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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與我為忤不可生

  云城和雨城,兩城雖只一水之隔,情境,卻是天差地遠。

  十幾年前,司馬青把云城給了納蘭雪做封地,并許她,云城歸她管轄一日,便一日不用給莫國上繳國賦,納蘭雪尋常里有司馬青隔三岔五給的打賞,也不缺銀子,便索性把城賦又減了兩成,把剩下的八成城賦,也多數用于了修繕水利,興辦學堂,加固城墻,扶老助殘。

  說句不夸張的,如今的云城里面,農商興盛,屋舍齊整,幼有所學,長有所長,老有所養……遍走街道,也見不著一個乞丐!

  云城里的百姓,都未見過納蘭雪真容,但,卻是每一家的墻壁上,自己祖宗的供奉牌位旁邊,都會貼一張她的畫像,畫像之下,是一個她的長生牌位,日日為她求禱祈福的香火不斷。

  而只是尋常城池的雨城,卻是不同,國賦一分不可少,城賦一厘不能缺,城中只有一座官辦的學堂,壯年人或外出經商,或忙碌農耕,幼童多由老人看管,若家中老人亡故的,便只能整日在街上瞎逛亂玩兒,一直等到官學里面排號兒到了名額,才有機會入學。

  有很多的雨城百姓,在云城里有親戚的,就想法子投奔去,沒有親戚的,就想著貼些銀錢,攀一份兒女親家過去,將來,孩子有了孩子,便借著去照料的理由,前往“暫住”……待“暫住”的日子長了,有了銀錢買田置地,經營鋪面。也就不回雨城了……

  換句話說,云城里的人。不管是娶媳婦兒,還是嫁姑娘。都是搶手的很,哪家里一有了適婚的男女,今日過了生辰,明日,便會有雨城的媒婆來登門!

  司馬青五日前下的詔書,這時,早已貼滿了雨城的大街小巷。

  賜雨城為五皇子封地,不日,五皇子便將攜新過門的妻子。云城的城主,納蘭郡主,前來雨城定居!

  此消息一出,整個雨城,就都沸騰了起來!

  甚至有人猜測,用不了多久,雨城就會變成第二個云城,雨城的百姓,也將從此過上。跟云城百姓一樣,富足美滿安樂,老有所養,幼有所學的。好日子!

  “這城門城墻,都該修一修了。”

  行至雨城南門,納蘭雪勒了韁繩。抬起頭,看向了門楣上面。已經被風雨蝕的斑駁陸離的“雨城”二字,扭頭。看向了騎馬走在她旁邊的司馬殤,似是無意的,跟他提了一句,“居安思危,方能后顧無憂,現在是沒有兵亂的安樂年份,用來重修興建城池,最是合適。”

  “雪兒說得輕巧,重修城池,可是大花銷,咱們到哪里尋這筆銀子去?”

  聽納蘭雪說要修繕城池,司馬殤不禁一愣,繼而,便露出了無奈神色來,稍稍沉默之后,從自己衣袖里面,翻找出了一小打兒銀票出來,塞進了納蘭雪的手里,“不瞞雪兒說,之前時候,殤一月的俸銀,才只得五兩銀子,連養活自己宮中的下人,都不夠用,去跟母妃討要了幾次,便不好再開口了……這些,便是殤的所有家當,總共兩千三百兩,都是殤以前時候,同人賭棋贏來的……”

  “同人賭棋?可真是有你的!”

  聽司馬殤竟是跑去跟人賭棋,賺取花銷,納蘭雪不禁一笑,低頭,瞧了一眼,已被塞進了自己手里的那一小打兒,足足有二十幾張的銀票,眉梢微揚,打趣司馬殤道,“你把這零花兒都交給了我保管,就不怕,哪一天,你惹了我不高興,我讓人不給你飯吃,你連出門兒去打個牙祭的錢,都沒有了?”

  “若殤惹了雪兒不高興,便是殤的不是,莫說雪兒只是不給飯吃,便是打,也是打得的。”

  聽納蘭雪這般說,司馬殤便也跟著她笑了起來,揪了馬匹韁繩,讓自己的馬跟她的走得更近一些,壓低了聲音,跟她說道,“只是,咱可不可以商量一下,若殤真是一個不當心,惹了雪兒不高興,雪兒要打殤一頓撒氣的時候,能不能……不要打臉?”

  “你這壞東西!可就瞎說罷!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說這些話出來,也不嫌丟人的!”

  嗔了司馬殤一句,把銀票交給了燕娘收管,納蘭雪便笑著揪了馬匹韁繩,往城門里面去了。

  這些時日的相處,讓她越發的覺得,司馬殤是個很能跟自己相處融洽,極會哄自己開心的人了,這種感覺,跟她記憶里的千葉,有些不那么全然一樣,但,卻是并不討厭。

  人生于世間,所歷不同,言談舉止,處事之道,自然,也就會有些差異,這沒什么可奇怪的,納蘭雪這般想著,便沒再過多追究。

  雨城的城主府是個有些舊的三進小院,因太久無人居住,疏于打理,而爬滿了青苔和藤蔓。

  納蘭雪躍下馬背,扭頭,看了一眼跟在她身邊,頗有些惶恐的城守,并沒再說話,走上前去,一腳朝著院門上踹了過去。

吱一一砰一一  院門在納蘭雪的這一踹之后,沒筋骨的朝里面打開,待開到了一半兒,便因門樞腐壞,無法承住大門的重量,而徹底壽終正寢,那院門,直直的平摔在了地上,揚起一小片塵土。

  “燕娘,去云城的郡主府,喚幾個下人來,把這里收拾打掃一番。”

  回頭看了一眼滿臉苦相的司馬殤,納蘭雪不禁莞爾一笑,緩步走近他的身邊,牽起了他的衣袖來,全然把城守當成了擺設,“咱們先去逛逛街,了解下這里的風土人情,以后,這里就是咱們的城,咱們的家了!”

  “好。”

  見納蘭雪半點兒都不懊惱發愁,司馬殤便也得了信心般得,沖著她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一切皆都聽雪兒的。雪兒說什么,就是什么。”

  燕娘去云城尋人來打掃院落。納蘭雪和司馬殤兩人,便辭別了城守,只帶了小廝風斷一起,去城里逛街。

  說是逛街,卻是半點兒東西都不買。

  尋常女子喜歡去的那些個,衣裳鋪子,首飾鋪子,胭脂水粉鋪子,納蘭雪也是一間都未進。只跟人打聽了米價,鹽價和炭價這三樣,瞧得司馬殤一頭霧水,全然不明白,她這是要做些什么。

  “雪兒,你跟人問這些甚?”

  把雨城里的三條主要街道都走遍,見納蘭雪還是只問不買,兩手空空,還一臉意猶未盡的。司馬殤便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湊到了她的身邊兒,壓低了聲音,跟她問道。“是沒有趁你意的,還是嫌貴?若是有看好的,你就買。別不舍得,實在不行。我就再同人賭棋去!”

  “你好歹也是一城的城主了,怎還盡想著用這些個。不上臺面的法子賺銀子?”

  納蘭雪笑著戳了戳司馬殤的腦袋,指了遠處,“氣勢恢宏”的城守府,給他看,“瞧見了么?雨城半點兒都不缺錢的!只是,這錢啊,被花去了不該花的地方,才讓咱覺得,這城窮得不行,得自己想法子賺錢養家!”

  “那……雪兒覺得,該怎么賺銀子,才算是上的了臺面呢?”

  司馬殤順著納蘭雪指的方向看去,頓時,臉色便是更不好了,“咱們初來乍到的,又只得四人,哪里就壓得過人家這在這里駐守多年,有錢有兵有的地頭蛇呢!”

  司馬青的詔書,是五天前下的,如今,都已經貼得滿城都是了,原本,他還以為,是雨城著實窮困,拿不出錢來給他們收拾打理城主府,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兒!這雨城的城守,分明就是故意在給他們為難,要給他們下馬威的!

  “依莫國律,抗命不遵,是什么罪來著?”

  納蘭雪笑著伸手,撫平了司馬殤擰緊的眉頭,半點兒都不著急,天色將暗,城門將閉,他們幾人的住處,還沒有著落。

  “若無赦令,當斬?”

  司馬殤抿嘴略想,頗有些不確定的,反問了納蘭雪一句。

  “那,這雨城城守,獨享安樂,而將城主夫婦棄之不理,不迎不奉……是不是,得旨不遵,依律當斬?”

  納蘭雪見司馬殤的一張臉,就要發愁的擰成一朵芍藥花兒了,也不再逗他,伸手,從腰間的荷包里取了一只又短又小的號角出來,送到嘴邊,“嗚嗚”的吹響了起來。

  夕陽西下,各家都正是少壯自田地里歸家,準備同家人一起,享用晚飯的時候。

  這渾厚的號角聲響起,很快,便傳遍了整座雨城。

  許多的百姓家門被打開,許多的少壯男子面帶欣喜的走出門來。

  不多會兒,納蘭雪他們三人所站的寬敞空地,便聚攏來了一大群人。

  “將軍!”

  “是將軍!”

  “真的是將軍!”

  圍攏過來的少壯男子們,紛紛認出了納蘭雪,眉眼里,盡是喜色。

  “見城里張貼的詔書上說,將軍要來雨城,咱們可都是高興壞了!”

  “可不是么!自前日,見了詔書,咱們就都開始數著指頭盼著將軍來了!”

  “咱還當是城守又糊弄人,想要尋借口多征城賦呢,原來,真的是將軍你來了!”

  “將軍!”

  “將軍!”

  “多謝諸位還記得我納蘭雪。”

  納蘭雪似是早有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景,淺淺一笑,沖著圍攏來的眾人,緩緩的行了個軍禮,“今日初到雨城,納蘭雪便要麻煩諸位,幫納蘭雪一個大忙。”

  “將軍跟咱們客氣的甚么!”

  “將軍有事兒盡管吩咐,咱們定傾力相幫!”

  “對!對!將軍在營里照料咱們的時候,咱們可沒跟將軍客氣過!將軍現在跟咱們客氣,可就太見外了!”

  聽納蘭雪有事相求,眾人頓時便更是開懷了起來,莫意之戰時,他們可沒少受納蘭雪照顧,到戰爭終了。更是未損未傷,就賺了功勛在身。凱旋歸國。

  如今,他們雖是都已不在軍中服役了。但,仍是月月都能領到餉銀,補貼家用,而且,這餉銀,能一直領到他們將來垂老駕鶴,至死,都不用操心生計,單是憑著這得了的恩惠好處。他們,也不能忘了納蘭雪!

  “納蘭雪與夫君五皇子殿下奉詔來此,欲以綿薄之力,造福城中百姓,卻不想,城守抗旨刁難,將我兩人棄置街頭。”

  說到這里,納蘭雪稍稍頓了頓,環視了一圈已經憤慨的摩拳擦掌的昔日手下兵將們。才繼續說道,“納蘭雪欲以國法懲之,可有人,愿助納蘭雪一臂之力?”

  “我去!”

  “帶上我!”

  “不能饒他!”

  “收拾這龜兒子!”

  只幾個呼吸工夫。空地上的怒吼,便連成了整齊的一片,震得整個雨城的地面兒。都抖了三抖!

  城守府里。

  原本還一臉得意,覺得自己是成功的給了納蘭雪和司馬殤兩人下馬威。以后,仍舊可以霸著雨城的財權兵權。肆無忌憚的城守卜士仁,在聽了小廝慌忙來報信兒,說是納蘭雪只憑著一只短小號角一吹,就從城里召集起了以前從過軍,皆有功勛在身的兩萬余青壯,在距離城守府只六百米不到的寬敞空地上訓話……便是驀地蒼白了臉色!

  他怎就忘了!這五皇子司馬殤是塊兒眾人皆知的,扶不上墻的爛泥不假,可這納蘭雪,卻是曾帶兵打下下意國半壁江山的巾幗名將!

  這下兒,他的這麻煩,可是惹大了!

  “快!快使人重新備上好酒好菜!本城守要去請城主和城主夫人,來府中客!”

  忙不迭的從椅子上連滾帶爬的下來,卜士仁一邊吩咐著下人把桌上吃了一半兒的酒菜收拾掉,重新準備,一邊就準備要出門,去跟納蘭雪請罪求饒,見下人一臉茫然的看著他,不知他要做什么的,便怒得一腳給他踹在了地上,“你他娘的還發得什么呆!還不趕緊去!”

  “城守大人好大的脾氣!對下人這般的打罵斥責,可是真把自己當成是稱霸一方的土皇帝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未及等那下人回過神兒來,門外,便傳來了納蘭雪帶著笑意的調侃聲音,雖是調侃,卻字字誅心,“陛下下旨五日,都未做半點兒當做之事,現如今,本郡主跟五皇子殿下都要露宿街頭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里飲酒樂……呵,可真是好興致的很!”

  “不,不是的,郡主,郡主誤,誤會了,屬下,屬下是責令這人,去為五皇子殿下和郡主準備膳食,他,他拖拉磨蹭,屬下,屬下……啪一一”

  未及這卜士仁把話說完,一記響亮的耳光,便打在了他的臉上,原本跟在納蘭雪身后最近的一人,一個箭步上前,輪圓了膀子,一巴掌下去,就給他扇到在了地上,頃刻間,他的臉便腫了起來,吐了一口血水出來,里面,帶出了幾顆白牙。

  “我若不集結起我的這些兄弟們,為我撐腰,你會那么好心,使人給我和夫君準備膳食?瞧瞧你這滿桌子吃了一半兒的酒菜,你自己,相信么?”

  納蘭雪終究是在戰場上歷練過,此時,見了這番場景,也半點兒都未舉得不舒服,蓮步輕移,到了這卜士仁的近前,慢慢的蹲下身子,伸出右手的食指,輕輕的戳了戳他的額頭,“我這人,最是討厭像你這種的見風使舵之人,原本,還想著只使人把你給拿了,押送回昭陽城去,讓陛下治罪,如今看來,還是省了這趟的麻煩,直接讓你伏法了,來得好些!”

  “來……”

  卜士仁剛要開口喊人,便覺眼前白光一閃,一柄軟劍,將他未來得及出口的話,徹底的封在了喉嚨里面。

  揮劍的人,是司馬殤,連站在他身邊的納蘭雪,都沒看清楚,他是何時拔得劍,從哪里拔得劍。

  “雪兒說你該死,那,你便死罷。”

  司馬殤理所應當的說了一句,便揪了劍柄,抬腳,踩了卜士仁的胸口,把軟劍給拔了出來,見劍身上有血,頗有些不喜的擰了擰眉。又俯身下去,揪了卜士仁的衣角。仔細的擦了干凈,然后。才開始往自己腰帶上的一個豁口里面塞了起來,一邊塞,一邊小聲兒的自言自語道,“你欺負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你惹我娘子不開心,我可不能饒你!”

  這名喚卜士仁的城守,本就不是什么受百姓愛戴的好官,此番。他死了,非但沒惹得人們對納蘭雪和司馬殤議論紛紛,反倒是,讓以前時候,沒少受他欺辱的百姓們,開心的放了大半宿的鞭炮!

  燕娘從云城郡主府里帶回來的幾個下人,都是手腳麻利的很,連夜忙活到第二天天亮,破舊不堪的城主府。便換了新顏!

  原本不能用的腐朽楊木院門,被換成了嶄新的紅漆銅鎖獅子銜環兒的檀香木門,原本長滿了野草,爬滿了藤蔓的院墻。也被收拾了干凈,重新上了漆。

  納蘭雪坐在干凈的城主府正堂里面,接了燕娘捧上的一盞上好碧螺春。輕輕的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燕娘,使人去買些文房四寶回來。院子里的水池,也養些錦鯉進去,哦,對了,讓人把城守府里的那些個賬冊,都搬來府里,我要查下賬務,看看如今的雨城大庫里,還有多少可以使用的銀兩物件。”

  “郡主先歇一歇,燕娘這就使人去給郡主討來。”

  燕娘答應了一聲兒,給納蘭雪的碗里又添了些茶,才擰身出了門去。

  有件事,讓燕娘很是有些在意,司馬殤會武技,而且,武技還不差,可,那一日,他跟納蘭雪大婚,迎親路上遭人襲擊,她尋過去的時候,卻沒見到他使用武器反擊的痕跡,他的武器,是藏在腰帶里的軟劍,是需要使巧勁兒才能耍好的東西,留下的痕跡,也是跟尋常武器不同,極易辨認。

  司馬殤帶著小廝風斷,在收拾一新的府院里轉了一圈兒,挑中了一間在西邊兒院子里的屋子,跟人交代了一番之后,就回轉身,去了前堂尋納蘭雪,恰好,在正堂的門口兒,碰上了準備要出門去的燕娘。

  “姑爺。”

  燕娘識禮的沖著司馬殤拜了拜,便閃身到了一旁,給他讓路,讓路的同時,也順帶著用自己的眼角,偷偷兒的觀察了他一番。

  步履輕盈,腰身挺直,腿和手臂上,都沒有什么贅肉,用得又是軟劍……這該是跟納蘭述后來修習的輕身功夫相近的武技,以巧勁兒使出,便能,四兩撥千斤!

  “恩。”

  司馬殤輕輕的應了一聲,未停留,繼續前行,進了正堂里面,見納蘭雪正坐在里面喝茶,便微微一笑,快步走去了她的身邊,從她的手里“搶”了茶碗過來,從她的碗里“偷”喝了她一口,“喝茶也不叫我一起,雪兒,你可真是越來越壞了!”

  “你不是忙著選屋子么?我哪里好壞你的興致?”

  納蘭雪笑著揚了揚眉,對司馬殤這“抗議”全然不做計較,“選得怎么樣了?”

  “就西院兒里有一處還算不錯的,安安靜靜,街上的人聲兒也傳不進來,我已經在讓人收拾了,該是再有個把時辰,就能收拾妥當。”

  見納蘭雪不跟自己搶茶碗回去,司馬殤像是有些小小的失落,故意的,又往她身邊兒蹭了蹭,給她制造機會,好搶自己手里的茶碗回去,“昨日折騰的太晚,你也沒來得及給你的兩位兄長寫信回去報個平安,今日,可別再忘了。”

  “我使燕娘去買文房四寶了,待她買回來,就寫。”

  納蘭雪一邊說著,一邊從桌子上又取了一只茶碗起來,拎了茶壺,給自己倒上,笑嘻嘻的看著司馬殤懊惱自己沒有去跟他搶杯子。

  原本,她就有些小小的潔癖,而自莫意之戰的第一場火攻之后,這潔癖,就更是嚴重了,別說是與人同用一個杯子喝茶,便是同桌而食,她也是絕不會去夾旁人面前的菜,或者,吃旁人不是用公筷夾給她的菜的。

  “你之前答應了我,要教我練字的,待燕娘把文房四寶給買回來了,咱們就開始,好不好?”

  見納蘭雪又取了新的杯子喝茶,便是知道,她是不可能會來跟自己搶了。頗有些怨懟的看了看她,但。很快,就又恢復了笑容。側身在跟她只隔了一張小桌的椅子上坐了,眉眼彎彎的看向了她去,“我記得,你二哥寫的字是極好看的,你會不會,寫他那樣的?”

  納蘭述字兒,只勉強算是能看,就那,還是被納蘭雪打著納蘭段的名號。逼著練出來的,司馬殤說得,字寫得好看,只有可能是說納蘭雪以納蘭述的身份出現時,寫在奏折上的那些。

  “我跟二哥的字,都是小時候由爹爹來教的,該是都差不多。”

  納蘭雪自不能跟司馬殤說,其實,我二哥的字兒。比你的好不到哪里去,你覺得那寫的好看的字兒,其實,是這些年來。我頂著我二哥的身份,給你爹爹當丞相時寫的,“下棋八成兒靠天分。練字十成兒靠苦功,你心里可做好了準備。我給你當先生,可是半點兒都不會比我兄長教訓太子殿下的時候好說話的。”

  “請娘子盡管教訓。”

  司馬殤笑著往后縮了縮身子。放下手里的茶碗,在椅子上坐得更穩當了一些,然后,沖著納蘭雪,“客氣”的拱了拱手,“殤定打不還口,罵不還口,娘子說東,絕不敢去西,娘子說抓狗,絕不敢溜雞!”

撲哧一一  納蘭雪正喝著一口茶,聽司馬殤這般的一逗,便忍不住把剛剛喝進了嘴里的茶給噴了出來,忙不迭的從衣袖里摸了帕子出來,一邊擦拭,一邊佯裝生氣的瞪了他一眼,“這話兒,我可是記住了,你以后,要是不依著你今兒說得這般做,看我拿戒尺,敲你的手板兒!”

  昭陽城。

  司馬玉自請出宮立府,司馬青想都未想,就點頭答應了下來,御筆一勾,撥了離納蘭府只百米之隔的一處宅子給他。

  若是以前,這無疑會是件讓司馬玉欣喜若狂的事情,但如今……卻是更像一根刺,狠狠的扎在他的心上,拔掉,會死,拔不掉,又血流不止。

  “殿下,你的身子才好,禁不得累,還是,還是歇一歇罷?”

  見司馬玉瘋了般得在院子里面練武,跟隨了他出宮伺候的小德子,便是覺得心疼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跟他勸道。

  從小兒,他就跟在司馬玉的身邊兒伺候,以前,雖然司馬玉也胡鬧了些,但,卻都是收拾別人,哪里有跟現在這般的,把自己往死里折騰?割腕求藥,本就讓他的身子差的不行,之前,又氣急攻心的,吐了心血出來,傷了元氣……旁人當他是受了打擊,變了性子,卻不知,他是全在靠藥在頂著,才能如現在這般,看起來,跟尋常人無異的!

  未及把手上的這套拳練完,司馬玉便劇烈咳嗽著停了下來,小德子忙不迭的跑上前去,幫著他拍背順氣。

  咳出一口黑血,司馬玉才是臉色好看了些,向后退了兩步,倚在了院中的一棵樹上,緩緩的抬起了頭來,看向了天上的流云,“雨城那邊兒,雪兒該是已立下足了罷?”

  “奴才依著殿下的吩咐,給那個雨城的守將卜士仁寫了信過去,讓他只管猖狂刁難,這邊兒,自有殿下給他撐腰。”

  小德子抿了抿唇角,心情矛盾的又瞧了一眼司馬玉,頗有些抱怨的,跟他又說了一句,“殿下明明是對郡主在意的很,牽掛的很的,為何不能跟她明說,非要跟現在這般的,打著刁難的幌子,暗地里給她幫忙呢!”

  “她現在恨不得我死了才好,怎么可能會接受,我的幫忙?”

  司馬玉又咳了兩聲,讓自己慢慢的順過氣兒來,才勾唇一笑,看向了站在自己身邊,一臉懊惱的小德子,“你不懂的,小德子……你不懂的……”

  “小德子是不懂!小德子什么都不懂!小德子只知道,殿下是個好人,卻偏偏要自己忍著痛,去成全旁人!小德子只知道,殿下給旁人背了黑鍋,遭了人恨,還要裝得累死累活,去想方設法的,明里暗里的,去幫那人!”

  聽司馬玉這么說,小德子便是忍不住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念念叨叨的,數落他的不是,“說句大不敬的話,若小德子是殿下,定然。定然得使勁兒的給他們使壞,就讓他們成不了。然后,然后待到一日。再把那人,搶,搶過回來,讓她知道,誰才是待她好的,誰才是,能,能把她捧在手里,放在心上的!”

  “就我這破身子。又何必,去拖累她呢?”

  司馬玉輕輕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德子的腦袋,站直起來,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邊,在石凳上,坐了下來,“以前時候。我總是幼稚的想,可以憑著我的一己之力,給我和她搏一個極好的未來,我前朝聽政。她后朝垂簾,我們一起,執手比肩。相扶到老,卻未想……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我終還是狠不下心來。讓她為了我,受那痛苦委屈。噬心之痛,我終還是狠不下心來,讓她為了我,而去做那眾矢之的靶子……”

  “殿下,陛下他……那一日,跟你說了什么?”

  瞧著司馬玉已明顯消瘦下來的身子,小德子輕咬唇瓣,許久,才是把在心里壓了許久的疑惑,給問了出來,“為何……”

  “呵呵,也沒什么,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聽小德子跟自己問起,司馬玉微微一愣,繼而,便深吸了口氣,向后,倚在了他的身上,閉起了眼睛,“那個自詡明君的人,想要讓我為了這不知吃過多少人的肉,喝過多少人的血的莫國,把她也變成祭品……可我偏不!我偏就要在這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山石下,為她辟出一片天來!哪怕,是拼上我的命,流盡我的血,在青史上落下千古的罵名……我也要為她,換一個,平安喜樂,歲月靜好……雪兒,我的,雪兒……”

  久久未動,兩人都沒有說話。

  待小德子發覺了不對,探頭去看司馬玉時,便見著他,已是臉色極差的又昏死了過去,忙不迭的大喊出聲,喚了院外的人,去給司馬玉請御醫回來。

  回到商國之后,尚扶蘇也是大病了一場。

  聽了跟隨尚扶蘇去的侍衛們稟報,賢妃便是明白了,納蘭雪突然冷落自己兒子的因由,沖著那些個侍衛們一頓痛罵教訓之后,便想著,要寫信去給納蘭雪,以長輩的身份,跟她解釋一番之前的誤會,看能不能喚回來她的心意。

  在賢妃想來,如司馬殤那般的一個,廢物一般的人,哪就能記得上自己兒子的萬分之一?納蘭雪選擇嫁他,定然是,只為了跟自己兒子慪氣,可自己兒子,偏偏又就是個不開竅兒的,人家姑娘拒絕幾次,就放棄了,回來了……都怪自己,從小兒就只給他講些仁義之道,給他教養的半點兒商國人的野性都沒了!

  遇了這種情況,分明就應該,先把人搶回來,然后,再慢慢解釋道歉的才對嘛!一日不成,一月,一月不成,一年,一年不成,十年,一輩子!她就不信了,那本該是對自己兒子還有意思的納蘭郡主,會比自己這誓死不從的被搶回來的人,還難感動,還難說服!

  “她已經與莫國的五皇子成親了,母妃。”

  扯住自己母妃的衣袖,尚扶蘇費力的從龍榻上坐起身來,眉頭緊擰,一臉堅決,“君子,當成人之美……”

  “君子成人之美?那我問你,你是想當君子,還是想當納蘭郡主夫君?”

  賢妃眉梢微揚,說出的話,只一句,就把尚扶蘇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壁壘,擊打得粉碎,“你就那么確定,她是真真的愿意,跟那個廢物皇子成親的,而不是,受人威脅,或者,為了氣你?”

  “這……”

  尚扶蘇微微一愣,然后,便緩緩的低下了頭去,聲若蚊蠅,“朕離開莫國之前,已經把商國的皇后璽印留給了納蘭丞相,讓他轉告,我的皇后之位,一直都為她留著,她何時想來,只消使人告訴我一聲,我去接她……”

  “這才對嘛!”

  聽尚扶蘇不是什么都沒做,賢妃的臉上,才是稍稍有了些笑意,側身在他的榻邊兒坐了,伸手,幫他塞了塞被角,繼續說道,“你想想啊,像那廢物皇子般得貨色,給郡主提鞋都不配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就當得了她的夫君呢?依著我看吶,八成兒,這該是莫皇那老東西。之前的一計不成,又想出來的壞招兒!就是為了。不讓郡主嫁到別國,讓他們莫國損了一員良將的!”

  “或許。是罷。”

  尚扶蘇輕輕的點了點頭,覺得自己母妃說的頗有道理,心里想通了,自然的,也就覺得,自己的身子舒服多了,“母妃可有良策,讓郡主回到扶蘇的身邊來?”

  “這不是,馬上就要到幾國盟會了么?扶蘇可別忘了。今年的盟會,是在商國舉行的!”

  賢妃笑著沖尚扶蘇眨了眨眼,提醒他,今年的盟會,該是跟往年,不是在莫國舉行盟會時一樣,由納蘭述,前來七月城參加,“扶蘇覺得。那位納蘭相爺,會愿意自己的妹妹,嫁給那么個扶不上墻的爛泥?據母妃所知,納蘭府里的那兩位少爺。可都是,把自己的寶貝妹妹捧在手心兒里,都怕摔了的那種!”

  “母妃的意思是說。讓扶蘇從相爺身上下手,力求說服他。讓他把妹妹嫁給扶蘇?”

  尚扶蘇微微擰眉,雖是覺得。賢妃說的法子,也不無道理,但……又怕,不經過納蘭雪本人同意,就跟旁人“合謀”,決定了她的歸處,會惹了她不高興,“她已經與莫國的五皇子有了婚約,雖然,大婚那天,因一些意外,而未能成事……扶蘇這般的做,會不會讓她覺得,太過草率,或者,不夠尊重?”

  “納蘭相爺,肯定比你更了解郡主,你跟他商議,他若肯應,那便是說,原本,郡主就該是愿意的,只是,礙著面子,不好自己提出來罷了!這種事情,你個男子,都不肯多多擔待,難不成,還要讓她一個女子,去遭人指點非議不成!”

  瞪了尚扶蘇一眼,賢妃滿心無奈的,繼續給自己兒子教訓這“女子心理學”。

  也是怪她,從尚扶蘇小的時候,都只肯教他讀些圣賢書,通房的丫鬟,都不允尚應世指給他,以至于,到了現在,他這當了皇帝的人,都還沒親近過女子,偌大的一個后宮里面,除了她這當娘的,就只剩了些掃撒丫鬟,連個妃子什么的都沒有!唉,也不知什么時候,她才能抱上自己的乖孫,享一享天倫之樂哦!

  “謝母妃提點,扶蘇這就好好兒的籌劃一下,待相爺來了,便跟他商議這事兒。”

  尚扶蘇深吸了口氣,向后,倚到了小太監適時幫他墊了的軟枕上面,下了極大決心般的,輕輕的點了點頭。

  回到了風國的長仙楓,在拜見過了風皇長震天之后,便自請離宮,去往民間歷練。

  起先,長震天還是頗有些不解他的這般決定,但在聽他說過了,自與納蘭雪的下棋中所領悟的那諸多道理之后,便滿心歡喜的答應了下來,賜了他一架御輦和一千侍衛,下旨,由他“代天巡狩”,去往風國的各州府,督察農耕水利,各州府長官的廉明政績。

  《風國志》載,天月三十三年,皇長子長仙楓,代天巡狩,行三月,歷境內七十八州府,促農耕,興水利,懲貪官污吏一百七十四人,昭雪民冤七百九十七件,于家中為其設長生牌位者,十有七八,所過之處,百姓夾道。

  風皇悅,詔封長仙楓為太子,大赦天下。

  眼瞧著,幾國盟會就要召開,納蘭述還“告病”在家,納蘭籍還“告假照料”,司馬青便是有些坐不住了。

  往年的四國盟會,都是納蘭雪帶了人去參加,每回,都能給他帶回好消息來,今年,這剛剛才把四國變成了三國,極重要的,討要好處的一年,卻是……真真是不該心急,趕著這種時候,用皇子選親來逼著她嫁在莫國,真真是,不該著急,就讓她跟司馬殤,那么快,就舉行大婚,真真是,不該想著趁熱打鐵,讓司馬玉對她徹底的斷了念想,匆匆忙忙的,就給司馬殤指了封地,讓他們兩人,遠離昭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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