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葉在行進間發出簌簌輕響,謝姝寧下意識往后退去。
滿目蔥蘢中,倏忽冒出一抹絳紫色來。
這樣顏色的衣裳,委實不常見,謝姝寧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張新雪似的面龐來。她側目去看,視線沿著衣擺往上,入目的果真是那張臉。
他站在一片細密的綠意間,朝著她看了過來。
稀薄的日光透過繁密的枝椏照在他臉上,愈發襯得他眉目磊落雋秀。
她看著,忽然有些癡了。
心中微微一動,恍若暖風拂過,酥酥麻麻,又帶著惑人的愉悅。
只看著這樣一張臉,可真真是賞心悅目。
她有些發怔,面上神色卻不由自主地帶出幾分疏離來,正是她一貫面向燕淮時,會露出的神情。
對面站立著的少年,顯然也已見慣不慣。
他們倆人之間的關系,一向算不得融洽。且回回見面,都要發生些不妙的事,就連燕淮自己,亦忍不住腹誹運氣太差,連老天爺也不待見他。
正想著,謝姝寧已淡然道:“國公爺也來進香?”
兩世相加,她所知道的燕淮,都不像是個會特地跑來普濟寺燒香求佛的人。
況且她特地讓人提前同戒嗔和尚打過招呼,若寺里有旁人在,戒嗔應當提前知會才是。除非,戒嗔和尚并不知道燕淮的身份,只當個普通香客,不知他會往后山跑。
尋常香客,多在前頭大殿進香,留宿的至多也就是去廂房歇息,或是去聽寺里的僧人講經,不會往后頭來。
因而莫名其妙出現在她眼前的燕淮,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古怪二字。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圖蘭的身側,而非前頭。
有個懂武。且武功還不錯的丫鬟隨侍在一旁,總算是能叫人安心許多。
可她哪知道,這丫頭此刻心里翻江倒海,腦海里空白一片。翻來覆去地想著自己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她見謝姝寧為舒硯約見公主,聽到謝姝寧嘟囔著“紅娘”二字,便悄悄去問了在她看來見多識廣的卓媽媽。
卓媽媽聽她說“紅娘”,又聞是從小姐口中聽說的,微愣了愣。
待到要追問圖蘭詳細情況,圖蘭卻不敢明白說,支支吾吾的只問紅娘是何意思,可是著紅衣裳的婦人?
卓媽媽聽了直笑,搖頭解釋說不是,隨口便揀了幾個話本子里的故事與她說了。
圖蘭似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卓媽媽瞧著有趣,打發小丫鬟也不知上哪兒去摘了兩顆金鈴子回來,塞進她手中,道:“小姐幼時是長在江南的,興許她說的紅娘并非我方才提的意思。怕是在說這個也有可能。這東西,叫賴荔枝,也叫紅娘。”
金鈴子黃色的皮凹凸不平,兩頭尖尖,瞧著模樣古怪。
圖蘭從來也沒見過,驚訝極了。
卓媽媽便掰開了一顆給她瞧,里頭紅紅的籽粒。顆顆分明,又絨絨地聚在一塊。顏色誘人,令人瞧著便垂涎欲滴。
卓媽媽道:“嘗嘗?”
金鈴子已經熟得厲害,鮮紅色黏稠的汁水沿著卓媽媽的手往下滴滴答答落了幾滴。
圖蘭瞧著其樣子丑陋,又奇怪,遲疑著。半響才取了一粒來吃。
味道倒是很好!
她就嘻嘻笑著,捧著剩下的去找了謝姝寧。
等到回頭再見卓媽媽,卓媽媽問她:“小姐叨念著的可是這個?”
她回憶著金鈴子甜蜜的味道,點點頭,心里卻難得跟明鏡似的。自家小姐口中嘟噥著的紅娘,必不是這果子,而是卓媽媽一開始說的那種。
疑惑驟解,她心里頭暢快,悄悄去尋了幾本話本子看,看到紅娘幫崔鶯鶯跟張生牽線搭橋,不由嘖嘖稱異。
結果,一時興起,她也偷偷做了一回紅娘……
不過她可不敢叫自家小姐知道了,否則,甭看自家小姐平日里待人和善,真發起脾氣來,十個太太也抵不住,更不必說她們這群婢子。
圖蘭遲鈍地想著,這事要是叫玉紫知道了,一定得屈指在自己腦門上敲上幾下爆栗,還得被指著鼻子痛罵上一頓才是。
唉,大抵是豆沙包吃得多了,吃得她神志不清,才會出賣自家小姐。
圖蘭不敢看謝姝寧,盯著草叢里途經的一只蟈蟈,暗暗嘆了聲。
這一聲嘆息是憋在心里默默嘆的,在場的人,誰也未曾聽見。
謝姝寧仍專注地看著燕淮。
燕淮輕笑,道:“順道來見一見戒嗔大師。”
他的聲音向來清越,這會站在滿地綠蔭里,更顯如此。
林中的風略帶涼意,風中夾雜著馥郁的草木清香。
他其實,只是鬼使神差地想要來見一見她罷了。
謝姝寧一時無話,情緒有些反常,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許是佛門清凈之地,偶然相遇,不同往常,叫她有些不適。她不由攥了攥抓在手中的一片葉子,綠色的汁水沿著脈絡滲透出來,沾在了她瓷白的指間。
燕淮倒模樣自在,他只是想見一見她,說不說話,都無妨。只這樣靜靜看著,心里便似滿足了。
林間一陣靜謐,只有風吹樹葉發出的嘩嘩聲響,仿佛無形間下了一場暴雨。
可幾人頭頂上,透過密密麻麻的枝椏,能瞧見的天仍是蔚藍的,綿軟的白云隱約可見。
跟著燕淮一道來的吉祥,悄無聲息地退得遠遠的,靠在樹干上時不時朝他們這邊張望。
在場的幾人里頭,人人心里都疑惑著,覺得自己古怪,吉祥也不例外,他亦不明白,燕淮的心思。
他微微闔眼,靠在那擺弄著劍穗。
圖蘭瞧見了,想起二人上回見面打的那一架,唇齒間便似乎還殘留著紅豆沙的香氣。
情不自禁的。她就有些想要朝著吉祥靠過去。
她眼巴巴地看了看謝姝寧。
謝姝寧就循著她的視線往吉祥那邊看了一眼,登時明白過來,皺眉道:“還真是女大不中留……”
圖蘭沒聽明白:“小姐,奴婢聽不懂。”
謝姝寧:“……”
“過去瞧瞧吧。”謝姝寧搖搖頭。難道是她多活了一世的緣故,怎地覺得這輩子認識的人,各個都不講究規矩。若叫卓媽媽知道了,想必會揪著圖蘭的耳朵好好斥上一番,讓她今后再不能同吉祥見面了才是。
圖蘭不知她心中所想,聽到可以去找吉祥,就笑了起來,可旋即她又垮了臉,猶疑不決地看看謝姝寧,又看看燕淮。
謝姝寧瞧見。便道:“去吧,你就在那候著,但凡有什么動靜你都聽得見。”
“……小姐,”圖蘭聞言愈發猶豫了,湊近了同她耳語。“奴婢不是怕他對您不利,是怕您,對國公爺不利……您上回不就趁著沒人,把他推進河里了嗎?”
謝姝寧身子一僵,語塞了,咬牙道:“怕什么,這里又沒有河。難道我還能再推他一回不成?”
圖蘭四處一看,倒也是事實,這才點點頭,邁開兩步還不忘叮嚀:“您要動手就喊奴婢,可千萬別自個兒動手。”
謝姝寧這回,連臉也僵了。
這哪里是丫鬟。分明是祖宗!
這種話,怎好當著燕淮的面直接說出來!
可圖蘭說完便邁著輕快的腳步,朝吉祥靠近了。
吉祥遠遠瞧見,下意識從身上掏出個荷包來,里頭裝著滿滿當當的桂花糖。
謝姝寧正跟著圖蘭的背影望過去。一見之下不由詫異,心中原本對吉祥的幾分不虞倒減淡了些。
她原本是覺得吉祥配不上圖蘭的,圖蘭是個好姑娘,吉祥卻不是個好后生。
更何況,吉祥又是燕淮的人,前一世,謝姝寧對吉祥便知之甚少。他是燕淮的影子,藏得很深,卻寸步不離。
她沒想到,面對圖蘭時的吉祥,原是這般模樣。
可見良配不liáng配,旁人觀望的結果,鮮少有準的。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以圖蘭跟吉祥私下里見面的事,她偶爾會提點,卻不會刻意阻攔。
活得久了,在她眼里,自己身邊的幾個婢子,就都像是孩子一般,其中又以圖蘭為甚。這丫頭的西越語日漸流暢,平日里卻總還有那么多烏龍可出,實在叫人好笑。
謝姝寧便很想讓圖蘭有個好歸宿。
她踩在落葉上,站在原地不動。
圖蘭總跟吉祥見面,她既知了,又哪里還能猜不出幕后的人。
不過也正好,她從圖蘭口中也探知了不少關于燕淮的事。
不知不覺間,她對燕淮便有些改觀了。
思忖間,腳下的草叢里忽然發出一陣沙沙聲響。
不像風,倒像有什么東西正在破開草叢蜿蜒而來。
謝姝寧一驚,低頭張望,便見一條二指寬的花斑蛇揚著三角的腦袋直勾勾地盯著她。
只要她一動,這條蛇便會一竄而起。
她甚至不敢開口揚聲喚圖蘭。
隔著草叢,對面的燕淮并沒有瞧見這條蛇,卻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謝姝寧后背霎時濕冷一片,艱難地同燕淮對視了一眼,旋即別開,望向那條蛇所在的位置。
對峙中,忽然有一道寒光破開了草叢,直直朝著毒蛇的七寸而去。
與此同時,謝姝寧只覺身子一輕,栽進了個挾帶清冷氣息的懷抱里。
等到回過神,人已坐在了身后高高的樹干上。
感謝cmesmi、lily_xiu、frogjerry、隆婷、junko2010、紫夜*明顏、雪染無衣、暗雪飄搖幾位親的粉紅感謝舞丶曦親的平安符今天第一更,作者君先出門吃飯去,晚點繼續更,不過估計時間不早,等不住的親們早點休息,明天來看也一樣的最近身體情況不佳,因為感冒犯了支氣管炎,見天咳嗽,唉……所以更的少了,時間不穩定還請大家見諒,月底會努力更新,一定好好補償大家!!
哈哈,來個久違的小劇場 嬌羞的蛇:“大家好,俺是紅娘蛇”
吃著糖的圖蘭:“你就一蛇,還做啥紅娘!”
蛇微笑:“作者君哭著跟俺說,近日粉紅稀缺,大概是書友小伙伴們都不愿意給饅頭柿子當紅娘,導致粉紅排名噌噌掉,實在慘不忍睹,所以只能派俺來了你瞧,俺扭的可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