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姝寧手中的調羹被丟進了碗中,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然而當她抬起頭朝著燕淮看過去時,眉眼間卻沒有一絲怒意,她只是伸出手,神態自若地將紙條從燕淮手中接了過來。反倒是燕淮,被眼前的平靜的一幕,給弄得微怔。
暴風雨永遠隱藏在平靜之下,燕淮心中如是揣測著,卻并沒有從謝姝寧面上發現一絲異樣。
就仿佛,他方才什么也未曾說過,而這封信亦不是經由他的手遞送給謝姝寧的一般。謝姝寧此刻的表現便恍若被她握在指間的紙條,是她方從丫鬟手中接過的。至于那只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鴿子,似乎也根本就不存在。
他心中不由多了幾分訝然。
“世子說笑的本事,可著實差了些火候。”謝姝寧笑語晏晏,并沒有立即將紙條打開,“這是我的田莊,莊上何處開過火,我可不會錯過。”
燕淮抿嘴,但笑不語。
他本就是在說笑。
謝姝寧看他兩眼,低頭打開了紙條,掃向上頭寫著的字。
是冬至送回來的信,寫了溫慶山的事。
前段日子,她在宮里記起了惠和公主紀桐櫻前世所嫁之人,因那人是溫雪蘿的哥哥,故而心生不安,所以從宮里出來,她便吩咐下去讓人著手詳查。算算時間,到如今也該查個差不離了。
為了讓云詹先生能同她方便通信,田莊上也特地備了鴿舍,想了幾只信鴿。
只是信竟然會被燕淮給截了,她倒是沒料到。她該發火,該生氣的才是,但不知為何,她并不想在這個當口露出惱意……
“世子難道不知,偷看旁人的信件,乃是極無禮的做法?”她攥著紙條。笑吟吟發問,模樣嬌俏。
燕淮自知理虧,也不辯駁,直截了當地便道:“是我無禮。理應賠罪。”
他這般實在,謝姝寧倒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遂道:“賠罪便不必了,只請世子管好了自己手下的人。”
她說這話,亦實在得很,一半是不悅,另一半則是提醒。
然而這樣的話,燕淮心中又怎么會不明白。他先前在廊下,差點便要了吉祥的命。但他亦明白,若沒了吉祥。他只會更加寸步難行。若叫鐵血盟的眾人知道他因為這些事便動手處置吉祥,想必個個都會用莫測而警惕的眼光打量他。
他回京時,已入了春,四處柳綠花紅,春江水暖。可他所處之處猶如三九寒冬,莫說地龍火盆,就連棉襖也無一件可用來加身。
鐵血盟,吉祥,都是寒冬中出現的炭火。
如今夏天未逝,距他歸京不過短短數月,那些人是如何看他的。他不會不知。
這些人里有一半,是亡父燕景留給他的,另一半是從繼母小萬氏手里奪回來挑挑揀揀剩下的。真論起來,沒有一個能算是他的人。再加上他自小離京,久不居成國公府不提,連鐵血盟的人都未能見過。
這群人便也只當重新歸來的他是個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子。面服心不服。
雷霆手段,能制人,卻也能離心。
他自認不是個擅這些的人,時常覺得舉步維艱,因而愈發懷念七師兄紀鋆還在身邊的日子。比起他。七師兄極會招攬人手,極會同人打交道,極會治下。
風師父曾說過,這是天賦。
先天若無此天賦的人,后天亦能習得,卻是拍馬難及前者。
燕淮隱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緊,幸而吉祥再如何,總算還將他當做主子,記著昔日成國公燕景留下的遺言。不論是他要殺了謝姝寧的事,還是他截下了信的事,歸根究底,都還是本著為他打算的目的去做的。
只是時日太短,他想要盡快發展出自己的人馬,談何容易。
他輕抿嘴角,定定看她,卻并不言語。
謝姝寧亦沒有再開口。
屋子里便這般靜默了下去,片刻后,燕淮方才緩緩說道:“溫慶山今年十七,性子沉靜,喜好讀書,據聞準備走科舉正道。”
英國公府的世子,有祖宗蔭蔽不用,非要自己科考,也不知是該說有骨氣還是說傻來得好。
謝姝寧端坐著的身子往后微微一倒,眉頭皺起,“世子認識他?”
“連一面也不曾見過。”燕淮搖頭。
他七歲之前不曾見過溫慶山,中途更是不可能,如今回了京都后被眼前局勢所困,自然是愈發沒有那閑工夫去尋本不相熟的未來大舅子吃酒,因而他的的確確不曾見到過溫慶山的面。
但想著英國公夫婦的模樣,他們的兒子,至少生得不會差。
他也是這般想自己的未婚妻溫雪蘿的,旁的不知,但樣貌總不至于忽然間出了差池,生得丑陋便是。
“雖然未曾見過,可想來生得總是好的。”世人重臉,古往今來都是一樣的,于是燕淮便正色說了這么一句。
謝姝寧一噎,一時不查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但論生得好,她可委實還沒有見過生得比燕淮好的。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了他面上,少年冠玉似的面龐之上,眉眼清雋,還帶著未經徹底雕琢的璞玉姿態。她不由恍恍惚惚地想起前世最后一次偶然見到的燕淮樣貌,那樣一張孤寂冷冽的面容,同此刻的截然不同。
謝姝寧蹙著的眉頭未展,口中道:“英國公世子生得好不好,同我無關,我只是好奇,為何他極少出現在眾人面前罷了。”
英國公世子跟成國公世子,可并稱坊間兩大謎案。
燕淮消失了的那幾年究竟人在何處又都做了什么,無人知曉,但他好歹如今回來了,眾人也如愿見到了長大后的他生得什么模樣。
可英國公世子溫慶山,仍是個迷霧重重的人。
燕淮并不知這些,他只以為謝姝寧一個深閨里的姑娘好端端竟去查個陌生男人的事,不論她如今年紀幾何,可不就是為了那點子少女情懷?偏生他自小在男人堆里長大,認識的女人除了個雷師父外。便一個也沒了。
真算起來,謝姝寧可還是他長大后認識的第一個姑娘家。
他思來想去,也只以為謝姝寧是對溫慶山有興趣才致她暗地里搜集溫慶山的資料。
因而聽到謝姝寧那般說,他也并沒有當回事:“想必是生得太好。所以不便經常到眾人面前露臉罷了。”
古時,曾有人因為長得太過俊美,每每上街便被圍堵的事,他也是當成笑話聽說過的,興許真的就有這樣的人也說不準。
謝姝寧:“……”
“那就多謝八小姐款待。”燕淮站起身,準備告辭離去。
鴿子的事,謝姝寧心知肚明,吉祥既想殺她,那么攔截她的信,也一點不叫人奇怪。真正叫她覺得出人意料的是。燕淮竟自發將信交給了她。
她也已經明言讓燕淮約束好手下,他不回應,那她也只當自己沒說過,回頭叫圖蘭幾個加強戒備便是。
至于吉祥,尋到了合適的機會。她可不會放手。
倆人皆不再談信的事,燕淮便開始邁步往外走。
走至門邊,手方觸及門扉,謝姝寧猛地將他喊住:“世子,不知你外家大娘舅,待你可好?”
燕淮一震,轉過身來看她。
謝姝寧卻低著頭盯著那碗殘粥看。并不同他對視。
“我舅舅倒是待我母親,還有我跟哥哥極好。”她低頭說著,恍若自語,但話卻又是明明白白在同他說的,“世子的大舅舅,待你同你母親可好?”
燕淮是萬家的外孫。他在萬家有幾個舅舅,誰都知道,但謝姝寧卻直接便點出了大舅舅。
他不由吃了一驚:“八小姐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
謝姝寧慢吞吞扭頭來看他,面上無笑:“因為這件事,很重要。”
一字一頓。她說得極清晰。
燕淮怔怔聽著,仿佛昔時在敦煌古城中遇見過的巫女所言。年邁的巫女,手執龜甲,露出貧瘠的牙床上搖搖欲墜的幾粒枯牙,用古怪的腔調說著的話,似也是這般沒頭沒尾。
“緣何重要?”他靠在了門上,低聲問道。
謝姝寧眼中神色莫測,語氣肅然:“若好,那自然一切都好,若不好,一場腥風血雨總是難免的。”
她并未言明這些話的意思,但燕淮卻霎時想起了鐵血盟內鬼的事,還有大舅舅萬幾道,數年如一日對他的不喜。
隔著薄薄的白衣,他胸腔里的那顆心劇烈亂顫起來。
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稚齡少女,像在看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謝姝寧亦在看他。
次日傍晚,吉祥跟冬至前腳擦著后腳跟,漸次回到了田莊上。
到了酉正時分,燕淮來同云詹先生并謝姝寧辭行。
謝姝寧捧著書抬起頭,望著他笑著讓玉紫準備莊上的果子送行,燕淮也沒推拒,但走時并沒有真的帶走這些東西,左右誰都知道這些只是客套。
人走后,云詹先生當著謝姝寧的面,便長嘆了一聲,尾音悠悠長長,叫謝姝寧覺得其音繞梁幾日也還未消盡。
白駒過隙,等到那聲長嘆終于從謝姝寧耳畔消失的時候,她恍然驚覺,不知何時窗外的綠葉成蔭已變作了黃葉漫天。
秋日就這樣到了。
上午好端端的突然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想著可能是感冒了也沒在意,下午才覺得身上發寒腦袋昏沉,就去躺了會,誰知醒來后頭暈眼花,被強行帶去了醫院。即便害怕打針也還是掛水小針一個沒少,回來已經天黑,沒胃口吃了幾口粥重新躺倒,八點多才睜開眼,依舊覺得很不舒服,想寫更新卻只是坐在電腦前發呆……之后有個碼字的朋友突然發了q過來說起文的事,疲乏狀態下我說了幾句很泄氣的話,差點忍不住發了請假條上來,可轉頭又覺得自己沒用,別人生病照樣也更新,我憑什么就不更,所以慢吞吞地還是湊夠了一章先發上來……嘆息,對不住等了許久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