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直持續前進的隊伍在這個時候忽然停頓了一下,坐在桌后的那個中年男子一開始似乎也沒反應過來,正是一副準備伸手接過靈晶的模樣,誰知下意識伸出手后,卻發現桌子的另一側一點動靜也沒有。
手掌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那灰衣中年男子看起來便有些尷尬,帶了幾分滑稽,不得已慢慢將手縮了回去,臉上隨即多了幾分怒意,瞪了屠夫與沈石一眼,冷聲道:“二位,這是怎么個意思?”
沈石也是汗顏,心底掠過一個“該不會這位大叔是不想交靈晶”念頭的時候,只見屠夫倒是面色坦然,伸手入懷,掏出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小玉牌,遞到了那中年男子面前。
“嗯?”那中年男子目光在這玉牌上掃了一眼,臉色微變,站起身來接過后仔細查看了一番,臉上隨即露出笑容,道:“原來是自己人,請進罷。”說罷笑著將玉牌遞了回來。
屠夫收回玉牌,對他點了點頭,道:“多謝。”
那男子微笑不語,態度與之前截然不同。沈石跟在屠夫身后,就這樣輕輕松松走入了傳送法陣,心中一時迷惑不解,趁著周圍無人注意的一個機會,輕聲對屠夫道:“大叔,你剛才給他看的是什么牌子,為什么咱們進來不用繳納靈晶的?”
屠夫笑了笑,道:“那是表明我身份的一塊牌子,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么?”
沈石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個,愕然道:“神仙會啊,我知道的,可是……呃,”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屠夫一眼,道,“莫非剛才那些灰衣人,也是神仙會的?”
屠夫笑而不語,沈石心里正奇怪處,便聽到屠夫在旁邊道:“西蘆城里沒有傳送法陣,加上你年紀畢竟還小,怕是平日沒注意這一塊,其實天底下所有的傳送法陣,都是神仙會掌控收費才能用的。”
沈石倒吸了一口涼氣,哪怕以他平日還算沉靜的心性,乍聞此言仍是忍不住露出驚容。他出身于天一樓,自小便是見慣了商賈之事,只不過略微一想,便知曉光靠這一項,神仙會每年便能賺取數額驚人的巨額利益,這天下第一商會的名頭,果然不是白說的。
只是如此巨大的利益,怕是連那些四正為首的天下頂尖修真名門也不愿坐視不理,又怎會讓神仙會獨占好處?
屠夫看了一眼正在凝神思索的少年沈石,似乎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什么一般,淡淡地道:“你老爹以前沒告訴過你么,這天底下所有人族所造的傳送法陣,都是神仙會所建的。”
沈石呆了一下,直到此刻,他才像是重新認識了一番神仙會這個龐然大物,遲疑了一會,他低聲問道:“那以前聽說是千年前某位前輩大匠驚才絕艷,參照臨摹上古傳送法陣的陣紋才造出的傳送法陣,其實也是……”
屠夫笑了笑,道:“那位前輩大師姓周,正是神仙會中出身。”
沈石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由衷地道:“神仙會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商會。”
屠夫目光一轉,向周圍看了看,拉著沈石向后退了幾步,道:“好了,我看人差不多夠了,這法陣快要啟動了罷,你身無道行,待會自己小心了。”
沈石呆了一下,愕然道:“小心?我要小心什么?”
站在通往利州的傳送法陣里的人數,此刻已經足五十人,入口處的灰衣人便暫時攔住了后頭隊伍,向旁邊一溜灰衣人隊伍那邊招手示意了一下,很快便有另外三個身著灰衣的神仙會中男子走了過來。
完全由暗金色的通靈石所構建的傳送法陣,肅穆而沉靜,一股莫名的氣息似乎飄蕩在這座神奇的法陣中。人群里,沈石看上去有些緊張,剛才屠夫莫名地提醒了他一句,但是待他追問時卻又不說,只是笑著道:“反正無論如何都要經歷一番,就讓你自己感覺罷。”
這神神秘秘的模樣,讓沈石心里反而更加緊張起來,下意識地便注視著那三個走近的神仙會男子,只見他們分開走到傳送法陣的三處地方,各自從懷中掏出一個袋子,從里面掏出亮晶晶的小石頭,正是靈晶,依次插入地上原有的一些孔洞。除此之外,在那些空洞周圍的地面上,雕刻著大量繁復無比的陣紋,沈石凝神看了一會,也沒看出有什么含義出來,倒是覺得頗有幾分像是自己這些年來學過的符箓符紋,都是繁雜扭曲偏偏又看不出有何含義,詭異的很。
三個灰衣男子,每個人都依次往地上的那些空洞中放入了七顆靈晶,隨后便走出了傳送法陣。沈石之前倒是聽說過這些傳送法陣都是依靠消耗靈晶里的天地靈力才能以驅動,此刻親眼見過,果然如此。
片刻之后,只見在陣外又走出一個灰衣人,看去年紀比周圍人要大了許多,看去像是個五十出頭的老人,站到了傳送法陣入口處,閉目凝神片刻后,忽地雙手一揮,一股充沛靈力從他身上噴涌而出,與此同時,不知怎么原先埋下那些靈晶處的空洞周圍的陣紋,忽然一一閃亮而起,整座原本靜穆的法陣在這一刻,就像是突然得到了生命力一般活了過來,暗金色的光芒大盛,一股莫名而神秘的氣息籠罩而下,無形無味無色,卻將所有人都簇擁其中。
一聲仿佛從遠古而來的蒼茫低嘯,帶著古老的氣息,在遠方,又似在每個人的耳邊轟鳴而起,沈石陡然間只覺得眼前一黑,隨即身子一輕,竟有種飄浮而起的感覺,像是整個身軀都失去了重量,而幾乎是在與此同時,一股劇烈如萬蟲撕咬肉身的可怖感覺,瞬間降臨到他的身上,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處骨肉,都像是同時被螞蟻撕咬,直痛入了骨髓之中,哪怕只有這片刻功夫,他也覺得自己似乎就像是全身散架了一般,差點癱軟在地。
那一刻在他看來,仿佛就像是一天那么漫長。
劇烈到難以言喻的痛楚中,眼前的黑暗忽然如潮水般退去,光明重新籠罩而來,那種萬蟻噬身的詭異可怖感覺,總算是緩緩消散。
周圍的人群里,有人發出了輕輕的贊嘆聲,有人還在聊天,看起來大多數的修士哪怕是散修,都是神色如常。只有沈石在最初的震駭過后,緊接著又是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不由己地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從旁邊伸了過來,屠夫攙住了他。
沈石此刻的臉色煞白,額頭掌心中盡數都是冷汗,從小到大,他還從未經受過如此劇烈的痛楚,一時間幾乎有些承受不住。屠夫看著他的臉色,眉頭微微皺起,低聲道:“怎樣?”
沈石吃力的抬起頭,剛想說話,忽地神色又是一變,卻是一把掙脫了屠夫手臂,沖到旁邊一處角落跪到地上,大口干嘔起來。
屠夫搖了搖頭,走到他的身后,耐心地等著,直到過了半盞茶功夫,沈石的臉色看去才慢慢平靜了下來,臉上的蒼白顏色也紅潤了幾分。他抬頭看了一眼屠夫,苦笑了一聲,道:“大叔,這就是你要我小心的事嗎……”
屠夫笑了笑,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同時拉起沈石向法陣外走去,口中道:“正是。”
沈石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呻吟了一聲。
兩人在傳送法陣外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從屠夫的口中,沈石這才知道剛才那番折磨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實上,這也算是人族所造的傳送法陣臨摹仿造上古傳送法陣卻未竟全功,由此帶來種種不足之處的其中壞處之一,那便是一旦身無道行的普通凡人通過傳送法陣進行傳送,必定要受這俗稱“蟻噬”的苦楚,相反的,若是已然修煉道法,身負道行的修士進入傳送法陣中,絕大多數都并無此番感覺。
沈石喘息兀自還未評定,苦笑了一聲,道:“這是什么道理?”
屠夫想了想,道:“到底是何原因,我也說不明白,倒是以前有一次聽會里一位前輩說過此事,說是修士們身負道行,肉身堅韌強橫遠勝凡人,所以能夠經受住這傳送法陣的撕扯之力;相比之下,凡人肉身脆弱,進入傳送法陣傳送一次,便會受到這蟻噬之苦。”說到此處,屠夫頓了一下,微微搖頭道,“不過我倒是知道,經由那些正宗遺留下來的上古傳送法陣,從鴻蒙主界往其他異界傳送而去的時候,不管是修士還是凡人,從來都是沒有絲毫異樣感覺的。”
沈石嘆了口氣,此刻的他倒也算是堪堪緩了過來,不過那種蟻噬痛苦和劇烈的眩暈感,實在是讓他有些禁受不住。這時的他也才有心向周圍看了看,只見周圍景物已然與之前在黒木城中截然不同,看起來要熱鬧許多,特別是前頭大致相似的傳送法陣,已經由兩座變成了四座。
沈石看著那些傳送法陣,沉默了片刻,道:“咱們這是已經到了利州了嗎?”
屠夫點了點頭,道:“不錯,此刻你已經離那黒木城數十萬里之遠了。”
沈石一時之間,有些不知該說什么才好的感覺,好半晌之后才輕嘆了一聲,道:“前輩大師鬼斧神工,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屠夫道:“說的不錯,當年我初次進入這傳送法陣的時候,與你眼下的想法那是一模一樣。現在你感覺好些了么?”
沈石點了點頭,道:“好多了。”
屠夫“唔”了一聲,道:“如此甚好,咱們再進去罷。”
沈石嚇了一跳,失聲道:“什么?”
屠夫聳了聳肩,道:“嵐州與凌霄宗所在的海州相隔數千萬里,其中間隔整整二十三個大小諸州,你該不會以為只傳送一次就夠了罷?”
沈石嘴角抽搐,一時間面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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