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之后,白秀麒把車停靠在了鄭楚臣所說的地點。*
街道旁是一間靜吧,門口豎著一株高大的圣誕樹。樹上一片素白,不知道是棉花還是剛剛落下的雪片。
白秀麒縮著脖子快步走進酒吧,在卡座區找到了江成路——男人靠在沙發背上,仰著頭張著嘴,睡得四仰八叉。不遠處還有幾個女客人正拿出手機刷刷地拍著照。
“來了啊。”鄭楚臣沖著白秀麒笑笑:“那我的使命完成了,路上小心。”
心塞的狀況依舊沒有緩解,不過白秀麒還是沖鄭楚臣道了聲謝,站在原地等他離開。
鄭楚臣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重新轉過頭來看著白秀麒:“對了,阿江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挺強勢。卻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家伙。你可得多多關照一點啊。”
沒安全感,這是什么意思?
白秀麒愣了愣,回神的時候鄭楚臣已經走遠了。
神仙是不是都有點兒愛管閑事的通病?
算了,多想無益。白秀麒按耐著不悅的情緒,伸手拍了拍江成路的臉頰。
“喂,醉鬼。”
被他冰涼的手所刺激,江成路勉強睜開了眼睛:“……是你,來了啊……”
“嗯。”白秀麒點點頭:“能走嗎?”
江成路象征性地抬了抬腿,果斷地搖頭:“動不了哦。”
白秀麒懶得和他費口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拽。江成路“哎哎”地連叫了兩聲。成功地引發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白秀麒的臉上有點掛不住,這才松開了手,讓江成路自己走。
兩個人出了酒吧,這才一會兒功夫,天上就變成了鵝毛大雪。白秀麒剛緊了緊外套,江成路帶著酒氣的手臂就從后面環繞了上來。
“去酒店吧,我定了房間。”他一邊說一邊側臉親吻著白秀麒的耳垂:“我定了高級的套房,我們一定能夠在哪里度過一個精……彩的夜晚。”
“離我遠點,”白秀麒嫌棄地伸手將他推開:“把酒氣傳給我,一會兒遇到交警就說不清了。”
兩個人就這樣拉拉扯扯地上了車。玄井公寓和濱江酒店是兩個不同的方向。白秀麒將江成路安頓在后座上。想了想,還是朝著家的方向駛去。
大雪紛飛中的深夜,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
城市的景色迅速地被白色所掩蓋,連聲音都被吞噬了。偶爾有昏黃的街燈一閃而過。好像潛水艇的探照燈光。
路面因為冰凍而濕滑。白秀麒不得不降低車速,愈發謹慎地前進,這對一個新手而言。的確是一項嚴峻的挑戰。
一個小時之后,車輛終于緩緩駛入玄井公寓,停穩在了積雪覆蓋的庭院里。白秀麒關閉發動機之后扭頭看,江成路已經躺在了后排座位上呼呼大睡。
雖然很想就這樣把這個人留在車里,但白秀麒知道自己做不到。
江成路的腦袋疼痛欲裂。
宿醉過后的感覺簡直不能更糟,在這一點上,龍和普通人并沒有什么區別。
房間的窗簾似乎沒有拉攏,他有點不滿地抬起手臂,嘴里嘟囔著起來:“小白,窗簾拉一拉……”
卻沒有人回答。
江成路這才一點點蘇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是和衣而臥,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搞什么啊……”
昨天晚上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恢復,江成路覺得有點委屈。他咂咂嘴從沙發上爬起來,抓起放在茶幾上的一杯冰水灌了下去。
這個時候,白秀麒終于從門外面走了進來,手上依舊抱著修補窗戶的工具。他進了門,看見江成路也不打招呼,臉上淡淡地看不出情緒。
江成路本能地覺得不對勁,他又晃了晃腦袋,昨晚上的事情終于一點點浮現出來。
“糟糕!”
想起最關鍵的一件事,江成路發出一聲哀嚎,上下摸索著身上的口袋接著掏出了手機撥通一串號碼。
昨天定下的酒店客房已經過期,這意味著已經預付的定金無法取回。江成路對著電話里說了幾句話,接著轉過身來看著白秀麒,壓低了聲音同時點點頭。
白秀麒也懶得管閑事,低頭整理著工具,一直等到江成路結束通話,才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成路這時候已經完全清醒了,低著腦袋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白秀麒的面前。
“昨天晚上,真是麻煩你了。下這么大雪還來接我,真的,我很感動。”
“……”白秀麒不說話,就這樣看著他。
江成路最受不了這種冷暴力,抓抓頭發,接著說道:“為了報答你的恩情,今晚上讓我請你吃頓大餐。然后再……”
“吃大餐?難道不應該是昨天的事么?”白秀麒終于瞥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今天早上我應該在江景大床房里睜開眼睛,吃著你親手端上來的早餐,而不是用你昨天早上買的那些蘿卜白菜來做飯。”
“是是是,對不起,我錯了……”江成路從善如流地點頭認錯:“我昨晚上真不應該喝那么多的,是我見到楚臣來,得意忘形了。家長大人,請您這就原諒我一回吧。”
說到這里,他抓起江成路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上。
白秀麒對他這一套沒有抵抗力,稍稍板了一會兒臉也就沒有繼續往心里去。
這天晚些時候,白秀麒還是被江成路忽悠去了酒店。
雖說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么“驚喜”可言,但是江成路店就去前臺拿了房卡,還神秘兮兮地揣進了口袋里。
難道說還有什么隱藏內容?白秀麒懶得去細想,干脆全由江成路做主。
于是兩個難得西裝革履的男人首先去了二樓的扒房。江成路預定的是稍加調整的圣誕套餐。包括了香煎鵝肝配紅酒櫻桃;法式奶油龍蝦湯;煎帶子配蟹肉龍豆;因為白秀麒堅持不吃火雞,所以主菜換做迷迭香烤羊排,飯后還有甜點和飲料。
味道還不錯。
白秀麒栽在江成路手上之前,也算是生活環境優越、好吃好玩的沒少見識,這點程度倒是不足為奇。真正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一直以來都樸素隨性,寧愿在公寓天井里炒菜待客的江成路,現在卻更像是一位標準的社會精英。
他西裝革履,熟練地使用刀叉、搖晃著杯中的紅酒,說著昨天從鄭楚臣那里聽來的趣事,一切似乎都很好,卻也似乎帶著一絲陌生。
是我不習慣這樣的江成路嗎?還是我沒有認真地去了解過江成路的這一面?
一直希望江成路能夠過上“更有質量生活”的白秀麒,忽然陷入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糾結之中。
他笑自己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矯情了;可是又轉念一想,反正所謂的矯情也是“在乎”的一種表現。
吃完了大餐,自然就是今天晚上的重頭戲了。白秀麒跟著江成路從餐廳的側面直接進入客房電梯。電梯門打開,里面沒有別的乘客。兩個人剛走進去,幾乎就在自動門關閉的同時,江成路忽然伸出手將白秀麒逼到了角落上。
白秀麒當然知道他想干什么,急忙抬頭想先找找攝像頭在什么地方,江成路卻比他更快一步,左手一揮就聽見了什么零件掉在地上的聲音。
“沒關系,我會加倍補償……”
江成路只來得及說到一半,嘴唇就被白秀麒狠狠地堵上了。
都已經在一起這么久了,也沒什么好扭扭捏捏。白秀麒畢竟也不是吃素的,纏纏綿綿的一個吻結束,兩個人的領帶都散了,襯衫領口也敞開了,正好該到的樓層也到了。
僻靜的走廊上鋪著厚厚的絨毯,壁龕里郁金香、風信子和洋水仙正在盛放。
房間號是2005。
白秀麒一直跟著江成路走到門口,忽然意識到有什么情況似曾相識。
是的,他終于記起來了——這間房就是第一次前往玄井公寓前的那天夜里,自己419時曾經住過的地方。
這肯定不是什么巧合。于是他看了江成路一眼,示意他老實交代。
“好吧,這是故意的,不過我還藏著一個驚喜。”
江成路輕輕地將白秀麒拽進房間,帶上房門。
房屋的布置陳設并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雙人大床上多撒了幾把玫瑰花瓣。
但是江成路所謂的“驚喜”并不在床上。
“外套先別脫。”他沖著白秀麒搖了搖頭,然后一路走到臥室的落地窗邊上,掀開了窗簾。
白秀麒當然記得,落地窗外是一個觀景陽臺,百米之外的江景夜色壯美。陽臺上還有桌椅,夏天的時候可以在外面喝酒聊天。
當然,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這些附屬設施全都是次要的。
當年那個擺放著黃水仙花束的鐵藝桌椅還放在老地方,上面堆積著厚厚的一層雪,雪層下面還隆起了一個小包。
“啊……糟了糟了!”
江成路大驚失色,踩著雪兩三步跑了過去,扒開桌上的雪包,露出了里面的東西。
一大束花。
當然不是沾了血的黃水仙,而是一大束原本應該嬌艷怒放,如今卻不幸成為冰尸的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