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將明,帝都東側的護城河籠在一片迷蒙的晨霧中。盈盈波光之后,有一道身影從河岸邊上掠過。
一襲黑色的夜行服將夜殤高挑挺拔的身軀勾勒得越發的修長完美。他在岸邊靜靜地佇立著,凜然冷冽的軀體之下,掩藏著的,是一團要將這世間一切都燃燒殆盡的烈焰。
他幽藍色的眸子凝著水面,久久的沉默著。
晨霧將他的鬢發打濕,英挺的俊眉微微皺著,眉眼間的神色滿是沉郁。
在一個時辰之前,夜殤走出了逍遙王府邸的暗室。
這還是他第一次知道那個少主的真實身份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逍遙王。
夜殤的嘴角微微勾起,那是一抹自嘲的笑意。
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若不是真的接觸了逍遙王這個人,他絕不會輕易地相信,遠離朝政,長袖善舞的閑人王爺,竟是如此有能耐的一個人。
在準備刺殺哥洛的那一刻,突生掣肘,夜殤和葉辰跟十余個來歷不明的黑衣人過招,對方的武功招數讓他無從辨認,但唯一能讓夜殤確定的,便是這些人,絕不會是哥洛的下屬,也不是樓月國的死士。
他們的武藝水平跟夜殤葉辰可以說是不相上下,奈何夜殤和葉辰寡不敵眾,雙拳難敵四手,最后只能放棄刺殺哥洛的念頭。葉辰因為一時不察,被黑衣人制住,夜殤不愿獨自逃生,跟著葉辰束手就擒。
這一個月來,夜殤和葉辰便是在逍遙王府的暗室里度過的。
無數個日日夜夜過去,就在夜殤以為就此被人遺忘的當口,逍遙王出現了。
那是夜殤第一次見到了與之合作了多次雇主的廬山真面目。
夜殤望著漸漸東升的旭日,恍惚間又想起了暗室中他與逍遙王對話的那一幕。
逍遙王搖著雪扇,一襲紫色儒服看上去貴氣逼人。氣宇軒昂。他說:“夜殤,委屈你們在這里呆了那么長時間,但是本王沒有辦法,你身手太好,放你出去,哥洛便有生命的危險!”
夜殤幽冷的眸子落在逍遙王身上,冷然笑道:“就算在下有心行刺,有你逍遙王保駕護航,哥洛那狗賊,能有什么危險可言?”
“這個自然。本王這點自信還是有的!”逍遙王朗聲一笑。在夜殤面前悠然踱著步子。轉身望著他,眸光如電,透著攝人的冷冽,說道:“本王很欣賞你的忠心和勇氣。但你的行為,只能稱得上是蠻夫所為。你以為殺了哥洛,樓月國就能恢復原來的樣子么?哥特就依然能掌權么?你所忠心守護的王子,便能起死回生么?”
夜殤咬著牙,不置一語。
逍遙王卻是冷冷一笑,殘忍的說道:“不能!別說本王不會允許你在大朝的國土上殺了哥洛,就算是讓你僥幸將哥洛殺了,樓月國也只是換了一個掌權人,或許那個會比哥洛更加無道。更加殘暴,所以說,你的行為,只能是泄一時之憤,根本不會有本質上的改變。而且隨時會親手葬送掉一個你一直想要拼死保護的人!”
話音剛落,夜殤便登時緊緊的盯著逍遙王,臉色頓時變得血色全無。
逍遙王到底要說些什么?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逍遙王龍廷軒深邃的眼眸中閃過星星點點的笑意,他逼近夜殤,嘴角勾起一個彎彎的弧度,壓低嗓音說道:“本王不經意間,查到了一個消息,原來哥特王的病,真的有文章!”
“什么?”
夜殤藍眸閃爍著,龍廷軒從他的瞳孔里,看出了一絲急切和激動。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淡淡道:“哥特身上中了慢性毒物。而毒齡竟然已經達到了十五年之久!他的病發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這是一場不見的硝煙的政治陰謀!”
“這不可能!”夜殤斷然否認。
龍廷軒完全能夠理解夜殤的想法。皇宮貴族,吃穿用度,極致講究。吃食更是細致,從采買到烹煮,一道道檢驗和試食,再送到君主用膳的餐桌上,想要在食物中長年累月的下毒而不被察覺,簡直難比登天,難怪夜殤會不相信,就是逍遙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怔忪了半晌。
“如何不可能?”龍廷軒看著夜殤,笑意漸漸變得有些詭異:“聽聞哥特王特別喜歡吃鮭魚,還專門請了巧匠引活泉之水飼養,而當初推薦飼養鮭魚的漁夫來自哥洛的王府。”
夜殤頓了頓,幽冷的藍眸瞇了起來。十幾年前,他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個中經過如何,他不可能知道,但王宮的等級森嚴,用人也是極講究的,就算那個漁夫來自哥洛的王府,又能如何?飼養出來的鮭魚在送到君主的餐桌前,一定是經過試毒和試食的。若是有攜帶毒物,一定能驗得出來!
逍遙王見夜殤明顯不相信的表情,便續道:“十幾年來,飼養鮭魚的飼料和水草,你們查過么?鮭魚肉所攜帶的微量毒素平素用銀針,是無法驗出來。就算有專門試食的宮人,也不能說明什么,試食一般不會固定一個人,吃的量,也是極少的。所以,那微量的毒素,對他們不會構成多大傷害,但哥特既然喜歡,自然是長年累月的食用,體內的毒素,也將不斷累積,這就是哥洛的聰明之處!本王還真是有些佩服他的耐心,用長達十五年的時間,去摧毀一個人,這份耐力,委實讓人欽佩啊!”
夜殤見逍遙王說得如此篤定,態度也微微有些動搖,忙問道:“這些,你是如何查到的?”
“本王一早就跟你說過,稍安勿躁!可偏偏你......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龍廷軒揚起一抹邪肆的笑,“須知道,有時候沖動并不能解決問題,還可能造成更大的問題......比如說葉辰!”
“你將小辰怎么樣了?”夜殤陡然睜大眼睛,身上冷氣逼人的氣息勇氣,殺意已然鋪天蓋地。
逍遙王身邊的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就像鬼魅一般,從天而降擋在他身前,閃著寒芒的長劍已經出鞘。夜殤認得此人,刺殺哥洛的那天,就是他拿下了葉辰,夜殤他才不得不放棄抵抗,乖乖束手就擒的。
龍廷軒揚起骨節修長的大手,鷹首頷首,恭敬地退到一旁。
“本王沒有將葉辰怎么樣,哦,不對,應該說本王沒有將朵莎公主怎么樣!”龍廷軒閃著黑眸笑道。
夜殤身上的殺氣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無以復加的驚愕。
不可能,他怎么會知道小辰的真實身份?
朵莎是國王哥特和一個民間的女子所生,當年哥特出巡,邂逅了朵莎的母親葉舒。葉舒是朝人,從小跟著雙親在樓月國做買賣,朝商人在樓月國的地位,比一般的農戶還要低賤,屬于賤籍。樓月國的祖先在建國之初就有明文規定,王族不得與賤籍聯姻,是而,哥特王與葉舒的一段情,注定無果。
葉辰的身世,說起來,有些可憐。明明是個金枝玉葉的公主,卻因為母親的身份,得不到承認。葉舒不想女兒跟著她一起受苦,在葉辰三歲的時候,用大筆的錢財疏通,送了一封信進入王宮,將葉辰的身世告訴了哥特。哥特不忍自己的骨肉遺落在外,便下旨封了葉辰為樓月國的朵莎公主,并挑選了良辰吉日準備迎接朵莎公主進王宮,可就在進宮的前夕,一場大火吞噬了葉舒的家。夜殤只記得葉辰是師父帶回來的,而師父是唯一一個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逍遙王到底是從何人口中知道了葉辰的真實身份的?
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哥特病重,王子意外身亡,葉辰是唯一身上帶有哥特血統的公主,所以,你想做的,本王都知道,只是你太過欠缺考慮,殺了一個哥洛,他麾下的勢力依然還在,還會有另外一個哥洛出現,你要憑一股蠻力將之一一殲滅么?這可能么?”龍廷軒含著清淺的笑意看著夜殤笑道。
夜殤沉默了,他心中所想的,逍遙王都知道。
難道自己真的只能依附他么?
他信得過么?
他真的可以幫小辰拿回屬于她的一切么?
這其中需要交換的代價,又是什么?
氣氛凝滯了,暗室內的眾人,仿佛停止了呼吸一般,陷入了冗長的沉寂。
逍遙王黑眸幽幽流轉著,看著一臉頹敗的夜殤,眼中有著勝利的笑意。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龍廷軒從袖袋中拿出一個疊成方勝的物事,拋到夜殤懷里,淡淡笑道:“若你信得過本王,就按照本王的步驟來......”
夜殤抬頭,看著笑意吟吟的龍廷軒,啞聲問道:“交換的條件是什么?”
“做本王的人,做本王示下的事!”龍廷軒凝眸望著他,邪邪笑道。
夜殤將方勝拿在手里,緊緊的捏著,修長的大手骨節微微泛白。
龍廷軒瞥了他一眼,轉身,從容地走出暗室,臨出門口之前,他停下,沒有回頭,只是語氣有些輕描淡寫:“你自由了,朵莎公主,本王會替你好好照顧著,不必擔心!本王等待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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