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惠，要不我們回去吧，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花人家的錢，搞得像難民似得，我真呆不下去了。”
一轉眼來特區已經六天，章琳的母親吳秀蘭和姐姐章慧熱情好客，硬是不讓走。吃住在海濱別墅，每天都有人開車陪她們出去玩，第一天陳寶琳、第二天吳小蓮，第三天章慧，連公司副總胡大姐都抽空陪她們去中英街逛了一個下午。
穿的戴的，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換了。連衣裙買好幾套，甚至有在學校想都不敢想的化妝品，全人家掏錢，不收人家還不高興。
趙小蕓家境不錯，父母都是國家干部，四姐妹中她最具優越感。雖然章琳在滬江理工大學時出手也挺大方，但跟她父母時不時去探望，大包小包不斷往學校送還有著很大區別。
不到特區不知錢少，跟“扮豬吃老虎”的章琳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每每想起以前在章琳面前顯擺自己家有多好，父母職務有多高，將來畢業后會分配到哪個好單位，趙小蕓就感覺臉發燙。
朱惠哪里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一邊收拾房間，一邊頭也不回地說：“小蕓，上一屆的分配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一屆肯定也好不到哪兒去。既然沒個好單位，那我們就自己找。李總說了，胡大姐說了，連老四都從德國打電話回來讓我們安心在NB電氣實習，等拿到畢業證就在NB電氣工作，這么好的事，別人想都不敢想，你居然想回去！”
一向唯朱惠馬首是瞻的鄭愛芳把吸塵器放到一邊，笑罵道：“老三，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NB電氣工資高、待遇好，最早進來的那批哪個沒汽車，哪個沒股票，哪個沒出過國？最厲害的是陳總，上市公司CEO，香港商業周刊的封面人物！”
想起她前晚吃飯時偷看陳總的樣子，趙小蕓撲哧一笑道：“你發花癡啊，人家現在已經是香港人啦。”
“這里又沒外人，說說不可以呀？”
“可以，還可以讓老四幫你介紹介紹。”
“別鬧了，”朱惠關上窗簾，說道：“快吃飯了，我們下去，省得再麻煩阿姨上來叫。”
姐妹倆嬉笑一番，之前那點小心思趙小蕓早忘得一干二凈，連忙整了整衣服，像淑女一樣落落大方的來到餐廳。
令三人倍感意外的是，餐廳空空如也，餐桌上連雙筷子都沒有。走進客廳，只見章慧陪著吳阿姨看電視，剛下班的吳小蓮則圍著茶幾跟小嘉輝打鬧。
中午那么熱情，到晚上連句話都不說，朱惠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該不是嫌自己呆得太久，用這種方式送客吧？
鄭愛芳也楞住了，跟趙小蕓面面相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好意思開口。
“朱惠、愛芳、小蕓，我想死你們了！”
突然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老太太房間飛奔出來，摟著朱惠和鄭愛芳的脖子就開始大呼小叫。
趙小蕓一楞，不禁脫口而出道：“章琳，你個死丫頭片子，什么時候回來的？”
“你們要給我一個驚喜，我為什么不能給你們一個驚喜？”章琳做了個鬼臉，回頭笑道：“別怪我媽和我姐，是我讓她們保密的。”
來章家的第一天晚上，章琳就在電話里對她隱瞞出國的事道歉了，之前那點芥蒂早已不復存在。
久別重逢，朱惠激動不已，下意識后退一步，一邊上下打量著兩年未見的好姐妹，一邊欣喜地問：“什么時候回來的？”
“下午剛到，我媽和我姐去啰湖口岸接的。”
車上都已經聊過，女兒在德國人生地不熟，剛開始語言又不通，日子過得別提有多苦！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呆一個半月還得走，吳秀蘭決定讓她瘋兩天，于是跟章慧對視了一眼，抬頭笑道：“晚飯不做了，你們出去吃，想去哪去哪，記得早點回來。”
章琳急了，蹲下身來撒嬌道：“媽，一起去嘛。”
“我在外面吃不好，不如在家自在。”
章慧把小嘉輝拉到懷里，催促道：“小蓮開車送你們去，我在家陪媽。”
人能改變環境，環境更能改變人。
章琳上身一件T恤衫，下身一條都已經洗白了的牛仔褲，隨便扎個馬尾辮，沒穿金戴銀，沒珠光寶氣，更沒有濃妝艷抹，看上去很休閑、很灑脫，跟在滬江理工大學時判若兩人。
一鉆進吳小蓮的豐田小轎車，朱惠就迫不及待地問：“章琳，你該不是因為我們回來的吧？”
“是也不是，”章琳吃吃笑道：“國內大學放假，德國大學也放假，正好我姐夫剛跟柏林市政府簽完約回來，所以我就跟他回來了。”
鄭愛芳好奇地問：“簽垃圾焚燒電廠項目？”
“嗯，還有德國研發中心和工廠，已經破土動工了，不過我沒去過。”
換作六天前，鄭愛芳肯定會問她在德國習不習慣，德國大學跟國內大學有什么不同。然而現在她對NB電氣更感興趣，接著問：“章琳，聽說公司把工廠建在垃圾堆上，為什么不選個好地方，非得選那個亂七八糟的垃圾堆？”
作為NB電氣“未來的掌門人”，章琳對公司的事并非一無所知，不無得意地解釋道：“這個原因就多了，一是東德接下來要搞全面私有化，所有工廠和部分土地都歸托管局處理，時間漫長、手續繁瑣，還有產權方面的后遺癥。那個垃圾場就不一樣了，存在幾十年，不會有人拿著一張老契約要求政府發還；
二是西德人對我們不放心，生怕焚燒技術不過關會造成二次污染，所以必須拿出一個姿態表明公司在環境保護上的決心；三就是圖便宜，不然換個地方東柏林市政府肯定會要求占更多股份。”
出國一年多就是不一樣，說起來頭頭是道，朱惠忍不住調侃道：“老四，你現在出息了，未來的NB電氣董事長，到時候別忘了提攜提攜我們這些好姐妹。”
“饒了我吧惠姐，我跟你們一樣就是一學生，這些事也都是聽三兒他們說的，至于未來的董事長……那是未來，我對未來都沒信心，哪敢夸這個海口？”
趙小蕓糊涂了，忍不住問：“為什么？”
章琳輕嘆來了一口氣，搖頭道：“管理公司沒那么容易，你們是沒見我姐夫，都累成什么樣了！還有我弟，學完德語又開始學法語，據說將來還要學日語和韓語，十九歲的人都快成小老頭啦，我看著都心疼。所以我決定不能逼自己，能學成什么樣就什么樣，大不了跟我姐一樣撂挑子。。”
“你弟弟這么厲害？”
“我表弟當然厲害啦，”一直插不上話的吳小蓮回頭道：“公司就是他開起來的，第一大股東，董事長姐夫都要聽他的。”
“可他才十幾歲？”想起給自己巧克力的那個大男孩，朱惠感覺很不可思議。
“十幾歲怎么了，有志不在年高！”
提起弟弟，章琳一臉驕傲：“我弟刻苦勤奮、自學成才，英語德語不用說了，光在物理學上的成就，當一個教授都綽綽有余。好多國外大學和研究機構邀請他去交流，可他偏偏喜歡做生意，所以才去東德科學院物理化學研究中心當訪問學者。”
“自學成才？”
“嗯，初中沒畢業，”章琳眉飛色舞地說：“他不是沒機會上學，而是不想上。前年香港中文大學和理工大學就準備破格錄取，讓他免試入學，甚至提供全額獎學金，可他就是不愿意。”
朱惠糊涂了，又問道：“沒上大學，那他怎么可能技術移民去香港？”
“因為他在量子力學研究領域有成就啊！不僅第一個發現‘巨磁阻效應’，還有近百項外形設計和實用發明專利，NB電工就是靠那些專利發展起來的，說他是一個小科學家和小發明家也不為過。”
怪胎，章家人全是怪胎！
那么大家業，持那么多股份，大姐章慧像沒事人一樣光顧著帶孩子，什么事都不管；作為公司“未來的掌門人”，眼前這位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甚至都不想接管公司；
那個刻苦勤奮、自學成才的更不用說了，年紀輕輕就有這么大成就，居然還要把公司交給眼前這個沒心沒肺的二姐。
朱惠真想看看那個大男孩現在成什么樣了，鬼使神差地冒出句：“那你弟什么時候回來？”
“他哪有時間回來，正忙著招兵買馬呢。”
章琳頓了頓，接著道：“西德教育部長要求改組東德科學院，強調必須清除什么支配著研究方向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意識形態的影響，進行人員和研究計劃的重大結構改革。甚至組建評估委員會，要解散重組研究所。
原來東德科學院在人文科學方面有近2000名研究人員，只有500多人在大學和其它高校中重新上崗，500多人提前退休，剩下的全部解聘；自然科學方面也一樣，好多國家級博士找不到工作。我回來的前一天，NB實驗室德國研發中心已經有了16個博士生導師和47博士，碩士和工程師就更多了，甚至還有十幾個前東德外交官。”
朱惠更糊涂了，百思不得其解地問：“招聘外交官干什么？”
“他們外語好，對華約國家熟悉，還有人脈關系，培訓完之后全部進海外部，負責NB電氣全線產品在華約國家的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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