的時候,耿仲明似乎找到了自己應該守護的東西,就像他想要守護徐州,守護整個天下一樣。
人一旦有了值得自己拿命去守護的東西,所有一切都會變得不同,又斗了幾個回合,宋慶見倉促間難以取勝,干脆賣個破綻,將馬頭往左側撥動一下,耿仲明此時殺得興起,下意識朝前猛刺,宋慶迅速出手抓住槍頭,往后用力一拽,竟是將個百十來斤的漢子硬生生拽下馬來,跟著手中長槍向后一拐,槍尖已經刺了下去,直接戳到耿仲明的咽喉處。
被拽下馬的那一刻,耿仲明就知道自己完蛋了,看到雪亮的槍尖朝自己刺來,下意識的閉上了雙眼,卻沒有感受到疼痛,還沒等他睜開眼睛,宋慶的聲音便適時響起:“先給我綁了,押到后面看好!”
幾個狗營軍士蜂擁而上,用粗大的麻繩將耿仲明綁了,直接拖到陣后,其余人則開始向前沖鋒,遼兵原本就只是咬著一口氣硬撐,如今見主將被人家擒了,所有的氣勢都在一瞬間崩散,若不是仗著些軍官在后面壓陣,只需要一次沖鋒就能解決,不過這也讓宋慶對這支來自東江皮島的遼兵有了個比較深刻的認識,他們比另外一支遼兵更加講義氣,也更加在乎身邊弟兄們的生死,無論是耿仲明還是剩下這些軍官們都是如此,包括那些逐漸醒過神來的士兵,也具備同樣的氣質。
所謂另外一支遼兵,其實就是如今的關寧軍,那是袁崇煥帶出來的隊伍,跟毛文龍的遼兵不是一系,兩邊甚至還有仇,關寧軍怎么打仗宋慶見得太多了,勇士倒是也不少,但真能做到軍官帶頭斷后,讓大隊士卒先撤下去的,幾乎就找不到,哪怕吳三桂這種相對愛兵如子的也不行,打了敗仗當官的保證是頭一個撤走,這一點上跟毛文龍舊部形成很大差別。
不知出于什么心態,宋慶勒住了馬頭,下令停止追擊,薛五等人都是很不理解,紛紛跑來詢問理由,宋慶卻沒直截了當的說出來,而是在打掃戰場的時候,獨自一人來到了耿仲明身邊,將對方身上繩子解開,問道:“耿將軍,你那些部下都被我趕跑了,你不想問點什么嗎?”
“你沒下令追擊?”耿仲明有點難以相信,畢竟他的隊伍當時已經戰敗,甚至可以說是潰退,只要宋慶追擊的話,哪怕那些軍官再如何親自斷后,也是絕對擋不住的,這幾千人馬可以說活不了幾個,可宋慶卻告訴他說人都被趕跑了,這實在是有些讓人難以置信,他站起身來,努力朝著遠方望去,果然見地上并沒有多少尸體,再也忍不住心中疑惑,主動詢問道:“不知宋將軍究竟什么意思?難不成是讓我那些弟兄去投靠李九成?你知道這會讓你這邊的傷亡增大許多嗎?”
“皮島出來的遼兵活得不易!”宋慶語出驚人,見耿仲明果然一副呆滯模樣,繼續說道:“宋某小的時候,家父就經常跟我說,皮島上的毛大帥,帶著一群好漢打建奴,只可惜被袁崇煥冤殺了,如今當年皮島的好漢就在眼前,宋某實在不忍心讓皮島最后的骨血葬送在自己手里,因此才下令讓弟兄們停止追擊,放了他們一條生路,我這么說耿將軍還滿意嗎?”
“可我們畢竟是叛軍,你現在讓他們逃走,過后不還是要打?”
“打是肯定要打,也一定會繼續死人,但未必所有人都要死。”宋慶斬釘截鐵道:“李九成不是什么好東西,惡名在從吳橋回來路上已經傳遍山東了,這個人是一定要死的,可耿將軍這樣人就未必了,還有登州城中的孔有德孔將軍,你們都是當初在皮島打建奴的好漢,就算不為了效忠朝廷,難道還不為自己手下這些弟兄們想想嗎?他們從東江跟你們出來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弟兄們能在一塊,你老哥難道就真想看著他們都死掉?”
“自然不是,可又能做什么?”耿仲明其實猜出宋慶的意思,無非是想讓他招降舊部,甚至在兩軍交戰的時候影響遼兵的軍心,之后想辦法給他們一個陣前起義之類的名頭,把事情給壓下去,在內心深處,他并不反對這樣的措施,這次兵變的事情孔有德跟他說過,完全是李九成攛掇的,這人可以說是罪魁禍首,只要能夠殺了他,其他的事情或許會好談一些。
只是這種事情他沒法說出口,畢竟李九成也是當年的老兄弟,況且他同樣無法完全信任宋慶,天知道這人究竟怎么想的,將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宋慶又會不會拿自己自己這些人去邀功請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