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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月暴雨水漫城

  青布馬車行至小鎮入口,便有兩個男子從里面迎了出來,看樣子,是早就知道他們會來。

  “來人可是籍少爺和述少爺?”

  迎出來的兩個男子之一,細細的打量一番兩人,才出言問詢。

  “在下納蘭籍。”

  “在下納蘭述。”

  納蘭籍和納蘭述兩人各自從車椽上跳下,很是客氣的跟這兩個迎出來的男子見禮。

  “既然是兩位,那就請出示下主子的信物罷。”

  之前說話的男子,客氣的沖著兩人回了禮,便伸了手出來,跟他們兩人討要信物,“鎮中只風家一族,沒有信物,便是家中子弟引路,也是進不去的,還望兩位勿怪。”

  “無規矩,不成方圓,這是應該的,哪里來的怪與不怪。”

  納蘭述笑著點了點頭,從衣袖里取了一塊兒紅色的瑪瑙雕花片兒出來,遞給了跟他討要信物的男子手中,“車上還有我家娘子和兩個孩兒,及父親棺槨,還望能一并安置。”

  “主子在信里已經交代過了,老爺的入葬之地,也已備好。”

  男子接了瑪瑙雕花片在手,比對上了另一個男子拿在手里的一個圓盤,然后,微微扭動圓盤,從里面擰了三塊兒黑色的雕片出來,交給了納蘭述,“在下風起,這是我弟弟風止,這黑色雕片,請三位隨身攜帶,在鎮子里面行走,必不可少,如需離開鎮子。外出辦事,須得如數將此物上交族里。換回來時所持的雕片,方可離開。”

  “也就是說。如果要離開,就得是進來多少人,出去的時候,也是多少人,是么?”

  納蘭述輕輕的點了點頭,接了風起遞上來的三塊兒黑色雕片,取出了其中一塊兒來,交給了納蘭籍,另外兩塊。則一并裝進了自己的衣袖里面。

  “回述少爺的話,正是如此。”

  風起客氣的做了個“請”的姿勢,閃開身,請他們進入小鎮,“主子特意吩咐,與述少爺同來的,還有兩位不足月的小客人,族長特意吩咐,為兩位小客人準備了奶娘。兩位奶娘,皆是與主子的奶娘,燕娘,同出一門。分別喚作京娘和夢娘,一會兒,到了住處。述少爺就會見上了。”

  聽納蘭雪把一切都為自己安排了妥當,納蘭述欣慰一笑。司馬溪是因為動氣而提前生產,誕下兩個孩子之后。一直都沒有奶水,他們幾人又是“私逃”,為避免泄露行蹤,不能帶之前挑選的奶娘一起走,這一路走來,便都只能給兩個孩子喝米湯來充饑,好在,納蘭雪小的時候,也都是吃米湯長的,納蘭籍這“絕世好哥哥”,知道這給孩子吃的米湯,該怎么熬制,這,才是沒讓兩個小家伙兒在一路上挨餓。

  現如今,到了隱世的風家小鎮,有了奶娘,可就省事兒多了。

  燕娘是個極稱職的奶娘,跟她同門的兩個,名喚京娘和夢娘的,該也是不會差的太多。

  風家為納蘭段準備的安息之地,比司馬青在皇陵里為他準備的,要簡單了許多,但,卻是處處透著溫馨之意。

  納蘭籍和納蘭述兩人,將尚未腐朽的楠木棺材抬出馬車,小心的放進了墓室之中,然后,蓋土,封墳。

  不需要哭泣,也不需要眼淚,兄弟兩人,各抱了一個剛剛會吃自己手指的小豆丁站在納蘭段的墳前,恭敬的行禮。

  對納蘭段,他們的父親,太多許諾和言語,都是無力。

  在納蘭段辭世之時,他們是答應過他的,他們會保護納蘭雪,他們的寶貝妹妹,讓所有敢傷她的人,千百倍償還。

  如今,他們已經離開了昭陽城,辭去了一切官職,在這隱世之處,重頭再來。

  這不是結局,而是,開始。

  五年,十年,甚至是一生,也絕不言棄。

  終有一天,他們會籌積起足夠的力量,給莫國的皇族,一記響亮耳光!

  “父親,述兒無能,不能保護雪兒,讓她遭司馬家所害,流落異國為質。”

  納蘭述抱著納蘭墨染,沖著已立起了石碑,還未刻字的墳冢,雙膝跪了下來,一叩到地,“但,述兒跟父親保證,至多三年,便會讓這種情景改變,介時,司馬青會帶著三十二抬的御輦,親往商國,接她回返,介時,全天下人,都會為她夾道恭迎,贊她美名,斥莫皇無道,介時……”

  “述少爺也太看得起他司馬老兒了!他一個謀朝篡位的逆臣,去迎公主歸朝,算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幾人的背后響起,言辭里,對司馬青,帶著濃濃的不屑和鄙夷,“若不是這女娃娃,是真心待你述少爺的,老朽這風家隱鎮,還真就由不得她進來!”

  納蘭籍和納蘭述都是武技不差的,卻是都未聽見這人腳步,就由這人近了身后,不禁一愣,忙不迭的回頭,便見著,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手拿一根壽星杖,笑呵呵的站在了離他們不足三米的地方,正在抬眼打量站在那里的司馬溪。

  “老先生此話怎講?”

  兄弟兩人并不知曉祖上傳說,確切來說,不僅是他們兩人,便是納蘭段,這已經作古的人,也是全然不知曉,他們這一支人祖上的事情的。

  當然,這跟納蘭段的父親早亡,未來得及跟他講述不無關系,那之前時候,交給了納蘭雪的凌天勾玉,他也只是聽得他父親臨終講述了用法,而沒有當真去試過的。

  “你祖父意外橫死,未來得及將家史告知你父,你父又是個要強的人,一直未將所得信物使用,之后。又逢家中變故,離開了舊居。以致,幾十年光陰。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都沒能尋到他。”

  老者輕嘆一聲,緩步上前,以自己手中壽星杖的底端做筆,在那未刻字的石碑上面,寫下了“凌天國四百七十八代嫡長子藍段之墓”幾個字,然后,恭敬的跪拜了下去,“老朽尋了你一輩子。也沒能伺候你左右一時半刻,少主人,你可真真是夠狠心的啊!”

  凌天國,是一個早就滅亡了的帝國。

  這,納蘭述是曾在古籍上看過的,但,古籍上面,講得很是籠統,并未說明。凌天國到底是因為什么而滅亡,就好像,是一個沒有依據的神話故事,就那么一筆。就帶了過去。

  納蘭述微微擰眉,看著可在自己父親石碑上的那幾個字,沉默片刻。緩緩的,轉向了那個。已經哭得稀里嘩啦,聲兒都啞了的老者。

  他在納蘭段墓碑上寫的。是藍段,已亡凌天國的第四百七十八代嫡子,而不是……納蘭段,這其中意思,隨便是個什么人,也都能明白了,更何況是他這個,聰明半點兒都不輸給納蘭雪的,納蘭家二少爺?還有,這老者之前評價司馬青的,逆臣……過往事情,似乎,已是不需要多說,他就能夠猜出輪廓了!

  老者哭了大半個時辰,才是哭夠了,慢慢的扶著石碑站起身來,用自己的衣袖擦著眼睛,轉過了身來,看向了納蘭籍和納蘭述兩人,“瞧你們這樣子,該是也不知道家史的,走罷,跟老朽去族長府里,老朽慢慢給你們講。”

  風家隱鎮的族長府,從外邊兒看,跟個尋常的農舍并無兩樣,但,進入其中,卻是讓納蘭籍,納蘭述和司馬溪,都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這是一個隱藏在地下的宮殿,走過長長的甬道,便到了一間足可容下萬人的大廳,大廳的墻壁上面,繪著些精美的壁畫,一幅幅,都像是在講述什么故事。

  老者深吸了口氣,帶著三人走到了第一幅畫的前面,指著上面,給他們講了起來。

  凌天國,曾是這片土地上的唯一國家,三面環山,一面臨海,環山的三面,都是入云高峰,人力不可翻越,臨海一面,盡是汪洋,人力不可泅渡。

  凌天國的開國皇帝,名喚藍奇辰,他是個引領此處疆域上的人們,脫離愚昧,進入開化的,被傳為神一般存在的人。

  他從天火中留下火種,教著人們不再食用生肉,他從草木中采集糧種,教著人們播種收獲,他從獸類之中馴化牲畜,教著人們乘騎駕馭,他用石頭制造工具,用樹木建造房屋,用草藥醫治病患,總之,就是因為有了他,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才開始過上了美好日子。

  傳說,他活了五百歲,然后,在某一個清晨,留下四封書信,給四個得他信任的臣子,然后,便睡進了他早命人開掘好的墳冢,安然亡故。

  得到這四封書信的人,是四個大家族的族長,這四個家族,分別是,莫家,景瑞家,風家和司馬家。

  接任藍奇辰皇位的,是他的第一百代孫,名喚藍鏡初,也是個極有才華的帝王。

  他教著百姓們建立城池,優選良種,并把自初代皇帝那里傳承來的醫術,教授給了當時人丁最為興旺的莫家,讓他們懸壺濟世,為尋常百姓們醫病,將兩樣絕世武技,教授給了天資最好的景瑞家,讓他們傳承子孫,成為皇家的護衛,將機括制造之術,教授給了最心靈手巧的風家,讓他們研究器具,給百姓們使用,也是從那時開始,這一處的地宮,便開始修建,并再未停止,這里,凝聚著所有風家子弟的智慧,并將他們的得意之作,用于其中。

  四個得初代皇帝信賴的家族,只有司馬一族,沒有得到傳承的手藝,但,卻是成為了凌天國皇帝的重臣,也就相當于如今的宰相,并在若干年后,藍鏡初壽終正寢之前,親耳聆聽了他所講授的,御人之道,為得,是讓他們能以重臣權力,制衡后代帝王,以防,出現昏聵君主,做出不利百姓生計之事。

  司馬一族里的,起先幾十代人,都還是忠心凌天的,但。隨著時光流逝,越來越多的掌握了權力的他們。便開始有了異心。

  凌天國的后輩皇族,信任他們。并不對他們有所防備,只一心國事,為百姓謀福,卻不料,他們暗中囤積力量,終于,在凌天國的第三百六十代嫡子藍世心為帝時,起兵造反。

  原本,以藍世心皇帝的手中兵馬。是可以與之一拼的,但,造反的司馬家逆臣司馬錦卻是個十足十的奸惡之人,他帶領兵將,每破一城,便將城中百姓悉數捆綁,帶往下一座城池,然后,在城池之下。以百姓性命威脅守將開門,一盞茶,十條人命。

  皇帝藍世心不忍百姓枉死,便令兵將不動。自己帶了國璽出城,以凌天皇位,跟那司馬錦換百姓生還。那司馬錦滿口答應的收了國璽,許諾給藍家一城。頤養天年,然后。在藍家人悉數進入了那城池之后,放火焚城。

  大火連燒七日,除外出游歷的三皇子藍崢,上至古稀老者,下至學語幼童,皆亡于城中。

  司馬家恐三皇子藍崢召集暗衛,將他不義而得的皇權奪回,便遣了手下的一名將領,名喚尉遲成的,去往暗衛駐地,再放焚城之火,將莫家,景瑞家,風家一網打盡。

  好在,那尉遲成曾受恩于我風家,得我風家先祖妙手,醫治瘟疫,救活了一家性命,此番,得知司馬錦之毒計后,便事先告知了家中消息,讓家中早作了準備,才使得莫家,景瑞家,風家三族,免遭了藍家之禍。

  依仗風家的本事,三族之人,帶了城中無辜百姓,自所掘地道逃出,并在這只皇族和風家知曉位置的地宮里面,度過了不見天日的三年。

  三年后,風家子弟再開地宮幾口,將已徹底融合成了三族的人們放了出去,融入各地城池,大隱于市。

  三族先祖,皆非司馬一族般忘恩之輩,立足之后,便開始四處打聽尋找,因外出游歷,而未被司馬錦迫害致死的三皇子藍崢,想要扶助他,東山再起,鏟除逆臣,重建凌天國。

  但,待幾家人找到三皇子藍崢時,已為時太晚。

  藍崢在戰時,為救一戶百姓,而被司馬錦手下的兵將,以矛刺戳瞎了雙眼,得他所救的百姓們感激他,便收留了他在家中,并將自家的一個女兒,嫁給他為妻,他安于平靜生活三年,早已放下了心中執著,給自己換了姓氏,取名,納蘭錚。

  那時,藍錚的膝下,已有兩子兩女,藍崢當著三族之人的面兒,取了藏于枕下的勾玉,帶上了長子頸項,并將長子,交與風家帶走,次子,交與莫家帶走,兩個女兒,交與景瑞家,嫁與那時的景瑞家嫡子為妻。

  數日后,司馬錦的鷹犬聞風而至,將那個村寨,燒成了飛灰。

  三家之人,領了藍崢命令,在不遠處的半山,眼睜睜的看著他死于烈火,不準施救。

  至此,司馬家才是以為,絕了凌天國的所有“余孽”,定國號為莫,開始了他們自以為的“太平盛世”。

  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父親被燒死,四個孩子不可能對莫國沒有怨恨,于是,長子納蘭旦便與其弟納蘭秋兩人約定,一個往西,一個往南,自成兩支,建立家族,伺機復國,兩個女兒,納蘭安和納蘭寧,則留在景瑞家,不變成他們的負累。

  景瑞家本姓景瑞,因她們兩人的嫁入,族長特召開了族會,將景瑞這個姓氏,一拆兩半兒,所有男子,皆姓景,算是對景瑞家的傳承,所有女子,皆姓瑞,以表對她們兩人的恭敬。

  納蘭旦和納蘭秋兩人,皆是少年才俊,各自經營數年,便建立起了各自的家族和勢力,其中,納蘭旦扶持起了一個白姓家族,并讓他們在“適當時機”建立了政權,定國號為意,納蘭秋扶持起了一個長姓家族,也讓他們在“適當時機”建立了國家,定國號為風。

  只是可惜,這兩位才俊,也都像他們的父親一樣短命,只四十歲不到,就因病辭世,他們膝下子女,也都沒能繼承他們的睿智,為使家族不致斷絕,他們便在臨終之時,給家中子孫悉數分了財產,指明去處,讓他們各奔東西,大隱于市。等待有朝一日,再有天資卓絕子孫降世。再謀復國大業。

  “原來,自祖輩。兩家便是有頗多冤仇未了的。”

  看完了最后一幅壁畫,納蘭述深吸口氣,扭頭,看向了跟在他旁邊,已是開始全身發抖的司馬溪,伸手,將她攬入了懷中,“不怕,溪兒。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我不會因為怨恨他們,就對你也不好了的,你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娘親,你已經為了我,跟司馬家脫離了干系,便不再是司馬家的人了。”

  “我竟是為家中宿敵。做了幾十年護衛!早知道是這么個情景,我便該趁其不備,一刀捅了那老東西的!”

  納蘭籍的性子急,在看完了這段家史之后。便是有些忍不住怒了,一拳砸在墻上,恨恨地說道。“爹爹比我還糊涂!為了這逆賊所立的國家,費了一生光陰!連雪兒丫頭本該快活的幼年。也搭上了!”

  “既是這般,日后。咱們謀劃動手,也可不必顧忌,手下留情了。”

  納蘭述的性子終究是跟納蘭雪要更相像一些,遇事不亂,沉穩鎮定,伸手,輕輕的拍了拍納蘭籍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著急,這事兒,需要從長計議。

  “老先生,這家史,雪兒丫頭知道么?”

  略加思考之后,納蘭述才緩緩的看向了靜立一旁的老者,跟他問道,“還有,你剛才說,你等了我爹爹一輩子,也沒能侍奉他身側,又是怎么一回事兒?”

  “依著極早時候的約定,每一輩兒人里,第一個出生的三族之人,便是這一代藍家傳承之人的貼身護衛,若皆是男子或女子,則為近侍,若一男一女,亦可成夫妻。”

  老者伸手,指了指另一面墻上的一幅壁畫,給兩人解釋了一句,“老朽是這一代人里的第一個出生的三族之人,于理,該是終生侍奉在你們父親的身側的殊榮,結果,他因家中變故,換了住處,又不曉得使用勾玉聯絡,老朽便被他給放了鴿子,一直待在這里,給藍家的諸位先祖們守墓,直到他駕鶴,也沒能跟他見上一面!如今,他歸了這里來入葬,嘖,這下兒,便是跑不掉了,瞧我天天去他的墳邊兒呆著,跟他說話兒,把這輩子他欠了我的,都給補回來去!”

  瞧著老者興奮的手舞足蹈,納蘭述不禁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暗說了一句,老瘋子,臉上,卻是神色不變,佯裝興趣的,繼續跟他問道,“你還沒回答我,雪兒丫頭,也就是你們現在所稱呼的主子,知不知道這家史呢?哦,對了,方不方便再順便告訴我一聲兒,跟我們同輩兒的這一代人理,三族之中,第一個出生的,是什么人?”

  “應該是知道的罷,這事兒,不歸我管!”

  老者也是發覺了自己失態,忙收了收臉上的夸張笑意,輕咳一聲,回答了納蘭述的問話,“這得是由傳給她信物的人來講給她知道,或者,她的貼身侍衛,也可以……恩,不說起這來,我老人家還不惱著呢!那群狡猾的老東西,非說什么我們下一輩兒的人,年紀比主子大了太多,沒法兒盡到責任,守護她一生,非要再延一輩兒……可惡那群小子的婆娘,肚子就沒一個爭氣的!那許多人,都沒爭過景瑞家的那丫頭!瞧瞧人家,就生一個小子,可就是生辰大了我家的這幾個小子丫頭的!”

  “請問老人家,你說的這個景瑞家的小子,該不會,就是名喚景麒的那個罷?”

  想起景麒那比自己還要瘦弱了幾分的小身板兒,納蘭述不禁擰眉,本來,他還是想著,要撮合一手兒納蘭雪跟這傳說里的貼身侍衛來著,是他的話,就還是算了罷,省得將來,他的寶貝妹妹生出個小子來,也跟個丫頭似的!

  “可不就是他!”

  老頭兒撇了撇嘴,一臉的不服,“就差半個時辰!哪里及得上我家風起!哎,對了,述少爺,你可別總叫老朽做老人家了,老朽有名字的,老朽名喚風思祭!”

  商國,七月城里,納蘭雪已經進了尚扶蘇特意為她準備的府邸。

  這府邸可以算是個極新的,應該,不多久之前。才特意刷過了紅漆,是金水。描過了頂子。

  府中物件,也都是新近打制。沒有人使用過的,被子之類,更是用得當年新棉花縫制而成,松松軟軟,說不出的舒服。

  跟納蘭府差不多的構造,西北方向的小院兒里,完全依照著納蘭雪的舊居布置,滿院子里,都種了梅樹。在這夏天里,便是不開花,也是一番不錯的景致。

  一棵最粗最高的梅樹底下,一張鋪了厚褥和涼席的軟榻,安然擺放,軟榻的邊兒上,放了一個小桌,用來放書冊和點心碟子,最是合適。

  “我就住這里了。”

  一看這院子。納蘭雪便是喜歡上了,也不顧還有外人在場,就坐上了軟榻去,雙腳離地。試起了褥子的松軟來,“尚扶蘇,還真沒看出來。你這人,也有這般細心的地方!”

  “你喜歡便好。”

  聽納蘭雪不再恭稱自己陛下。而是直呼自己的名字,尚扶蘇的心情。也是好得不行,微微一笑,從一旁搬了個小凳過來,就在她的對面兒,坐了下來,“這院子我親自挑得,尋常里安靜的很,你想懶床的話,睡到晌午,都不會有聲響鬧到你,哦,對了,還有,東北邊兒的院子里,我使人給你養上了五箱蜜蜂,你若想吃用蜜做的點心,就使人在早晨的時候,去割蜜回來,割蜜穿的衣裳,在那院子里的廂房里面放著。”

  “有蜜蜂?怎么弄來的?不是說,這玩意兒,就只有莫國的皇宮里面,才有養得么?”

  聽尚扶蘇說,院子里還養了蜜蜂,納蘭雪不禁瞪大了眼睛。

  雖然,在她前世的時候,蜂蜜只是一種很常見,很便宜就能買到的東西,但,在來了這里之后,她卻是,只在莫國的皇宮里面,才見過的,聽燕娘說,養蜂,是個很難的事情,從山上捉來的蜂,要么叮人求死,要么逃竄回去,根本就留不下來,更別說,是老老實實的采花兒釀蜜了!

  “我使人去莫國的皇宮里偷來的。”

  尚扶蘇笑著說了一句,也不知是真的,還是開玩笑的話,便把這事兒給帶過去了,“你一路過來,該是也累得厲害,我這就先回去宮里,不打攪你休息了,明日,你睡醒了,使人給我送信兒去,我若是沒在上朝,就來帶你出去逛逛,你若是缺了什么,也使人去給我送信兒,什么時候都行,一時半刻,我一準兒讓人給你送來。”

  “好,那你就先回去忙罷,我也去看看,殤選好了他的住處沒有。”

  納蘭雪答應著起身送客,言語里,不忘提醒尚扶蘇,如今,她已是司馬殤的妻子,有些事情,他還是不要做得太過了,以防惹了他們“夫妻不睦”為好,“我來之前,哥哥該是已經給莫等和莫閑寫過信吩咐了,不值錢的小物件兒,我跟他們討就好,也省得忙了你這一國的皇帝陛下。”

  “于你,我永遠是尚扶蘇。”

  尚扶蘇臉色微變,依舊是笑意淺淺,納蘭雪還沒有跟司馬殤同住的這事兒,讓他從剛才開始,就心情極其愉悅,在他想來,納蘭雪定是對司馬殤沒有感情的,不然,又怎么可能,兩人成親了這么久,還沒同房的?

  “于你,我也永遠是納蘭雪。”

  近乎同樣的言辭,說出來,味道便就是不一樣了,一個,是在訴衷情,另一個,則是在劃清界限。

  第二天,尚扶蘇出現在納蘭雪所住的這處小院的時候,已是過了晌午,他的臉色頗有些不好,像是有些累得厲害了。

  燕娘對尚扶蘇的印象不錯,見了他來,便忙進門兒去稟報,正遇上納蘭雪躺在軟椅上曬太陽,沒有午睡,便信口跟她提了一句,尚扶蘇的情況。

  聽燕娘描述,納蘭雪先是擰了擰眉,然后,便是坐起了身子來,抬頭,看了看天,掰著手指算了一下,又稍稍一想,便是有了了然神色。

  “是在憂心暴雨連降,會耽誤糧產?”

  讓了尚扶蘇在一旁的凳子上坐,納蘭雪依舊是半點兒形象也無的膩在軟榻上面,喝茶,吃點心,弄得自己一身的點心渣兒,也不收拾,她有些潔癖,尤其是在莫意之戰以后。這潔癖,就更嚴重了。但,這“嚴重的潔癖”。并不包括,她吃點心的時候,會一直等到把所有的點心都吃完,才會收拾身上的點心渣兒這一點。

  “已經下了一個月的雨,不少地方的麥子,都已經爛根了。”

  聽納蘭雪突然跟自己問這個,尚扶蘇不禁一愣,繼而,微微一笑。也不對她做什么隱瞞,將自己知道的情況,悉數告訴了她知道,“今年的收成,該是能有兩成兒罷,比去年的時候,還要不及。”

  “你這皇帝,真是夠不稱職的,明明知道。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連降暴雨,為何,還不使人興修水利?”

  納蘭雪一邊兒說著,一邊兒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點心。這是今晨時候,燕娘使人去割得蜂蜜,給她做出來的美味點心。半點兒都不比莫國皇宮里的御廚做的差,她吃得高興。便想把午膳都省了,燕娘好說歹說。也不肯依,末了,逼得燕娘沒了法子,便給她又做了一份兒出來備著,省得餓著了。

  “修了,但不頂用。”

  尚扶蘇瞧著她吃得半點兒閨秀樣子也沒,也不笑話嫌棄,只淺笑著看她,覺得她怎么都是好看的很,“河壩修得再高,也抵不過暴雨這么個下法兒,我算著,該是再有個三五天,就該決堤了,不過,好在,有可能決堤的城池里,百姓們都已經搬去高處避難了。”

  “我若能給你解決了這個麻煩,你給我什么好處?”

  納蘭雪隨口一說,也并不是就當真要跟尚扶蘇討好處,這是她的本能,從小兒被納蘭段給慣得,當然,她也不是跟什么人都這樣兒,只有熟悉,或者關系密切,得他信賴的,才是如此,對她的這種“惡習”,納蘭述稱之為“宰熟”。

  “你便是解決不了,你想要的,我也會給你。”

  尚扶蘇笑著嘆了口氣,伸手,拿了小桌上的茶壺起來,給納蘭雪的茶碗里面,添了些茶進去,“商國地勢多險峻,跟莫國的平坦不同,在這里治理水患,可是很危險的,我承認,你是個有勇有謀的奇女子,但,這種水火無情的事兒,你還是別做的好。”

  “報,報告陛下!八百里加急!”

  侍衛首領半點兒預兆也無的,慌忙闖進了院子里面,因為速度太快,跪下之后,又往前滑了半米有余,險些撞到了納蘭雪的軟榻上,嚇得尚扶蘇慌忙起身,將她擋在了身后。

  “走路也不當心點兒!”

  尚扶蘇頗有些不悅的接了侍衛首領遞上來的急報,斥了他一句,就打了開來,這一看,頓時,臉色便是更難看了起來,“什么時候的事兒?!”

  “今,今晨,百姓們約莫剛剛起身的時候,突然,就,就塌了。”

  侍衛首領因為緊張,而臉色泛白,這一次潰堤的地方,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他們沒做半點兒防備的位置,城中約有十萬百姓,都沒有搬去高處避難……撇去被水淹了的田地損失不算,單是這十萬百姓,也是商國損失不起的!

  “一千兩黃金,我幫你辦妥了這事兒。”

  這時,原本拿在尚扶蘇手里的加急信報,已經落入了納蘭雪的手中,她一眼看完上面所寫的內容,然后,從一旁的書冊里面,翻了一張商國地勢圖出來,找到了這一處被水淹了的城池,略加計算之后,說出了自己要的價碼兒,“十萬百姓,至少能救出八成兒,當然,救濟這些人的糧食,得算你的。”

  “雪兒,別鬧!”

  尚扶蘇自然相信,納蘭雪是能做到她所說的事兒的,但,一想到,去往那里,會讓她遇上危險,便讓他本能的出言拒絕了下來,“那里危險的很,你不能去!”

  “求皇后娘娘救救商國的百姓!”

  聽納蘭雪有法子救一城十萬人的性命,侍衛首領哪還顧得上聽自家皇帝的意思?人命關天,更何況,是十萬條人命!放眼整個商國,又能有幾個十萬條人命!

  “休要胡說!誰是你家皇后娘娘!”

  納蘭雪笑著嗔了侍衛首領一句,并不當真跟他生氣,起身,下了軟榻,抖了抖自己的衣裳,把吃了一身的點心渣兒,悉數給抖在了地上。

  這些侍衛怎么在背后里稱呼她,甚至,所有的商國百姓,在背后里,怎么稱呼她,她都是知道的,這是因何而起的,她也清楚,她無意與人爭論爭執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反正,總有一天,水落,就會石出,多說,多解釋,也是白費口舌。

  “我這人,最是惜命,一千兩黃金,要買我這條命,可是不夠。”

  納蘭雪收拾完了身上,伸了個懶腰,才又轉頭,看向了尚扶蘇,“光陰不等人,十萬百姓,就算是只救回八成兒來,也有八萬了,一千兩黃金,怎么算,你也是不賠的,怎樣,應了罷?”

  “我與你同去。”

  見納蘭雪一臉的信心十足,尚扶蘇才是稍稍放心了一些,沒錯,誠如她所說的,她可不是那種,會為了一千兩黃金,就不要性命的人,她這么說,定是已有了良策,只為給自己一個臺階下罷了,“你初來商國,不了解彼處地形,我陪你去,也好多些穩妥!”

  “你隨意。”

  納蘭雪一邊兒說著,一邊兒又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往院門口走去,“準備救濟災民的糧食,火石,制造筏板的工具,一千會鳧水的兵將,半個時辰之后,就啟程出發,燕娘,把我的馬牽來,我去搬點兒救兵回來。”

  帶了莫等、莫閑和一干人等,快馬加鞭的到了水深及腰,馬不可行之地,納蘭雪便讓眾人下了馬匹,以最快的速度,就地砍伐樹木和竹竿,制造船和竹筏。

  待尚扶蘇帶了用最快速度召集起來的,一千侍衛,趕到之時,兩千個竹筏,三百條小船,都已經制造好了。

  商國,及笄城。

  這從未被水淹過的城池,此時,已成了一片汪洋。

  只一層高的房子,屋檐以下,都已經泡在了水里,樹上,結實點兒的屋頂上,都站滿坐滿了人。

  河是清晨時候決堤的,這時,城門已開,百姓們都已起身,準備出門兒去田里,給泡了一夜雨水的糧食清理積水,所以,并未淹死什么人,只是,夾帶了沙石的河水,突然奔涌沖來,弄壞了不少房屋,撞傷了不少百姓。

  “娘,我冷。”

  一個冷得縮成了一團的小丫頭,帶著哭腔的跟抱著自己的婦人說了一句。

  “乖,娘把你抱得再緊點兒,一會兒,你衣裳干一些了,就不冷了。”

  婦人心疼的抱緊了小丫頭,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額頭,燙,這孩子本就體弱,又被砸傷,也不知,還能不能……想到這兒,婦人便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來,河水決堤,又是連降暴雨,無糧無衣無藥……這是老天,要亡了及笄城么!

  “娘,你看那里!好像有神仙,在踩著水來我們這邊!”

  小丫頭往婦人的懷里蹭了蹭,想要從她的身上,汲取些溫暖,來驅散自己身上的冷意,突然,她的目光一凝,驚喜的伸手,指著遠處,城門之外的地方,大叫了起來。

  “傻丫頭,哪里來的神仙……”

  婦人只當是小丫頭燒迷糊了,說了她一句,本能的,便順著她指得方向看去,這一看,頓時,也是吃驚的站起了身來,有人!真的有人!真的,跟丫頭說的一般,在踩著水,朝著他們這邊來!

  “神仙!神仙來救我們了!”

  少頃,婦人便歡喜的大叫了起來,人們尋著她的指的方向看去,頓時,便都有了精神!

  那些沖著他們,以極快的速度,踩著水面兒而來的人,定然,定然就是神仙的,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踩著水面兒走的?!

  神仙來救他們了!

  神仙,來救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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