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和辰逸雪在趙虎的引領下,在公堂一側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來。
堂上正在開審朱二順的縱火案。
金元面色沉凜,拍著驚堂木怒望著公堂中央跪著的朱二順,厲聲問道:“你說你是受人脅迫,才不得以而為之,可你為何又收取了錢財?”
朱二順瑟瑟發抖,一張長著濃密絡腮胡子的臉龐上布滿了油膩的汗珠,他的目光閃爍,沉吟了片刻才囁諾道:“草民欠了賭坊三兩銀子,正愁著上哪兒弄點兒銀子,就......”
“就順便開口談價碼了,是么?”金元一臉嘲諷的笑意搶聲問道。
朱二順低下了頭,伏首在地,不停的磕著腦袋,求饒道:“草民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
金元冷笑了一聲,拍了拍驚堂木。
張師爺提著筆從一旁的矮幾邊站起來,朝一直大聲哭嚷的朱二順喝了一句肅靜。
朱二順抖了一下,抬頭顫顫的瞟了金元一眼,只見金元面無表情的宣布道:“朱二順為了錢財利益,縱火導致葦村村民王守財命喪火海一案證據確鑿,根據大朝的律令,殺人者償命,本官現依法判處朱二順死刑,至于何時行刑,待本官將案件呈交刑部,再行宣布。來人,將朱二順羈押送回監牢。”
公堂一側的兩名捕快得令向前一步,拱手應了一聲是,便向正中央跪著的朱二順走去。
懵了過去的朱二順這才反應過來,大人是判了他死刑......
他不想死啊......
朱二順陡然睜大了眼睛,雙手使勁兒揮舞著,阻止著捕快的靠近,一面哀嚎道:“大人,再給草民一次機會,草民知道錯了。求求大人法外開恩啊......”
金元早就見慣了公堂上的種種突發情況,一臉漠然的擺了擺手,讓捕快趕緊的將人拖下去。
朱二順哭得涕淚糊了一臉,被兩名捕快像破布一般拖出了公堂。
金子和辰逸雪對于這一幕都沒有太大的感覺。
人這一生吶。面臨的誘惑實在是太多了,就看你是否能堅守住內心的道德底線。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錯的,是不可為的,可還是有人抱著僥幸,為了達到某種目的鋌而走險,犯下不可彌補不可回頭的錯誤。
例如任春、王守財、還有本案的朱二順!
金子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在她走神的當口,張師爺已經站起來,傳喚了被‘神秘人’捆綁著送到了衙門口的那伙綁架了金子的土匪。
金子和辰逸雪同時抬眸望著公堂的入口。
土匪們此刻皆取下了面巾,露出了本來面目。
金子不自覺的挑了挑眉頭。
果然。不愧是土匪,每個人的臉上、身上,都帶著一股土悍的匪氣。盡管他們此刻已經淪為了階下囚,且被綁得嚴嚴實實,但他們依然挺直著腰板。昂首闊步的踏入公堂,沒有一絲一毫的怯懦。
“大人,犯人已經帶到!”其中一名捕快拱手說道。
金元嗯了一聲,瞇著眼睛打量著他們。
那些土匪還真有些硬氣,站在公堂上就是不下跪。張師爺瞪了他們一樣,一旁的捕快會意,那刀柄往他們的腿肚子狠狠敲打了幾下。他們架不住疼痛,才紛紛在堂下跪了下來。
金元冷哼了一聲,將他們教唆朱二順縱火殺人,又入室擄走金子的事情一一羅列在案,扔在土匪頭目面前,冷聲問道:“以上罪狀。你們認不認罪!”
土匪頭目嗤笑一聲,昂著頭顱看著金元道:“老子既然落在衙門手里,自然認栽!不就是流放或者一死么?十八年后老子還是一條好漢......哈哈......”
金元抖了抖一字胡,拍打著驚堂木,大喝了一聲肅靜。
這罪倒是認得挺爽快的。鑒于案情與朱二順的相關,便命捕快們將一眾土匪押回牢房,待所有案子一起審問清楚后,一并上交刑部量刑。
前面的這兩撥處理完,便要正式進入今天堂審的重頭戲了。
金元情緒有些沉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他側首望向公堂的一側,那里正并排坐著一白一黑兩個挺拔出塵的身影。
金元心中五味雜陳,云兒的死,這是他終其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事情啊。
若非自己當年犯了過錯,林媛不會入門,云兒不會被害,說到底,造成這樣悲劇的人,是他自己......
思及此,金元只覺得自己的每一口呼吸,心口都在狠狠的刺痛著。
他剛想收回目光,視線卻不期然的對上了一雙冷峻的眼。
是逍遙王來了......
金元剛想要起身參拜,卻被他一側的銀發太監阿桑用眼神阻止了。
金元只看著他輕袍緩步的朝閨女瓔珞和辰郎君所在的位置走去。
“逸雪和三娘一早就來了?”龍廷軒搖著雪扇,嘴角含著不咸不淡的笑意說道。
金子聞聲回頭看了龍廷軒一眼,驚訝道:“王爺也來關心我母親的案子么?”
龍廷軒幽深的目光掃過一側的辰逸雪。
一派冷酷清貴的外形與裝扮,一臉理所當然的淡漠,只微微朝自己頷首,抿嘴不語。
有性格!
龍廷軒闊步轉到金子的另一側,在阿桑備好的軟榻上懶懶地倚下來,含笑對金子說道:“事關三娘母親的案子,本王自然是要來關心關心的!”
金子嫣然淺笑,只能側首客氣的對龍廷軒道了一聲謝謝。
辰逸雪面無表情的望著公堂,眸色深沉,氣息冷冽。
因公堂上,金元已經傳喚了林氏和任婆子上來,金子和龍廷軒便也停止了交談,安靜的觀看著堂審。
林氏和任春皆是一身雪白的囚犯,漠然無語的跪在公堂正中央。
金元凝視著二人,忽然間喉頭一澀。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公堂內一片肅靜,時間好似靜止了一般,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林氏跪了片刻,緩緩地抬頭看著公堂上一襲鐵銹紅官服的人。
她嘴角噙著極冷的笑意。
曾經。她為了這個男人,不惜放下身段去討好劉云,只為了能遠遠的看上他一眼。
曾經,她愿意為了這個男人拋開自己閨閣女子該有的矜持和沉穩,千里迢迢的從帝都而來,只為了當年第一眼的淪陷......
可就算在她付出了全部的身心后,換來的,卻依然不及劉云的十分之一。
她自問自己長得并不輸劉云,甚至比劉云還更具韻味,可是為什么。在他眼中,自己永遠比不上她?
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也渴望得到愛的女人。
林氏永遠無法忘記,在她與劉云同時懷孕的那一年,金元對待她們二人云泥之別的態度。
她懷著身孕。卻還要鞍前馬后的伺候一家老小,而劉云,從得知懷有身孕的那一天開始,便如同菩薩一般被供奉著,呵護著。府中所有的人,事事都以她為先。
就因為劉云是一家的主母,而她。只是一個不要臉的,送上門爬上榻的小妾么?
林氏咬著下唇,一雙美麗的鳳眸升騰起朦朧的水霧,欲落不落,一瞬不瞬的盯著金元。
在這樣怨恨的目光下,金元有些恍惚的走神。直到張師爺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他才從游魂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金元拿起驚堂木拍了一下幾面,剛想開口提問,卻發現所有的言辭都卡在喉嚨里發不出來。
他的嘴巴幾次開合,卻終未能吐出只言片語。
金子不由嘆了一口氣。但她也能理解金元老爹的心情。本來這個案子就不該由他來主審的,撇開避嫌的問題不說,就是夾雜著個人的情感在其中,也不能將堂審利落的在短時間審查結束......
龍廷軒瞇起了眼睛,嘴角微微一勾,笑道:“看來金大人還是個多情種,下不了向林氏開刀的決心!”
金子面色不改,目光望著堂上,微一沉吟后,淡淡道:“人孰無情?畢竟相伴了近二十年的時間,若能在一夕之內劃清界線,那才當真讓人對‘人性’這種東西感到害怕呢!”
龍廷軒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掃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辰逸雪一眼,笑問道:“逸雪怎么看?”
辰逸雪長眉微揚,淡漠的一笑,應道:“在下跟三娘的看法......一致!”
龍廷軒似笑非笑,收回目光,看著凝滯的堂審,忽而側首對金子說道:“這案子就讓本王主審吧!”他的眼神真摯,笑意溫和,看著金子保證道:“本王一定還你母親一個公道!”
“多謝王爺!”金子斂衽朝他施了一禮。
金子話音剛落,便見辰逸雪也探著身子過來,不情不愿般的對龍廷軒也道了一聲謝謝。
他這聲謝謝,不由讓龍廷軒和金子同時一愕。
龍廷軒怔了一息,嘴角微微一扯,沉著臉起身,從容走向公堂。
待龍廷軒走后,辰逸雪攏在長袖中的大手輕輕的捏了捏金子的手心,目光注視前方,薄唇微啟,傲慢道:“我替我家洛洛道一聲謝謝,合情合理!”
金子的心倏地就像被熨燙過一樣,反手與他交握。
這家伙,理所當然的將自己當成他的了!
不過,她還真是有些不可理喻的喜歡這樣傲慢又霸道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