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的陰暗林道上,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男人憑空出現。奔馳商務車一個急剎在他面前停下,幾個人就這樣透過窗玻璃大眼瞪著小眼。
竄出來的是一個容貌英俊的年輕男人,穿著一身寬松的運動服,打扮得像是一個慢跑者。白秀麒正想著他是不是跑出來鍛煉的,就看見那人走過來敲了敲車窗門。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江成路就從后頭伸手過來幫他把車窗給打開了。
“你們好。”那個青年笑著打招呼:“來了啊。”
……這是什么情況,原來是認識的?
白秀麒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身旁的李坤,可李坤也是一臉的狀況外,真正做出回應的人卻是江成路。
“來了。”他點了點頭:“路上有點堵,看起來還是得晚上行動。”
“白天和晚上沒什么區別的。”那個青年回答:“廟在山洞里,白天也見不了光。”
見他們兩個一副熟人的口吻,白秀麒忍不住插嘴道:“你們認識?”
“應該說,我們大家都認識他。”江成路糾正了他的話,又指著窗外的青年:“就是這位給你送的黃水仙花。”
他這一說,那個青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抱歉哈,不是有意要給你造成困擾的。我也是被老神給控制了,不得已而為之。”
這就是那個雄蒲葦精?!
白秀麒愕然,而李坤的反應更加強烈,他立刻雙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再次吸入蒲黃。
見他如此膽戰心驚,雄蒲葦精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急忙解釋:“沒有關系的,我不會再對你們做什么了。那些事都是老神逼迫我干的,請不要把我當做那種十惡不赦的惡徒。”
江成路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又讓蒲葦精跟在車輛后面,先回到酒店再說。于是車輛再度發動,朝著濕地更深處開去。
“他是怎么認出我們來的?”白秀麒問江成路:“你又是怎么認出他的?”
“很簡單啊,他認識李坤,而且是個蒲葦精,除了給你送花的那位還能有誰?”
正說到這里,車輛又拐了個打彎,繞過一片茂密的小樹林,前方忽然有光亮透過來了。
根據李坤的介紹,這整一大片的濕地公園建立在一個巨大的死火山口上。林區沼澤密布,中心地帶還有地熱資源,而酒店就在地熱點最密集的地方。
抵達的時候已經是夜里七點左右,先是黑暗的道路上有了低矮的路燈,一串細小的白色光點如機場跑道一般將他們引領向燈火璀璨的度假酒店。
五月底六月初,釣魚節剛過,目前還算是酒店的淡季,因此停車場里也沒有什么車輛。他們下了車,就已經有大堂經理跑出來迎接了。
為了出入隱蔽方便,他們沒有入住李坤的那間屋頂套房,而是在一樓的后門附近選擇了一間標準間。帶路的大堂經理被李坤打發走之后,洗手間里的燈光晃動了一下,剛才那個雄蒲葦精就走了出來。
雄蒲葦精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露舟,取得是唐詩“遙思洞,葦露滴漁舟”之意。他說自己出生于明朝,修煉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一直以來都是安分守己,但凡種在別人身上的寄生株,長則一月、短則一旬就會自動枯萎,以確保不會對人類產生影響。
而這種平穩的現狀,大約是從八十多年前開始改變的。
當年,這里附近一帶是有村莊的。主要以砍柴、捕獵維生,也在附近的水澤里捕捉一些淡水魚類。林間沼澤詭秘,河流時常改變方向,因此就算是村里人也難免會行差踏錯,后果往往不堪設想,甚至連尸首都找不回來。
正因為這樣,所以村民在最大最深的那個沼澤前面建了一座水神廟,求神禱告,將貴重的器物和食品丟進廟宇前面的沼澤中。沒想到果真應驗,雖然一年之中還是會淹死幾個人,但是尸首總歸是找得到的。
“這個水神就是妬婦津神?”李坤搶著問。
露舟搖了搖頭:“那是真正的水神。我曾經有幸見過幾次,它是一條頭上長了獨角的白蛇,換句話說,是蛟龍。”
“龍?”白秀麒也瞪大了眼睛:“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龍?”
“不止有過,而且曾經還很多呢。”
回答他的人是江成路:“以前但凡像模像樣一點的河流、湖泊里頭都是有龍住著的。只不過現在越來越少,幾乎沒有了。”
說到這里他扭頭去問露舟:“那條白蛟后來怎么樣了?”
“應該是死了。”露舟嘆了口氣:“隨著時間的推移,它變得越來越衰弱,最后就再也沒有見過。打那以后,沼澤又開始吞噬村民,而別有用心的人也開始在沼澤里謀財害命,那些心有不甘的尸體留在沼澤里,慢慢地就成了老神。”
露舟口里的“老神”,也就是妬婦津神,正是那些淤陷在沼澤里怨魂所凝成的。白蛟死后,它們就占據了享廟所在的山洞修煉。并且脅迫了蒲葦精為它賣命。
“一開始,老神只是讓我幫它向兇手或者兇手的后人復仇。可是隨著村莊的消失,在沼澤地里死去的人越來越少,老神為了增進修為開始了主動殺人。而那個叫王清枝的女人,也是被老神誘殺的。”
在露舟的回憶里,王清枝的出現完全是一個意外。
那天傍晚,她一個人來到沼澤地里,手里還拿著一個儀器,仿佛在記錄著什么。隔著很遠的距離,露舟就感覺到了她身上的散發出的強烈戾氣,而對于老神而言,這無疑是最誘人的體香。
王清枝就像是一只誤入蛛網的蝴蝶,很快消失在了幽暗的沼澤中,一個新的魂魄為老神帶來了新的生命力,同時也給露舟帶來了一個新的任務。
“老神說,王清枝之所以會到沼澤里來,是為了探查路線,伺機報復李坤。在得知李坤的身份與地位之后,老神認為可以通過控制李坤,間接控制那間度假酒店,從而為自己提供穩定的‘食物來源’。而融合后的王清枝也因為怨恨,而提出了要殺死李坤以及白秀麒的要求。”
“唉呀媽呀!”
李坤哀叫起來:“敢情她原來是準備把我推進沼澤里去啊?!”
沒有人理會他此刻的感受,白秀麒繼續追問露舟:“你一直在幫助老神,做它的幫兇。現在又反過來告訴我們這些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露舟顯然早就想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垂下眼皮輕輕一笑。
“雖然這世間的草木、動物與人類彼此有別,但若想要謀求逍遙長生,卻又都是殊途同歸的。可正所謂草木本無心,我們與你們人類不同,一魂一魄都是修行得來,精華所凝。因此人類修煉只需百年,飛禽走獸三百年,我們這種草木則需要五百年才能小有所成。如今正是我準備渡劫的時候。如果渡劫成功,就可以獲得一魄,脫離蒲葦的本體自由來去……”
說到這里,白秀麒已經明白了他的意圖。
“你的意思是,老神會阻止你渡劫,將你繼續留在身邊繼續使喚。所以你必須在渡劫之前將它除去?”
“沒錯。”露舟很坦率地點了點頭:“它妨礙到我的飛升。”
江成路又問:“那你能夠幫助我們一點什么?”
“很簡單,也很有限。”
露舟指了指窗外:“沼澤林地很大,老神藏身的山洞又遠在開發的區域之外。我能把你們安全地帶到那里,并且保證藏匿你們的行蹤,直到山洞的前面。”
蒲葦精的陳述結束了,現在到小組討論的時間。留下露舟一個人在洗手間里繼續面壁,對于是否應該信任他的話,三個人分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
吃過露舟的苦頭的李坤表示這一定是個陰謀,蒲葦精一定是老神派來的,這個家伙的半句話都不能相信。
而江成路則顯示了他一貫的樂觀,以及對于妖怪的好感。
他說渡劫對于一個妖怪而言,是一等一的人生大事。絕對不會隨意透露時間與地點告訴別人知道以免攪局。如今他看得出露舟的確已經具備了渡劫的資質,這就等于一只動物四腳朝天將自己最柔軟的腹部展示給了他們,沒有理由不回報以同樣的信任。
最后,決定權還是交到了白秀麒的手中。
在兩雙眼睛無比認真的注視下,白秀麒忽然覺得雙肩無比沉重。不過他很慶幸自己并沒有選擇困難癥,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內心偏向了哪一邊。
“我相信阿江。”
他發現這似乎還是自己第一次這樣稱呼江成路,像個朋友,有點親切又有點失落,還有一點點的釋然。
“……好。”江成路也回望著他的眼睛,面帶笑意:“我不會辜負你的這份期待的。”
做出決定之后,剩下的就是出發之前的準備工作了。由于擔心王清枝的怨念過于強大,李坤并沒有參與這次的“遠征”。但他還是慷慨地發揮了物資供給的強大作用——出入樹林和沼澤地可不是普通的郊游活動。所幸酒店里常備有各種應急和戶外用品。從基礎的手電筒、避蚊水、防水鞋套,到抗蛇毒血清和防沼氣的面具一應俱全。
然而江成路卻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用這么麻煩。
“我一樣都不用,小東家如果你一定要跟來,只要記得把衣服給裹好了,別叫蟲子咬著,水泡著,冷風吹著就好了。”
“你不擔心我扯你后腿?”白秀麒問。
“不怕,對付一群水鬼而已,我還有余力護你周全。”
江成路露齒一笑,完全沒有注意到李坤已經捂著眼睛,也躲進了洗手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