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西側是一片平坦的原野,從林中流出的那條小溪,蜿蜒繞過幾個小彎后匯入了一條十多丈寬的河流中,河水同樣碧綠清澈,倒映著藍天綠樹,在原野上流淌而過。
河流東岸靠近這片樹林的地方,有一處人族村落,看過去大約有幾十戶人家,應該是一處中等規堊模的村子,田野風光小河人家,本是另有一番寧靜風情的景色,不過此刻卻是被一片喧鬧呼喊所打破,并且好幾處人家房屋的屋頂上,還有火舌冒起,一股股黑煙飄上半空,之前沈石等人在林中看到的那些黑煙,便是由此而來的了。
村子離沈石等人走出林子的地方約莫還有數十丈遠,他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有數十個身材高大強壯的灰蜥妖族正沖入這個人族村子里,一家一戶破門而入,正在大肆搶掠。
眼前這一幕看在沈石與老白猴還有石豬的眼中,不知為何他們突然都有一種怪異的熟悉感,遙遠的妖界之中,同樣是昔日妖族的后裔,似乎大家在搶東西這一點上都是差不多的模樣。
不過相比起妖界之中搶掠時候必定伴隨著大量的殺戮流血,在他們眼前這個村子里,雖然那些灰蜥妖族同樣也都是相貌猙獰地大呼小叫狂笑著搶掠,可是不知為何,卻似乎并沒有聽到受害者的驚叫嚎哭乃至慘叫求饒聲。
這一點在聽慣看慣了妖界搶掠景象的沈石等人來說,很快就察覺到了其中奇怪之處,老白猴首先皺起了眉頭,沈石卻是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有點擔憂,該不會這村子里的人族在他們走出林子之前,就已經被這些看似兇惡的灰蜥妖族全部殺光了罷?
過往三年,他在妖界中不知經歷了多少次這般搶掠的事,開始或許還有幾分惻隱之心,但是后來看得多了,許是心腸已然剛硬,又或是不管殺戮者還是被殺者,都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妖界妖族,所以他已經漸漸地淡漠了周圍的生死,哪怕看到再殘忍的屠殺,他也只是默默走開,甚至有時候為了奪取青蛇部族的勝利,他也會親自出手。
這三年來,他手上染過的妖族的鮮血,也并不算少。有時候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他偶爾也會忍不住地想著,會不會是年少時候他就看過那屠夫屠宰,甚至自己也親自動手殺過牲畜,這才會讓他如此迅速地融入了殺戮的妖界氛圍。
只是,看著周圍妖族互相殘殺,與看著同為人族的人被妖族屠戮,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有那么一刻,沈石只覺得自己心頭隱隱掠過一絲戾氣,看向前方那些在村子里出沒的灰蜥妖族,眼中也閃過冰冷之意。
在他們前頭先跑出林子的鐵蜥,此刻看到前方那些同伴正在大肆搶掠的模樣,頓時發出一聲歡呼,大步沖向了那個村落,而老白猴與沈石對望了一眼,卻是同時放慢了腳步,但還是逐漸向那個村子走去。
沈石深吸了一口氣,踏上一步,走到老白猴的身旁,低聲道:“你發現了么?”
老白猴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沒有慘叫聲,這些灰蜥妖族看過去好像也都是在搶東西,并沒有殺人的樣子……呃,奇怪,怎么我好像根本就沒看到有人族在村子里面?”
沈石皺起眉頭,目光掃過那個村子,道:“會不會是已經被他們殺光了?”
老白猴想了想,不太肯定的樣子,沉吟道:“從剛才在林子里鐵蜥說打破那個什么防御法陣,到現在才多久,照理來說不可能這么快全部殺光啊。”
沈石臉色陰了幾分,不再說話,而是目視前方那一幕狂笑嚎叫燒房搶掠的景象,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數十丈的距離,哪怕他們放慢了速度,但過了一會之后,還是漸漸接近了這個被妖族攻破的人族村子,只見視線所及之處,那些錯落的屋宅、散亂的籬笆和到處倒塌的門戶窗扉,都是這些妖族肆虐留下的痕跡,幾十個興高采烈身強力壯的灰蜥妖族多數都在哈哈狂笑著,看去無比地亢奮,身上都抱著背著大包大包的東西,也不知道人族村子里到底有多少是他們所渴望搶掠的財物。
不過中間還有有幾個跑過的灰蜥妖族看到了他們這顯然是外來者的一行,頓時停下腳步,露出幾分戒備之意,同時發出了幾聲尖銳哨聲,似乎是他們部族中的慣用警戒之音。
在哨聲響起后,正在村子里搶掠的那些灰蜥部族都是同時一怔,頓時紛紛向村口這里跑來,其中一個身材特別高大明顯比周圍其他灰蜥妖族高出一頭的強壯妖族,越眾而出,冷冷地看了一眼老白猴等人,目光特別是最后落到沈石身上時,也是頓時一怔,隨即臉色大變。
不過還沒等他發作,旁邊卻是竄出另一個妖族,正是之前那個鐵蜥,只見他跑到那高大灰蜥妖族漢子的身邊,對他輕聲說了幾句,同時不斷看向老白猴等人,看來是將自己之前遇到的情況對這位明顯是首領的灰蜥妖族說明一下。
隨著鐵蜥的話語,那首領的臉色明顯放松了不少,不過在最后他還是帶了幾分疑惑與懷疑,盯著沈石看了一眼,道:
“鬼巫,那是什么東西?”
此刻幾十個灰蜥部族的戰士都圍在周圍,隱隱有包圍之勢,老白猴臉色微變,冷哼了一聲,帶了幾分不耐煩地道:“跟你說過了,那是我們妖族中的一支。”
沈石在背后看了老白猴一眼,默然無語。
前頭那些灰蜥部族的妖族看起來都還有些將信將疑的樣子,不過看到老白猴與石豬這兩個特征明顯的妖族與沈石毫無隔閡地走在一起,他們倒是多信了幾分,也就不去計較沈石的身份,那首領開口道:“你們是哪個部族的,過來我們這里,可是想要搶奪我們的財物?”
說著他臉色一沉,道:“這村子可是我們花了舉族之力打下的,東西都是我們的,沒你們的份!”
老白猴眼睛掃過他們身后那個小小的村子,又看了看這一眾臉色堅決看著為了保護財物不惜決一死戰的灰蜥妖族,忽然間心中涌起一陣無力感,低頭擺手,茫然道:“你們隨意吧,我們只是路過的,不會跟你們搶的。”
他這番話一說,灰蜥部族上下頓時個個臉色都放松下來,那首領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就不是敵人了,我叫黑蜥,是這灰蜥部族的族長,你們有事可以找我。不過現在我們可是忙得很,哈哈哈哈……”
沈石忽然開口道:“我們不動你們搶的東西,就在這村子里走一走,可好?”
黑蜥一怔,似乎有點猶豫,不過最后還是點了點頭,道:“人族的村子,隨便你們走了,不過凡是我們部族戰士想要的東西,你們不許動。”
沈石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黑蜥哈哈一笑,轉身一揮手,大喝道:“快走快走,繼續搶啊。”
數十個灰蜥戰士一哄而散,如野蠻的低階妖獸,沖進那些殘垣斷壁的人族屋宅。
喧鬧的聲音再度在這個不知名的人族村子里回響起來,老白猴與沈石避開那些灰蜥戰士,在村子里慢慢走著,石豬帶著小黑跟在他們身后。
走過了幾戶人家,看著那些進進出出一臉傻笑的灰蜥戰士,不知為何,老白猴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而沈石的神情卻看起來輕松了幾分。
走著走著,他們漸漸走到了村子中心,老白猴忽然哼了一聲,道:“這些蜥蜴們說這里是人族的村子,可是人族在哪里?”
沈石在他身邊站著,掃了一眼周圍,淡淡地道:“沒有尸首,沒有人影,就連手上流血的痕跡都沒幾處。”
他轉過頭,與老白猴對看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那掩飾不住的愕然與懷疑,眼前這一幕,實在是太詭異了。
前頭右側一間屋宅的大門轟的一聲大響,被人一腳踢開,然后一個高大的妖族大步走了出來,喜笑顏開,看去十分的高興,似乎在這間屋子里收獲極大,正是灰蜥部族的族長黑蜥。
一轉眼間,黑蜥也看到老白猴與沈石等人都站在不遠處,他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他們一下,見這幾個人都是雙手空空,看起來果堊然沒有趁機在村子里胡亂偷取些東西,一時間對這幾個家伙的印象好了不少,笑道:“挺老實的嘛,呵呵,算了,今天收獲不錯,待會等我底下那些部族戰士都搶好了,你們在這村子里如果還能找到什么東西,就隨便拿走吧,反正都是人族的玩意,不拿白不拿,哈哈哈哈……”
沈石皺了皺眉,沒有說話,老白猴則是微微搖頭,嘆了口氣,道:“那個……黑蜥族長,我問一件事啊。”
黑蜥道:“什么?”
老白猴指了一下周圍的房子,道:“之前不是說這里是人族的村子么,為何我進來這么久,連一個人族的影子都看不到,甚至……就連被你們殺死后的尸首都沒看到。”
黑蜥一擺手,道:“殺人,我們沒啥人啊,哪來的尸首?”
老白猴一呆,愕然道:“那你們說是攻下了這座村子?”
黑蜥嘿嘿一笑,道:“不錯,我們找到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趁守衛的人族修士不在,集全部族之力攻打,終于破掉了村子外頭那個防御法陣,不過村子里的人族中還有兩個修士,護衛著其他人都向那邊逃走了。”說著,他手往遠方一指,正是村外那條河流對岸,離村子不遠處有一座橋梁橫跨在河上,看他的意思,是人族像平原深處逃去了。
沈石不知怎么,心底一下子放松了下來,暗自長吁了一口氣,而老白猴的臉色卻是越發的難看,但看著面前這位志得意滿同時身上與其他灰蜥戰士一樣也是大包小包搶來的東西的族長,他竟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黑蜥哈哈一笑,然后抬頭看了看天色,又道:“時候差不多啦。”說著忽然對著周圍大聲吼道:“好了,差不多該走了,不然等人族那些修士回來,小心都被他們抓去挖那晶礦挖到死去。”
周圍那些正在搶掠的灰蜥戰士頓時一陣騷動,一個個看起來雖然戀戀不舍,但還是掙扎著走了出來,而站在一旁的沈石則是眉頭皺起,心里默想那晶礦又是什么東西?
那邊看著灰蜥部族正在集結,似乎果堊然就要離開的意思,但無論是老白猴還是沈石,心底都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向這些本地土著詢問,只是正當老白猴打算追過去和那黑蜥說話說,前頭在村子中間最大的那間屋宅房門被人一腳踢開,一臉晦氣的鐵蜥跑了出來,在他身上的包裹明顯比別人少了很多,看來收獲不太好。
只是伴隨著那房門洞開,老白猴的身子突然猛地一僵,然后抬起腦袋,猛地向空中嗅了一下,片刻后竟露出幾分陶醉之色,大喜過望,一下拉住沈石就往那大屋里走,同時口中道:“好香、好香,這、這、這是什么酒,竟有如此醇香的氣味……”
沈石一時無語,但被老白猴抓著,也不得不陪他走過去,見了那間屋宅,果堊然看著比周圍房子要大一些,相比房子原主人也是村里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而循著那異常濃烈的酒香味,老白猴一路找到了一處小廂房外,一把推開房門,看著是一處儲物庫房的地方,里面東西不多,卻有一個酒壇,而在酒壇外側,清清楚楚地寫著兩個字,展現在他們的眼前:
花雕。
老白猴呆若木雞,好像整個人突然傻掉了一樣,片刻之后,他忽然大叫一聲,整個人就像年輕了五六十歲一般,迅捷無比地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那花雕酒壇,看那狂喜激動的神情,差點讓人以為這家伙得到了天底下最珍惜真寶貴的天材地寶。
“花雕,是花雕啊,我、我不是在做夢罷……”
老白猴眼中竟有幾分隱約的濁淚,連嘴唇都激動的微微顫抖起來,差一點就激動的不能自己了。沈石看著他這幅模樣,一時間雖然心事重重,卻也是忍不住搖頭苦笑了起來。
隨后老白猴就繞著這個酒壇,緊抱著不肯撒手,看著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立刻就打開這酒壇嘗嘗鮮,實現自己平生夙愿。沈石則是不去管他,在屋子了看了看,又在門外走了幾圈,遠遠聽到灰蜥部族似乎已經集結完畢,準備要走的時候,沈石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微微一震,猛地轉身看向遠處那邊的灰蜥部族,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片刻之后,他忽地轉身走回那間庫房,對正在用力打開酒壇塞子的老白猴沉聲道:“老猴,別管那壇子酒了,我們快些走吧。”
老白猴一怔,抬頭看向他道:“為什么?”
沈石沉默了片刻,道:“在這里不宜久待。”
老白猴見沈石神色陰沉,似乎不像開玩笑的樣子,臉上的激動神色不由得也為之收斂了一些,慢慢站了起來,看著沈石,道:“怎么了,莫非你發現了什么不對勁么?”
沈石默然不語,老白猴又追問了一句,沈石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前頭在林子那邊時,鐵蜥跟我們說話時,不是說他們灰蜥部族不是人族對手,被逼得一直躲在荒野深谷叢林之中這等偏僻所在么?”
老白猴點了點頭,道:“不錯,那又怎樣?”
沈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他們整個部族始終都在荒郊野外不敢露面,整日東躲西藏的過日子,那這個村子里的修士會離開前去斷月城的消息,他們又是從誰那里聽來的?”
老白猴身子一震,臉色瞬間變了。他定定地看著沈石,沈石笑了笑,并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在他淡淡笑意之中,已是多了幾分蔑視,也帶了幾分譏諷嘲弄。