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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時儀答應了一聲兒,便沿著之前下來的路,回返去了入口,扳動機關,打開“山門”,走了出去。

  江越由宿靈陪著,走過了一個空置的房間之后,又進去了一條可供兩人并行的甬道,繼續向下,朝著他的目的地,真正意義上的兵工廠方向,緩步行去。

  并非不著急查看,而是,這甬道里面,有不知何人留下來的精妙機關,在內的人走動快了,就會封堵甬道兩端,灌進七八尺深的水來淹人,幾個時辰之后,才會退去。

  當然,尋常人,不穿鎧甲的,便是遇上了這樣的水,也不過是泡的難受點兒,可若是……穿了鎧甲的入侵之人,卻就是要難看了!要么,棄了鎧甲保命,要么,被沉重的鎧甲墜著,淹死水中!說句不好聽的,再厲害強壯的勇士,退掉鎧甲,被水泡上幾個時辰,也該是筋疲力盡,手無縛雞之力了……反抗?怎么可能!

  沿著甬道拐了七八個彎兒,時而向上,時而往下,最后,終于進入了一個,比之前時候,煉化鐵礦的那個,還要大了數倍不止的寬闊石廳。

  石廳之中,工匠們在忙碌著敲打鐵塊,叮叮當當的,倒也不算難聽。

  靜童赤者上半身兒,站在一身兒已經懸掛了起來的重鎧前面,瞧樣子就知道,是剛剛把這鎧甲從身上解下來。

  “感覺如何?”

  江越快步走到了靜童身邊,伸手,輕輕的敲了敲那身鎧甲。聽鎧甲發出厚重的聲響,不禁喜上眉梢。“我聽著這聲兒,該是極好的!”

  “稍稍重了一點兒。但,跟它的堅固程度相比,完全就是微不足道。”

  靜童一邊回答,一邊從旁取了自己的衣裳起來,開始穿戴,跟江越說話的態度,也全然不似宿靈和零月般得謙卑緊張,與其說,是像他的下屬。倒不如說是,更像他的兄長,“越兒,這一單生意,你做得可真夠漂亮!”

  “也算不上什么生意,商國發了大水,雪兒那里需要糧食,咱們這里收的多,用不完。我就讓零月拿出了一半兒,給她送去。”

  江越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接受靜童對他的稱贊,“這些由零月帶回來的。質地上佳的鐵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得不承認。尚扶蘇,是個非常大方。且懂得知恩圖報的人,尚應世把商國托付給他。是個明智之舉。”

  “你還對那個納蘭雪念念不忘?你應該知道,現如今,她已經是莫國五皇子的正妃了!”

  聽江越提起納蘭雪,靜童的頗有些不高興,眉頭微擰,加快了穿衣的速度,“越兒,將來,你是要成為皇帝的人,你不可能迎娶一個,不貞的女子成為皇后,但,據我所了解的納蘭雪,也不可能會是一個,心甘情愿,屈居旁人下的女子,你……還是不要給自己的后(和諧)宮里面,放置這么一個不知何時,就會成了禍患的女子的好……”

  “只是被司馬青指婚了而已,并未禮成。”

  對納蘭雪的執著,江越從不掩飾,哪怕,是跟靜童這個,一直被他當做兄長般尊敬的人,也是一樣,“她會成為我的皇后,我后(和諧)宮里面,唯一的女人,你所擔心的,宮闈之亂,禍起蕭墻,永遠都不會發生。”

  “你愿意,她,愿意么?”

  靜童深吸口氣,系好了腰帶,整理妥當了衣裳,才轉回了身來,看向了江越,“再者,你該也是明白的,她,是泗水覆亡的罪魁禍首,如果,當年,沒有她的多事,用惡毒法子,坑蒙拐騙的讓那群廢物使臣以城為賭,輸出去了十九座城池,沒有她兄長的煽動筆伐,也不會有后來的,泗水覆亡,四分泗水!”

  “依著靜童哥哥的意思,她應該明知答案而不說破,讓莫皇把三座莫國邊城,拱手送給泗水,才是應該了?”

  靜童的話,惹得江越無奈失笑,彼時的納蘭雪,還是莫國丞相納蘭段的幼女,她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為莫國盡忠,為自己的爹爹爭榮,這任何人有能時,都會做的事情,人生于世,各為其主,人家吃著莫國的谷子長大,花用著莫國皇帝給的俸祿玩耍,在國遇危難的時候,站出來挽救城池淪落,有什么不對的?

  若非江天生聽信讒言,一心想著用取巧的法子,詐人國土,又哪至于,讓泗水國遭受失城之禍?

  若非江天生不愿賭服輸,荒唐耍賴的使人去刺殺人家,又哪至于,讓四國成盟,導致后來四圍泗水,國家消亡!

  江越的話,讓靜童一口氣堵在了喉嚨里面,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沉默許久,才想破了腦袋的擠出了一句話來,算是反駁,“先皇便是不對,也只是想要詐莫國的三座邊城罷了,哪里像她,獅子大開口,一下子,就要十九座城!十九座城,半壁江山,任什么人,也不可能舍得拱手讓人罷!”

  “有句話,叫‘輸不起,就別擲色子’,這世上,那就可能都是一個人的好事,千杯不醉,百賭不輸?”

  江越知道,其實,在心里,靜童已經是被他給說服了的,只是,面子上,還有些過不去,不愿承認,泗水亡國,是因皇帝無道造成,而非外力,“莫國跟泗水相鄰的那三座邊城,乃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然屏障,若失了那三城,其后的平原,便等于是全然敞開在了泗水面前,泗水只消集結人馬,一路馳騁過去,便可繞過所有的莫國城池,直取昭陽城……靜童哥哥,我且問你一句,當年,你做泗水國重騎偏將的時候,當真沒有聽人議論過,要如何對付莫國么?”

  “我……好罷,算你有理!”

  靜童不是個善撒謊的人。誠如江越所說,當年。在軍中的時候,他曾無數次聽人說起。若沒了莫國邊境的那三座天險城池,便可如何輕易的拿下莫國全境,他自己,也是有參與過其中,與人“謀劃”過不少次的。

  世人皆言,成全君王天下事,換得生前身后名,卻是……又有幾人仔細想過,自己厭恨仇視的對手。其實,也是在為那人身后的君主效命的?

  “我說過,我,江越,非她不娶。”

  江越一邊說著,一邊往那身已經懸掛了起來的鎧甲面前走近了一步,伸了手,又輕輕的敲打了起來,“若。她今生不嫁我,我,就等她這一生,若她來世還不嫁我。我就再等她一生,若……下下輩子,還不嫁我。我就去掀了閻王殿,砍了姻緣仙。尋到我倆緣分的紅線,系成一個死結……這樣一來……”

  “殿下。貴客已到了山門外了。”

  正說著話兒的檔兒,一個書童模樣的藍衣小廝從石廳的另一道門里,小跑著進來,到了三人的近前,“時儀大人讓屬下來問,殿下要不要親自見一見?”

  “讓他們走奇門。”

  江越稍稍想了想,跟藍衣小廝吩咐了一句,便不再玩賞那身鎧甲,轉身,朝著那小廝進來時走的門而去,“且瞧瞧,靜嵐找到的這所謂隱世家族,值不值得咱們費勁兒拉攏,再說見不見。”

  山門之外,靜嵐和時儀帶了兩個男子,徒步行來。

  那兩個男子,一個身材中等偏下,弱不禁風的像個女人,但,走起路來,卻是又快又穩,不發出半點兒聲響,就好像,他腳下的,是一條黃土夯實的坦途,而非現在這般的,由大小不一的碎石拼疊成的,尚站著濕滑水氣的山石小道兒。

  跟在這瘦弱男子身后半步的,是一個年級更小些的娃娃臉男子,滿身的孩子氣,走起路來,時左時右,一蹦一跳的,像是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感興趣到了極點,只恨沒有尋個大包袱來,把他瞧上眼兒的東西,都裝了起來背走。

  毫無疑問,這兩人,便是之前不久時候,徒步進入山中的景麒和風墨。

  山上,不知什么位置,突然響起了一聲兒綿長的號角。

  在前引路,正在跟兩人沒話找話的靜嵐,微微一愣,眉頭緊擰,頗有些不悅的看向了走在她身邊的時儀,無聲的責備他多事,不該使人去跟江越稟報問詢,要不要親自見這兩位貴客,這下兒,江越“腦子有病”的下令來試探人家,萬一,給人家試探的惱了,可如何是好?!

  時儀似是早就料到,江越會這么做,只是沖著靜嵐淺淺一笑,聳了聳肩,表示,面對江越的決定,自己也是毫無辦法,只能照做。

  “我家主子近些時候有些……”

  事已至此,靜嵐也是沒了法子,只得提前跟景麒和風墨兩人告罪,希望稍候時候,若有得罪的地方,能得他們兩人的諒解,不予計較。

  “無妨。”

  跟納蘭雪以外的人,景麒從不多說半句沒意義的話,微微抬頭,瞇起眼睛,瞧了瞧太陽的位置,便又低了頭,看向了靜嵐,“早試探,總比晚試探要來得好些,大家開誠布公的把話說到當面來,以后,才有可合的余地。”

  “多謝景麒大人寬宏,靜嵐在此,先替主子致歉了。”

  聽景麒不計較江越的試探,靜嵐才是稍稍放下了心來,在前引路,跟時儀一起,帶著他們兩人,朝著江越吩咐的,奇門方向,行去。

  一路碎石,起先,是帶著些許潮氣的卵石,越往里走,便是成了帶些水跡和棱角的碎石,最后,在一處圓形空地邊兒停下來的時候,前路,已是成了一小片兒淡綠色的水塘,瞧著不深,水底里,卻隱隱的游著些黑色的水蛇。

  水塘里面,打了不少木樁,高低不同,一直延伸到水塘對岸,瞧樣子,該是用來給人踩著過去用的。

  “之前,明明有三道門兒,道道都能通往跟這條路終點相同的地方的,干嘛非要白費這許多工夫,繞來繞去的跑來這里,走這么難走的一條路?”

  風墨終究是出身風家。再孩子氣,也是自小耳濡目染。學過諸多機巧陣法的,這在旁人看來。神秘不行的山中巧陣,在他看來,卻是跟小孩子玩的家家酒一般,幼稚的不行,不是他驕傲自大,自吹自擂,這樣的一個“爛陣”,放在風家隱鎮里,可是連七八歲的孩子。都難不倒的,更何況,是他這么一個,在這方面,頗有天分的!

  風墨的話,讓引路的靜嵐和時儀皆是一愣,繼而,便心中繃緊了起來。

  這山中所藏,并非他們親手開掘。而是由江越幼時所得的一本古書上記載,讓他們覺得有趣兒,才一路尋來探查的,當時。有文字記載,他們一路行來,也依舊是費了不少心思。把這其中所有的石門和機關隱秘弄明白,更是花了整整三個月有余。

  當然。后來,泗水國將亡。也是多虧了他們之前的那次好奇心驅使,才得以保存下了足夠東山再起的大量財富和幾萬死忠之士,在江越為質莫國的時候,繼續經營積累,只等他有朝一日,回返。

  而現在,面對這讓他們攜書搜尋,猶覺步履維艱的山中秘境,竟在這樣一個少年的嘴中,被輕易“揭穿”……這其中震驚,又豈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說明?

  “如果殿下能拉攏了這兩人,為我們所用,將來,必有驚喜。”

  靜嵐在心里暗自想了這么一句,待兩人的態度,也是本能的又恭敬了幾分,“我等存在,畢竟不甚光彩,不足為外人知曉,所以,我家主子做事待人,總會多謹慎一些,以防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煩,還望兩位勿怪。”

  “這潭中所養的水蛇,倒是頗有些可愛,不知,靜嵐姑娘可方便跟貴主人討個人情,送景麒一條?”

  景麒并不直接答,只是把目光停留在了水潭里面游動的水蛇身上,在靜嵐和時儀都尷尬不已,不知該找點兒什么話兒來說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我家主人向來喜歡養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做玩物,這水蛇,該是會讓她覺得心喜的才是……”

  “這些水蛇,是有極強毒性的,尋常里,并沒人敢來捕捉,景麒大人既然是瞧上了,那,靜嵐便代主子送上這人情,允景麒大人捕捉便是。”

  聽景麒說,水蛇許會得他的主子喜歡,靜嵐便是本能的,咽了一口唾沫,細細思索起了他的這話來。

  景麒的這話,意思頗豐,首先,是告訴了靜嵐,他的背后,也是有一個主子的,而且,極有可能,這人,也是他們整個隱世家族的主子,第二,他的這位主子,是個喜好養奇怪動物玩兒的,極有可能,是個性子也古怪,不甚好交往的人,第三,這人,是個極得他推崇敬仰的,為搏一喜,他不惜欠下自己這邊兒人情!

  “稍候,時儀使人送網子和蛇箱過來,供景麒大人使用,這會兒,咱們先繼續前行,如何?”

  時儀尋常里掌管的,便是細和斥候,與人應對,自然比靜嵐這軍中武將更加圓滑,淺笑著往前又走半步,就朝著景麒和風墨做出了個“請”的動,“這會兒,我家主子該是已經在正殿里,滿心歡喜的等著見兩位了。”

  “勿需麻煩。”

  景麒臉色未變的回了一句,便突然一躍而起,到了水面正上,然后,左腳一點水面,身子彎曲成了一個常人無法想象的程度,右手一撈,就從水底下撈了一條兩指粗細的小水蛇起來,再然后,躍起,踢了一腳水中的木樁借力,飛身過了水塘,落在了岸邊的一塊兒頗大的石頭上。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完美的像是故事里描述的,沒有一個動的贅余,再瞧他,站在那里,臉不紅心不跳,依舊如之前時候一般,氣息綿長,若非……他手里的那條水蛇“證”,真真是讓人不敢相信,剛才,他是做過了那般“劇烈”動的!

  這時,被捉的水蛇才似回過了神兒來,一個回身勾起身子來,就要朝景麒的腿上咬去,說時遲,那時快,景麒拎著它的尾巴,突然向上一提,就讓它的身子被揪直了起來,再咬,再揪。再咬,再……十幾次之后。那水蛇就脫了力般得,軟綿綿的不做反抗了……

嘶一一  瞧著水蛇不反抗了。景麒便伸了左手出來,從自己右手拎著的位置開始,一直捋到了它的脖子根兒,然后,讓它頭朝上的翻了過來,到了跟自己雙眼平行的高度,口中,發出了模擬蛇吐信子的怪異聲響。

  景麒的舉動,讓水蛇也滯愣了一下兒。然后,試探性跟他又發出了一聲兒吐信子的動靜,開始“觀察”,他的反應。

嘶嘶一一  景麒勾唇淺笑,一臉得意的“回應”了這條水蛇,然后,便見著這條水蛇突然轉了性子,放軟了之前時候挺立的脖子,就扭著身子鉆進了他的手里。拿自己的腦袋,在他的手心兒里快活的蹭了起來,那樣子,儼然就是一只求主人陪伴玩耍的貓狗。哪里還有什么,能致人死命的毒蛇模樣!

  被眼前一幕看傻了的靜嵐和時儀,在風墨故意發出的咳嗽聲里。才是回過了神兒來,頗有些尷尬的低頭整了整衣角。近乎同時的扭頭,看向了站在他們身邊兒。一臉笑意的風墨,“說起來……還忘了問,這位小弟弟,是怎么稱呼的?”

  “風墨。”

  名字本就是用來稱呼的,所以,對靜嵐和時儀的問詢,風墨也不覺有什么值得私藏,揚著唇角,皮笑肉不笑的,應答了一聲兒。

  風墨是有些孩子氣不假,但,也得分是誰,比如,跟景麒,就是撒嬌耍賴,無所不用其極,比如,跟納蘭雪,就是賣萌裝可憐,各種討喜歡,比如……跟外人,就是半點兒面子不留,一副讓人怎么看,都只會覺得不爽的不知天高地厚模樣……當然,這也是與他爺爺,風思祭,風老頭兒的“教育”,不無關系!

  “風墨?”

  聽風墨自報姓名,時儀不禁一愣,原本,他還以為,這個跟景麒一起來的小小少年,該是他的本家胞弟,帶了出來見世面的淘氣孩子,這時一聽,竟不是同姓,“這姓氏倒是少見!不過,與時儀身份相近,為我家主子做事的人里,也有一個跟小弟弟同姓的,名喚風斷,說起來,倒是極有可能,在數百年前,跟小弟弟是本家來著……”

  “風斷?!你說,你說有一人,是名喚風斷的么!”

  聽時儀說起風斷的名字來,風墨便是驀地瞪大了眼睛,一個箭步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領,就滿臉吃驚的,跟他質問了起來,“他在哪兒?能叫他出來,給我見一見么?他是你一認識的時候,就叫這個名字的,還是后來改的?你是何時認識他的?!”

  見風墨突然變得這么激動,一股腦兒的問了自己這么一大堆問題,時儀便是有些腦子不夠用了,這……這孩子,到底是被家里大人給嬌慣成了什么樣子啊……跟一個陌生人問詢事情,難道,不該是態度恭敬,禮貌謙和的么……這,這跟與他同來的景麒,也差得太大了些罷?!

  已經到了水潭對岸,在把玩手中水蛇的景麒,遠遠的見著風墨突然激動了起來,揪著時儀的衣領,像是一副要勒死人的模樣,便輕嘆口氣,飛身,又回去了水潭彼岸,伸手,拎著他的后領,把他給撕了了下來,“救”下了時儀。

  “什么事兒?就值得你這般沖動了?”

  看著風墨依舊一副不屈不撓,要撲上前去抓住時儀問詢的模樣,景麒不禁擰了擰眉,尋常里,風墨雖是胡鬧了些,但,卻也是能有些節制,知道什么時候是不能任性的,可瞧他現在的這副模樣……跟條瘋狗似的,是怎么個意思?

  “他說,他們的人里,有個人叫風斷,景麒,你聽明白了么,風斷!”

  被景麒揪住,風墨的情緒依舊激動,許是太過開心了,這時,他的眼里,已是滿了眼淚,眼瞧著,就要溢出來了,“我就說,就說風斷哥哥是不會死的,我就說,就說……你們,你們快點兒把他喚來,告訴他,告訴他,風墨,風墨要見他……”

  風墨嘴里的風斷,乃是隱世的風家,這一輩兒里,最年長的一人,跟風墨,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與景麒同年,只小了一天。

  因有望成為風家后繼的族長。這風斷自出生之時起,就頗受族中長輩們的重視。而他,也是個頗有天賦的孩子。三歲能解九連環,四歲能破華容道,到七八歲時,更是可以代表風家,外出去為一些位高權重的世族府院和旁的隱世家族,制造地道密室,設計陵墓機關了。

  風墨小他三歲,天賦也是不錯,只是。比他要略遜一籌,尋常里,沒少得他的指點,跟他的關系,也是整個隱世的風家里面最親。

  風斷失蹤,已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了,哪怕是如今的風家人,也鮮有人還會提起他,風家族長風思祭痛失長孫。便把一門心思都放在了天賦僅次于風斷的風墨的身上,尤其是近些年,已經隱隱的,有想要把族長之位。傳給他的意思了。

  說起風斷的失蹤,風墨可謂記憶猶新。

  那一年,風家隱鎮接到了一單生意。生意的委托人,是意國皇后的娘家。委托的內容,是在庭院的下面。設計幾間密室,用以存放珍寶和金銀,薪酬出到了一萬兩黃金,可以說,是個很不錯的價錢。

  對風家來說,設計存放寶物的密室,是一種非常簡單的工,隨便哪個人,都可以做到完美,根本不需要風斷這種天才出手,但,那一次,卻是個例外!

  委托生意的人特別囑咐,建起來的密室,要有能抵抗外人進入的防御力量,也就是機關和陷阱,還要能保持干爽,保證存放在里面的珍貴字畫,不會因潮受損,最最重要的,是要能讓氣有流通,甬道和密室內的油燈,能長明不滅。

  這些堪與皇族墓室媲美的要求,已經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好了,就在風思祭猶豫,要遣誰前往的時候,風斷自己站了出來,他說,想要嘗試一下,做一個驚世駭俗的完美密室出來,將來,在風家隱鎮下面的地宮里的盤龍柱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那時,他九歲,風墨六歲。

  風家隱鎮下面的地宮,是從幾百代以前,就開始興建的,歷時幾千年,連風家人都不清楚,但,地宮里的盤龍柱上,卻只刻了十九個人的名字,這十九個人,都是歷代風家子弟里面,最天資卓越,在機括或者陣法方面,留下過驚天壯舉或者偉大貢獻的。

  換句話說,對每一個風家人而言,能把自己的名字,刻上盤龍柱,那絕對是無上榮耀的事情。

  風斷帶著滿心的豪邁,只身一人,前往了意國,臨行時候,他告訴風墨,至多三個月,就會回來,介時,他的名字,也會被刻上盤龍柱,以后,風墨與人說話,便都可以驕傲的說,我哥哥,是把名字刻在盤龍柱上的人。

  但,三個月后,風斷沒有回來,又過了三個月,也沒有回來,再過了三個月,還是沒有回來……風家人感覺到了不對,便找到了景瑞家的族長,也就是景麒的爹爹,跟他們求援,幫忙尋找風斷……

  意國皇后家的密室,已經在半年之前,就修建妥當,精妙絕倫,事主非常滿意,風斷的名字,也的確有資格被刻上盤龍柱,但,對風斷這個人,卻是遍尋不見了。

  據事主說,密室修建完備之后,他除去給付了風斷剩下的三千兩黃金之外,還多給了他五千兩銀子的打賞,都是一千兩一張票面的,諸國通兌的金銀票,沒有現錢,本想遣人親自送他去往接受委托的鋪面,卻是被他一口拒絕,于是,便只送了他到門口街上,就沒再留意。

  事主家的老管家告訴景瑞家前往盤查的人,那一日,他是親自送了風斷出門的,他挺清楚的記得,風斷說,要去城西的棺材鋪子里面,去買一個裝嬰兒的小棺材,供回返的路上改造消遣,給他的一個叫什么墨的弟弟玩耍,當時,因為覺得晦氣,老管家還特意在第二天,跟府上請了半天的假,去往城外的道觀上香。

  景瑞家的人依言尋去,果然,在城西,找到了那家棺材鋪子,跟那棺材鋪子的店家問詢,也得了肯定的回答。

  那店家說,約莫半年之前,的確是有一個歲模樣的男孩子來過,那那孩子長得眉清目秀,背著一個像是木匠的工具匣子般的東西,來了之后。便跟自己問,有沒有用來裝嬰兒的棺材。自己覺得他年紀小,不像是個正經要買東西的。就問他,是給什么人用,那男孩子許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便先從衣袖里拿出了一小塊兒碎銀子來,放到了桌上,回答道是,買給他弟弟。

  據那店家說,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他當時覺得自己不該那么跟那男孩子問。提到人家的傷心事,便急忙忙的跟那男孩子道歉,不該不尊重死者,結果,那男孩子卻只是笑了笑,告訴他,我弟弟沒死,我只是要買這東西回去,給他做成個小玩意兒耍。

  然后。景瑞家的又順著那棺材鋪子的店家指的,出了巖京西門兒,找到了一處農家,跟那農家里的婦人。問詢她趕車的兒子去處。

  結果,那婦人大哭,一邊兒念叨著。當時就不該貪錢,讓自己的兒子去送個抱著棺材的惹晦氣小鬼。一邊尋死覓活的,要景瑞家的人賠她兒子的性命。

  細心盤查之后。景瑞家的便得知了當時的情景,那日,天色已晚,風斷因買棺材耽擱了工夫,而沒能尋到趕車生意的車夫,便抱著新買的那口小棺材,依著棺材店老板指的路,尋到了這家做送貨送人營生的,城外的百姓家里,出了十兩銀子,讓這家婦人的兒子,送他回風家隱鎮。

  因為風斷抱著一口小棺材,這婦人覺得晦氣,便不想讓兒子接這單生意,風斷著急回隱鎮,就又給他們加了十兩銀子,婦人的兒子覺得合算,就收下了二十兩銀子,答應下來,結果,第二日出門以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得出風斷是在從這婦人家到隱鎮的這一段路上不見的,景瑞家的眾人,便分成了十幾波,沿著各條大小道路尋找,最終,在一處意國和泗水國交界處的懸崖底下,找到了被山洪沖下去的粉碎的馬車,和一些被野獸撕咬拖亂的雜碎人骨,那些人骨的旁邊,有一只改造了一半兒的,嬰兒用的小棺材,其中機巧精妙,一看,就是風斷的手筆,意國皇后家給付的金銀票,也落在旁邊的草叢里,多數,已被雨水浸泡,字跡模糊了。

  事情水落石出,風家人便是不愿,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當然,除了風墨。

  全族會議之后,風斷憑著精妙的機巧制,而被全票通過,留名于盤龍柱上,年僅六歲的風墨,被暫定為下一任的族長繼承者。

  但,風墨沒有接受,他一個人跑出地宮,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面,抱著那個只完成了一半兒的小棺材,哭個不停,哭累了,睡著,醒了,接著哭,直到后來,哭得高燒不退,被精通醫術的莫家人接去了莫家山谷,醫了大半年,才算是好了。

  只是,從那以后,風墨就變得跟以前時候不一樣了,淘氣,胡鬧,喜歡撒嬌,跟什么人說話,都沒個正經,風思祭直到,他是想用這樣的法子,讓旁人覺得,他不適合成為族長的繼承者,他一直都在責怪自己,覺得……如果,風斷不是為了去給他買那個禮物,就不會出事……

  “時儀可以幫小弟弟轉告風斷,只是,時儀并不能保證,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或者,還記得你。”

  時儀頗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答應了風墨一聲兒,“他現在正在商國,幫我家主子做事,要召他回來,跟你相見,恐怕,需要主子點頭才行。”

  時儀聽得出來,這人是認識風斷的,甚至,極有可能,還是他的親人,但……關于風斷的事情,他也只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從靜童那里聽說過。

  據說,風斷是被江越從泗水國和意國交界的地方撿回來的。

  撿回來時,只十歲左右,身上的骨頭斷了十幾根,廢了很大的勁兒,才救活過來,許是摔到了頭,他醒來之后,只記得自己名字,家住何處,有什么親人,都記不得了。

  江越覺得他可憐,又沒有什么糊口的本事,就留了他在身邊,做些研墨送信的瑣事,因有骨傷,做不了重活兒,也未送去軍營里面歷練,可以說,他是江越身邊兒的人里,唯一的一個,半點兒武技都不會的人了。

  “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未必記得我?!我,我可是他最疼愛的弟弟!他怎么可能,會不記得我!”

  風墨的情緒頗有些激動,在聽到時儀說,風斷極有可能不記得自己了,立刻就暴怒了起來,若不是景麒適時的攔住,怕是,下一刻,就該把時儀按在地上痛打一頓了,“你把他叫來!叫來!他要是敢不認的我,我就,我就打到他認識為止!”

  “風墨,你冷靜些,只是同名而已,還不能確定,他說的這個風斷,就是你哥哥。”

  景麒的手臂微微用力,把風墨好好兒的壓住,然后,微微抬頭,看向了時儀,“風墨找了他哥哥十幾年,一直未得半點兒音信,此時突然聽了希望,難免沖動,還望見諒。”

  “呃,沒事兒,時儀能理解他的心情。”

  時儀輕輕的咽了口唾沫,稍稍往后退了半步,跟風墨保持開一點兒距離,頗有些尷尬的答應了一聲兒,“將風斷調回來,須得我家主子點頭才行,兩位既也是想要見到故人,那,咱們就快些行走,去先見了我家主子,跟他商議,如何?”

  “風墨,你也聽到了,他說的這個風斷,跟他家主子的關系,是要更緊密一些的,你要想知道確切事情,咱們唯有盡快穿過這些個陣法機關,去見到他們家的主子才行。”

  景麒是看著風墨長大的,對他的了解,遠勝旁人,伸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著水潭對面兒的鐵橋石門,輕輕的努了努嘴,“或許,從他家主子的那里,你還可以了解一些風斷現在的情況,如果方便,咱們徑直去商國尋他,也是可以的……畢竟,那邊兒是莫閑他們熟悉的地方,要找什么人,都該不難……”

  聽了景麒的話,風墨頓時便冷靜了下來,臉上原本的孩子氣神色,也在這一刻,消失不見,一種之前時候,被刻意隱藏起來了的強大氣息,在這一刻,瞬間彌漫開來,讓在場的時儀和靜嵐兩人,本能的,都往后退了兩步。

  忽而,風墨如一道紫色閃電般得,“飛”了出去,靈巧的身影,在那些泡在水里的木樁上輾轉騰挪,不多會兒,就到達了水潭彼岸的巨石上面。

  隨著他身影落地,水潭里發出了一陣“咔咔”的聲響,一座跟另一邊兒的鐵橋相連接的鐵橋,慢慢的升出了水面,一些原本盤踞在鐵橋鎖鏈上的水蛇,驚恐的紛紛游走著跳回水中,在水面兒上,點起陣陣漣漪。

  “跟上。”

  風墨一邊說著,一邊從自己腰間的一個小口袋里抓出了一把,手指般長短,像是鐵釬的東西,一路往前走著,不時俯身,把那些鐵釬般的東西,扎進腳下的石縫兒和泥土,待到了原本就露出水面兒的鐵橋前面,才站住了腳,扭頭,催促了三人一聲兒,“快點兒。”

  見風墨竟是這般輕而易舉的,就破開了奇門的第一道陣,時儀和靜嵐不禁驚呼出聲,待聽到他催促,便急忙依言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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