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管事的情緒,也變得跟楊彤差不多了,而且從他的角度來講,挫敗感和恥辱感只會比楊彤更大,甚至要大上好幾倍,因為兩者的地位不同,楊彤雖然是他干兒子,但歸根結底也就是給他跑腿辦事的,他才是真正掌總的大人物,因此在遇到相同一件無能為力的事情時,他所受到的沖擊要遠遠超過地位沒那么高的干兒子,真正的感覺到一股怎么掙扎都沒用的無力感,這種感覺他快有二十年沒有體會過了,想不到如今臨老臨老的,體會了一把全方位的打擊,還是攻擊性最強烈的。
這也就是他文化水平不夠,否則真的想要賦詩一首,痛訴一下這該死的命運,順便再詛咒宋慶忽然死去。
楊管事叫做楊定,不是南京本地人,而是鎮江府某個小山村走出來的,最早在鎮江給人家放牛,不過因為結識了一位教書先生,聽了些南京城的繁華,因此想要到大地方去闖蕩一下,二十歲那年便到了南京,開始南漂生活。
只是他一來沒什么文化,二來也沒多少勇力,在南京這個生活消費極高的城市過的非常不好,其間也萌生過幾次回到鄉下的念頭,只是最終還是被毅力阻止住了,忍饑挨餓的繼續留在南京混日子,混了兩年多之后,正好趕上當時的國公府招納仆役,他那時候也沒什么正經事做,便簽了契約進了魏國公府,那時候年輕的徐弘基剛剛接任公爺沒多久,身邊都是些父親留下的老人,自己也在加緊尋找年紀差不多的新人,楊定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了徐弘基的視線,逐漸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開始了人生規劃,和那些整日在公爵府中做事的人不同,他在熟悉了府中各種事務,并且得到徐弘基信任之后,便開始大肆招攬一些年輕人,到各處去幫著他做事,并慢慢的發現國公府管事的巨大能量。
十幾年之后,他的權利已經蔓延到了整個南京城,并且逐漸向著整個南直隸擴散開來,形成了今天的規模。當他的勢力完全成型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人家打上門來,而且還毫無反抗之力。
宋慶的最后通牒已經到了,事情的進展也到了不容他逃避的時候,唯一的好消息是對方給了點地利之便,可以讓他到青云寨去談,楊定總算是踏實了些,青云寨的寨主雖然膽子不大。但對他的忠心還算不錯,加上又是自己的地盤,宋慶無論如何也不敢在那里對他動手吧?雖然這次已經確定肯定要吐出不少利益,可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暫時先如此處理,等到宋慶撤回徐州,他緩過口氣來之后,一定要再給自己單獨練一支兵馬。一支能夠抵抗強敵入侵的兵馬。
槍桿子里出政權的話他肯定總結不出來,但通過這次的事情,也明白了一些道理。那些江湖人物真心的不可靠,平時對付那些老實本分的商人還行,或者跟同樣出身江湖的私鹽販子打交道也沒問題,但真對上了朝廷正規的精銳兵馬,只有被人家追著砍的份,因此練出一支真正能夠打硬仗的強兵很有必要,等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后,一定要提到日常上來。
只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當務之急是先將宋慶這尊瘟神送走,考慮到對方一路從淮安府殺過來,所到之處基本上都將自己的勢力連根拔起,這次肯定也是說到做到,他也不敢過多的耽擱,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就再次將楊彤找來,跟著他一起去了青云寨,楊彤此時也已經重新召集了幾百人,并且跟青云寨那邊也打好了招呼,就等著雙方進行談判。
青云寨的寨主叫做郝斌,膽子從來都不算很大,因此生意做得也就不算很好,只是因為投靠楊定比較早,算是個元老級別的人物,因此在應天府這一畝三分地也還能夠混得下去,算是個吃老本吃到死的主兒了,整個青云寨跟他的個人風格非常相似,嘍啰們也都不太喜歡惹事,平時將山外面那片田地開墾出來,多種植點蔬菜進城賣錢才是重要收入來源。
一句話吧,他們是應天府的土匪之恥,卻也是非常懂得生活和生存之道的人。
這次的事情郝斌當然也已經得到了消息,卻從來都沒打算攙和進去,只是天不遂人愿,哪怕他再如何躲著,最終也沒能躲過去,宋慶那雙慧眼一下子就看中了這里,因為這寨子幾乎沒什么能夠防守的地勢,完全立在個小土坡上頭,如果想要攻進去的話非常容易,這次才是最佳的談判地點,一個完全可以輕松掌握的地方,也是建立城下之盟的地方。
觀察一陣地勢之后,宋慶帶著人撤了回去,隨后楊彤再次代表楊定找上門來,做派奴顏婢膝之極,滿臉堆笑道:“將軍,我義父他老人家已經到了,您看什么時候去青云寨跟他談判?”
“已經來了嗎?”宋慶明知故問的裝起了糊涂,早在一刻鐘之前,他就得到了消息,確認楊定已經進入寨子,如今也不過就是再確定一下,見楊彤忙不迭的點頭,笑笑道:“來了就好,你先在我這里住下,等我跟那老匹夫談完了再說!”
說罷,宋慶雙膝一磕馬腹,大搖大擺帶著人走了,楊彤滿臉茫然,正要說什么時,已經被兩邊沖上來的狗營士卒架住,一左一右的拉走了,他下意識以為宋慶要干掉他,在路上撕心裂肺的喊了幾聲,卻發現那兩個士卒沒有要殺的意思,只是將他捆了起來,然后扔在渡口前面的房子門口,說道:“你現在這里呆著吧,等我們將軍回來,你就可以走了!”
拋下驚魂未定的楊彤,宋慶帶人直奔青云寨,到了地頭一看,對方緊閉寨門,平時那些走來走去的嘍啰也不見了,一個個戰戰兢兢的在寨子圍墻上看著,最中心處有個員外打扮的半老頭子,應該就是那楊管事楊定了。
宋慶也不客氣,長槍在空中虛點一下,左右兵馬立刻分散開來,這次可不像之前只有幾百人,而是足足兩千多號,將這寨子包圍的水泄不通,楊管事和郝斌頓時慫了,隔著老遠大聲喊道:“寨前的可是宋將軍?”
“本將就是宋慶,你有何話說?”
我有何話說?不是你叫老子來談判的?
楊管事心中怒罵,表面上卻不得不裝出副笑臉來,說道:“宋將軍前日不是托犬子帶信,要找老夫好生聊聊,今日老夫已經到了,將軍怕是貴人多忘事了?”
“本將不記得了,就知道這地方有伙兒慣匪,所以特來剿滅!”宋慶說完,再次將長槍舉起,身后幾百火銃兵齊齊將銃口對準寨門,火捻子也已經點燃,就等下達命令,隨后就要射擊。
南京是個富裕地方,火銃這玩意大家當然都見過,但還真沒見過這么多一起出現的,寨墻上的人群紛紛嚇得面無人色,膽子小些額甚至已經趴下身子,楊管事也是滿臉慘白,他萬萬沒想到宋慶能給他玩這么一手,根本沒有要進來談判的意思,直接把整個寨子包圍了,而這寨子盡管不太經常出去惹事,但也是貨真價實的土匪寨,人家說的一點錯都沒有,情急之下憋出一句:“宋將軍萬萬不可如此,這里是南京地界,不是你那徐州,即便是剿滅亂匪,也有本地官軍去做,你可不能越俎代庖,否則魏國公面子上不好看,到時候你怕是交代不過去的!”
“本將乃是大明軍將,只要是大明境內的匪徒,就有義務剿滅,正好替魏國公省點事,讓他老人家頤養天年,倒是你楊管事勾結土匪,不知道若是魏國公知道了,該給你個什么罪名?”宋慶毫不在意的說道:“哪怕就是真的讓他老人家不高興了,宋某也不在乎,宋某這參將是當今皇帝給的,不是他徐家給的,他還真能把我怎么樣不成?”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管事也看出宋慶的意思了,人家根本就不怕魏國公,至少也是敢對抗的,哪怕就是最后魏國公贏了,但今日他只要下手,這整個青云寨包括他自己的性命,肯定都會交代在這里,萬般無奈之下,只得低頭認栽,問道:“你,你究竟要如何?給出個章程來,大家萬事都好商量!”
“要不說楊管事是明白人呢,一猜就能猜中宋某的心思!”宋慶立刻換上副談生意的笑容,從手下那里取過一疊厚厚的紙張,在空中揮舞了一下,說道:“這上頭是楊管事在南京和南直隸各處的生意,宋某也不貪多,每樣只要五成,你楊管事在上頭畫押就行,只要簽了名字,按了手印,宋某人馬上就帶兵離開,這個條件很不錯吧?”
“你……”楊管事聽到一半,就覺得眼前發黑,身子也有些站不穩當,顫顫巍巍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